蕭亦然瞧見那根手指,回想起昨夜的情形,手腳的鎖鏈,換下的里衣……勉力維持了一早晨的理智和冷靜,差點當場裂開。
他深吸一口氣,移開視線,接過沈玥遞來的粟米湯,一口氣喝了,鮮甜的米湯軟糯燙口,溫潤的熱流熨帖著他毒發后冰冷的內腑。
“說說罷……陛下難得調動了禁衛,都查出了些什麼?”
“仲父現在可是信了朕?現在看來,倒是朕查錯了方向,仲父身上的毒才是此人目的。”沈玥見他用了膳,臉上便露了笑。他收回手窩在袖子里,背在身后,妥帖地看不出一絲異樣,繼續說道,“昨夜里那些不入流的刺客確實不足為懼,朕已安排了大理寺前去拿人。只是有一人需額外提防,別號稱雙劍如風。”
蕭亦然仔細回想了一下袁釗遞給他的名單,可以確定其中沒有此人的名號,他面色不變,只丟過去個疑惑的眼神。
沈玥正襟危坐,姿態端正地像在背書。
“永貞三十四年初,江浙商行內連出四起縱火案,死者共一百八十一人,皆喪命一人之手。”沈玥頓了頓,小心地斟酌著詞句繼續說,“案卷上沒說的是,所有死者均左手被斬。”
蕭亦然平靜的神色驟然陰沉幾分,袍袖下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左手空蕩蕩的銀鎖扣。
永貞三十二年,韃撻攻破天門關,八萬守軍陣亡,韃撻斬其左手以計軍功,后縱火焚城。雁南失守后,八萬將士的殘肢被盡數棄于滄云關前。
——此永貞國恥。
“這等喪心病狂的大案從江浙口口相傳進了中州,彼時朝廷外憂內患、人心惶惶,先帝特派陸炎武南下徹查,查明此案實為唐如風所為,但最終陸大人在諸方勢力攪亂之下,未能將此人緝拿歸案,因此而領了罪,繳了大理寺卿的位子。
”
蕭亦然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當時先帝病重,朝局更迭在即,他已準備揮軍南下,對中州之事頗多關注,大理寺卿陸炎武被褫奪官位一事,他亦有所耳聞。沈玥這一樁駭人聽聞的舊案,倒是沒有半分作假,瞧著像是當真為著自己的事上了心,徹查過這一批入京的殺手。
他放下手里的勺子,輕輕擦了嘴角,說:“陛下,臣有兩個問題。”
“仲父請講。”
蕭亦然抬起手輕輕地晃了晃,腕上仔仔細細纏著的青白細絹,還遮著昨夜被鏈子勒出的紅痕。
沈玥的臉隨著他的動作,倏地紅透了。
“這位唐如風除了喜好收藏人手,還有什麼過人之處,以至于陛下如此擔憂?”
沈玥溫聲道:“唐如風身負大案,這大案又與仲父有著千絲萬縷的干系,理應蟄伏江浙,為何敢明目張膽地到中州刺殺仲父,想必是頭頂有人,有所依仗。朝野之中碩鼠無數,朕唯恐有人與其暗中勾連,里應外合之下,仲父未有防備,防不勝防。”
蕭亦然微微頷首,不置可否。
這話倒也編得合情合理,似乎比蝕骨毒還清要白幾分。
“仲父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蕭亦然驀地一把揪住沈玥的衣領,緩緩收緊:“即便蝕骨之毒,國宴刺殺這兩樁案子,陛下都能撇得一干二凈,可臣攝政專權這許多年,陛下捫心自問,當真是舍不得臣死的嗎?”
沈玥被他扼住脖頸,白皙的臉,漸漸泛起一絲潮紅。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解開他的唯一原因:是晉江攝政王→_→lsp的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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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來自:龍鳳互聯)
第3章 鎮山河
沈玥艱難地從他的桎梏中抬起頭,擠出一絲坦然的笑意,“朕昨夜,確實有強留仲父的想法,但朕沒有想過要害仲父的性命。”
蕭亦然盯著沈玥澄澈的眼底,他倒是坦誠。
蕭亦然低低地“嗯”了一聲,“陛下還有什麼其他更有誠意的說辭嗎?”
“自朕登基后,就沒見過仲父用那桿長.槍。”沈玥堅定道,“朕以為,如此國之重器,不應被所謂‘閻羅血煞’的污名桎梏,理當鎮山河、定天下。”
蕭亦然冷笑一聲:“陛下是要拿臣當槍使,還是想折了這桿殺人的槍?”
“朕身為天子,既然用得起,便能容得下。”沈玥說這話的時候,帶著血絲的眼睛里閃著明亮的火焰,毫不掩飾的欲望順著通紅的脖頸爬上他的臉。
他翻身坐起,輕描淡寫地將蕭亦然摁在他脖子上的手拉下來。
“御醫連夜查證了仲父飲下的毒酒,此毒陰狠,耗空了氣血,這七日之內仲父都會虛弱力竭,國宴上毒發突然,想來仲父無法服毒來壓制毒性。”
蕭亦然垂眸看著被沈玥反握住的雙手,腦海中似有“轟隆”的嗡鳴聲炸裂。
蝕骨散陰毒之處就在于此——若不想要在毒發后淪為待宰的羔羊,便要在毒發時再次服下此毒,服毒越多,則中毒越深。中毒四年,服毒四年,他的內里早已被劇毒掏空。
他不再用槍,取而代之的,是輕便的殺人刀。
“所以,若朕當真想害你,這七日……朕隨時都可以動手。”
沈玥輕而易舉地翻盤反轉,占了上風,臉上的笑意依舊不變,手指輕飄飄地劃過他掌心的薄繭,“仲父且放寬心,你毒發后虛弱力竭的這幾日,朕都會護著你,也會讓仲父看到朕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