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尾音拖得極長,含了幾分情意似的,慢悠悠飄到我耳里。
這一聲,惹得周遭仆人都露骨錯愕地看向我。
明明方才在飯桌上,還嚷著沒過門的不算嫂嫂,現下卻叫得很歡。
仿佛不論什麼時候,只要他想,就可以用這種方式羞辱我。
我攥緊拳頭,沉默須臾,回頭看他。
江墨生了張形態姣好的含笑唇,吐出的話卻是食人惡語。
「我能不能守口如瓶,全看你了。」
「讓我高興呢,我就緘舌閉口。」
「若讓我心煩呢,那可就……」
我忍無可忍,出聲打斷:「江墨。」
他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8
江祁寧約我看的是部法國話劇。
四下昏暗,唯有舞臺中央灑下一束光,演員穿著劇服,粉墨登場。
這部劇講述了女主人公幾度偷情,非但沒有獲得真正的幸福,最后積債如山,只能投毒自盡。
周圍烏泱泱的一片,全是劇迷。
我側頭看了一眼江祁寧,只見他神情專注,盯著舞臺上的演員。
而我卻再也看不下去。
怎麼就這麼湊巧,偏偏看的是這部劇。
臺上的演員對著戲,我卻只覺得是含沙射影。
明明是江墨做的混賬事,我也做賊心虛了。
許是察覺到我的躁動,江祁寧看了我一眼,問:「不喜歡看?」
我牽強地笑笑,「不,挺好看的。」
「不用說假話。」
「噢。」
我訥訥應了一聲,突然聽到江祁寧說:「其實我也不喜歡這部。」
我疑惑地看向他,對上他的眼睛。
「唐小姐覺得,女主角為什麼會偷情?」
他問得太怪,也太突然,沒來由地,我想起了江墨,恍惚間,竟覺得這句話是越過女主人翁,在質問我。
我怔住,期期艾艾道:「我不知道。」
江祁寧波瀾不驚道:「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下場。」
她死了。
舞臺上的光印在江祁寧素來淡漠的臉上,讓他看上去更為冷硬。
「落幕了,走吧。」
話音落,江祁寧已起身。
我回過神,只見人群已經散了七七八八,臺上落下紅幕,唯余慘淡的白光打在其上。
9
告別江祁寧,已是傍晚。
天如墨,一輪圓月高懸其中。
倏然,暗地里出來一道人影,拽著我拖至角落。
那人將我抵在墻上,膝蓋擠進我雙腿之間,制住我的行動。
我咬牙:「江二少爺,您是做賊的麼?」
江墨笑了聲,「嫂嫂難不成想讓我白日堵著你親?」
他一口一個嫂嫂,透著股混勁兒。
我忍不住說:「放開我。」
江墨置若罔聞,頭埋在我肩上,嗓音悶悶。
「今天和江祁寧做什麼去了?」
「看戲。」
「好看麼?」
「好看。」
江墨的聲音不悅起來,「江祁寧約你看戲,你很開心?」
看著他逐漸難看的臉色,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子快意。
一字一句道:「喜不自勝。」
「唐未晞!」
江墨鮮少叫我的名字,現下叫出口,怒不可遏似的。
「我說了,別讓我生氣。」
他扯開我衣領,目光沉沉地盯著前些天在我肩上留下的傷口,指尖按上去碾。
那地方敷了藥,破皮處已經結出痂,此刻卻被江墨發泄似的再次咬破。
明月撒下清輝,路邊傳來車轱轆發出的聲響。
我忍著疼,嗆笑道:「江二少爺,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我不過是同江祁寧說了幾句話,看了場話劇,你就反應這麼大。」
「不知道的,還以為江二少喜歡上了自己嫂嫂,吃飛醋呢。
」
江墨動作頓了頓,臉色驀地變得十分古怪,原本清亮的目光變得晦暗不明。
我的笑慢慢僵在臉上。
「不會吧……」
箍在手腕上的力道輕了,江墨緩緩松開我,眼神飄忽不定。
「唐未晞,你別他媽亂說。」
「我就是玩玩兒,你真當自己多搶手?」
語氣很是氣急敗壞。
可月光撒下,將他通紅的耳垂照得清清楚楚。
這抹紅如細針密密地刺進我眼中。
我怔住,隨即在這詭異的氣氛中慌忙移開視線。
「你……最好是這樣。」
9
不論是江墨還是江祁寧,我都不想有過多糾纏。
可自從答應爹這樁事兒后,就被江墨纏得心浮氣躁,我竟沒有仔細思忖往后該怎麼辦。
婚期就定在下月。
還要這樣裝到什麼時候?
難不成,我真要替妹妹嫁進江家?
可縱使將妹妹尋了回來……我又真忍心眼睜睜看著她被強嫁進那高宅大院?
江祁寧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極深。
江墨更不用說,花名在外,是風月場上的常客,城中人盡皆知的紈绔子弟。
都不是良人。
說到江墨,自那天后,倒是許久沒見過他了。
腦海中閃過那夜月色下紅透的耳垂。
我不是個傻子,不會看不出他的心思。
但這心思多半是一時興起,等他膩了,拍拍屁股將我的事兒抖出去,到那時怎麼辦?
如此種種,我思慮重重。
我揉了揉發漲的額角,掀開車簾,讓冷風吹進來。
寒風撲面,腦子清醒了些。
北平的冬天來了,大雪終日彌漫,鵝毛似的,由寒風裹挾著在空中胡亂飛舞。
馬車駛過一處寬闊地界,街道上擠了不少學生,站成一團,有男有女,雖面容稚嫩,卻個個言辭鏗鏘。
有人舉了旗幟,上面龍飛鳳舞寫了兩行字:
國破何以家存?
吾族絕不以叛國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