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沈家繁盛,我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
酒醉后去御花園吹風醒酒,太子放心不下,出來關照。
月色下他眉眼柔和,溫潤如玉。
李庭知拿雪白的帕子幫我擦汗,我卻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嘖了一聲:
「殿下這般弱不禁風的模樣,將來如何振興國祚,不如臣來教您兩招?」
太子溫和地笑了笑:
「請小將軍不吝賜教。」
我頓時摩拳擦掌,結果不出十招,就被對方按在地上。
李庭知俯身看著我,莞爾一笑。
「承讓。」
那雙含笑的眸子比滿天的星辰還亮,我一時失神。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我慌不擇路逃走。
下一次遇見,竟是在戰場上。
北齊來犯,太子親自領兵。
肅殺的戈壁,噬血的戰場,李庭知一身鎧甲,似雄鷹矯健。
鮮血濺到冷玉般的面孔上,艷麗又凜冽。
那一刻我心底突然涌出一陣驕傲。
我大燕的未來國君,不僅寬厚仁善,也同樣驍勇善戰。
追隨他,是吾等榮幸。
休戰的夜里,寒意刺骨,呼嘯的朔風席卷蒼涼。
李庭知站在營帳外,望著天邊圓月,身影卻無端寂寥。
我拎著壇酒,拉著他席地而坐:
「殿下,打了勝仗不高興嗎?」
李庭知掀掉封口的壇布,隨意灌了一口,目光有些怔忡:
「母后年輕時也曾領過兵,陪父皇一同打下半壁江山,不知她當年看過的月色,是不是也同如今一樣?」
我呆了呆,無法回答。
先皇后出身忠勇侯府,身世顯赫,一手扶持皇帝上位。
可惜紅顏薄命,在太子十歲時便撒手人寰,此后侯府人才凋零,一落千丈。
沒了母家支撐,李庭知的日子并不好過。
一個不受寵的太子,拼盡全力,不敢出一絲差錯,企圖挽回皇帝歡心。
然而事與愿違。
李庭知語調里帶了些醉意,望月喃喃道:
「阿延,我是不是很差勁?所以父皇連對我笑一笑都不愿意?」
不,恰恰相反。
儲君越是得人心,老皇帝越是感覺到威脅。
李庭知對父親的一腔敬愛,最終換來的卻是殺身之禍。
夢里再次閃回前世的最后一戰。
宮廷政變,六皇子帶兵闖入勤政殿,是李庭知拼死擋在老皇帝身前。
他渾身浴血,卻目光堅定,一步不肯退。
可眼看叛軍已現頹勢,老皇帝卻從背后向李庭知刺來致命一擊。
當我趕來救駕時,刀尖從他身前冒出,李庭知滿身是血,目光帶著不可置信,頹然地跪倒在地上。
「李庭知——」
我在睡夢中大喊出聲,猛地睜開眼,急促地喘息著。
身側忽然摸來一只溫熱的手,將我攬入懷中,輕輕拍了拍。
「別怕,我在。」
4
翌日一早,我與李庭知一同去拜見老皇帝。
皇上沉迷修仙問道,如今身子骨也確實離仙去不遠了,成天靠湯藥吊命。
前世這個時間點,皇帝明明還很硬朗,有閑心猜忌這個,忌憚那個,看著兒子們為了皇位斗來斗去。
這一世好多地方都不對勁。
難道是我重生的打開方式不對?
胡思亂想間,李庭知拉著我叩拜行禮。
老皇帝一看見我,咳得恨不能把肺吐出來。
哆嗦著手指向李庭知,「荒唐……荒唐至極!」
李庭知臉色轉冷,直接拽著我從地上站起來。
「陛下累了,還不快扶回去躺著。」
他吩咐宮人,聲音強硬且威嚴。
我再次暗自咋舌。
印象中,李庭知最重孝道,對他父皇敬重有加,幾無不從。
現在這態度,怎麼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了?
來不及深思,忽然從屏風后走出個白胡子老頭。
一身仙風道骨的道士模樣,開口卻兇神惡煞,指認我是天降災星:
「太子妃入宮當日,天降異象,恐為妖孽禍亂宮闈,刑克陛下龍體。
「懇請太子殿下大局為重,清門戶,誅妖邪!」
老皇帝咳得像只風箱,陰惻惻地看著我。
好吧,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
哪怕癱炕上,半截躺進棺材里,多疑和猜忌仍舊改不了。
將軍府與太子聯手,老皇帝是愈發想要除之而后快了。
我故作膽怯地往太子身后躲了一步,想測試一下新抱住的大腿到底好不好使。Ӱž
李庭知不動聲色擋在我身前,安撫地捏了捏我的手:
「道長所言,就一定是對的嗎?」
老皇帝陰沉道:「道長乃半仙之體,可通神靈,無所不能,自然不會有假。」
「既如此,」李庭知看向白胡子老頭,「煩請道長先為本宮煉制一爐生子藥吧。」
他指了指我,「下那麼多聘禮娶回來的,好歹讓他給我生一個。」
我:「……」
老皇帝:「……」
老道氣得吹胡子,「殿下切莫說笑,男子怎能生子?」
李庭知淡淡道:「人既然都能變成妖邪,男人怎麼就不能懷上孩子了?」
「這……」
「道長不是號稱無所不能?連此等小事都做不到,難不成通神的本事都是騙人的?」
李庭知的眼神陡然變厲:
「難怪你常年為父皇煉藥,父皇的身體卻越來越差,敢情是你這假道士從中搞鬼!
「謀害天子,死罪難逃,來人!拖下去打入天牢!」
白胡子老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老皇帝求救,然而進來的侍衛二話不說,堵上他的嘴,便將人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