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掌門心中懷著巨大又隱秘的歡喜。
他覺得在這蒼茫的人世上,他與掌門之間的確存在某種關聯。他們彼此分享了一些秘密,雖然這些秘密極其微小,但是這讓他確認,他與掌門之間有一種不言自明的默契。
他是光,我是影,他是不是也明白?
所以在他心里,自己是不一樣的。 ӱƵ
【18】
副掌門自認是與掌門很有默契。掌門就該潛心武學,做他的天下第一,其他瑣事,他來操辦就好。
所以趁著他即將出關,副掌門搜羅了各家美人的畫像,給掌門送進去了。
他的意思是:你先挑一挑,挑好了,我去下聘,等你出關正好能成親。
送了兩年飯的小弟子戰戰兢兢道,畫像都被扔出來了。
副掌門跟掌門雖然見面極少,但卻是十幾年的老相識了,這人還從沒見他發過火。
副掌門想到他正在緊要關頭,不僅十分自責,跑去掌門門前磕頭認錯。末了又走到門前,貼著那窗紙道:「你說不娶,咱們就不娶,你不要生氣,一會兒走火入魔了要。」
門里不聲不響。
那天晚上,副掌門沒有給他放香菇。
掌門得寸進尺,半個月沒吃苦瓜。
【19】
掌門遲了半年出關,八方恭迎。他沒休息幾日就重出江湖,行俠仗義去了。
副掌門誒了一聲,疊著他的衣服,沒說什麼。
聲名在外,便蒼生在肩,這麼多雙眼睛都看著吶。
也許等兩人年紀都大了,掌門找到一個同樣天子卓絕的徒弟,他自己找到一個同樣心思縝密的守財奴,兩人就可以閑下來喝口酒,聊聊天。
【20】
掌門未歸,江湖生變。
青城派樹大招風,遭人暗算。
對手一環扣一環,來勢洶洶,勢必要將掌門打成魔頭。
他調用了所有的關系,所有的手段,都解不了這個局。
他沒有辦法,只好對所有人俯首認罪:「是我做的,我與魔教有關系,我才是那個魔頭。」
他深知十個大俠里面有九個都不是死在魔教手里,而是死在江湖里。這不是掌門的戰場,是他的戰場。他被人算計,是他技不如人,他認輸。但掌門不能輸。掌門身上是他一切的想往。
他解下了副掌門的衣袍。
當年這一身白衣,跟掌門一式一樣, 只是掌門的袖口與襟口有藍邊,他的沒有。他們站在一起, 就如同一對雙生子。
他想, 這樣的并肩, 從此都不會再有了。現在想來,卻是一生一次。
【21】
他被毒瞎了雙眼,打斷了手腳, 受了重刑,體無完膚。
但是他一口咬定跟掌門沒有關系,武林中人也不過得到一句「是我做的」。
他們要他公開受刑。在眾目睽睽誅殺副掌門, 也算是給青城派一個耳光。
沒有人想到,那一天,掌門來了。
一個人來的。
他風塵仆仆,不知經了多少場打斗。
但當天下第一的洛子期屋檐上站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怯懦了。
沒有人料到他會劫法場。
副掌門拼得一死,只求棄車保帥,他卻來劫法場。
副掌門被壓跪在地, 聽著周圍剎那間靜得什麼聲音都沒有,腦海里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那幅畫面。
那人挺身而出,擋在自己身前,倚天仗劍, 睥睨眾生,天不怕地不怕。
【22】
「后來呢?」我問。
小販熟練地撿著大閘蟹丟進破鐵盆里,稱著斤兩:「天下第一可不是吹的。
掌門以一敵萬, 不知殺了多少人,把人救了出來。身后人說:『洛子期, 枉你是武林盟主!枉你是天下第一!你還算是個俠客麼?』洛子期當即丟下了他那把不可一世的名劍, 然后隨手拉了匹馬,抱著副掌門轉頭就走。從此再也沒有在江湖上露過面。」
我想象那個腥風血雨的日子里, 掌門丟下了背后那個血流成河的江湖, 身前卻是滿懷春風。
他們逃出很遠, 掌門勒馬, 副掌門失聲痛哭。他失去了他隱忍打拼出來的關于兩人的一切, 但第一次聽到那個人急促的呼吸, 觸摸到他的體溫。
他突然放聲大哭:「我叫趙思齊!」
洛子期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嗯,思齊。」
他哭得更兇了:「我叫趙思齊!」
洛子期道:「嗯,思齊。」
對于洛子期來說,那是十八年前,他寫在竹簽上的那三個字。
對于趙思齊來說, 那卻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終章】
故事好聽,但我沒有忽視更要緊的事:「誒誒誒你怎麼缺斤少兩啊!」
小販比我還雄赳赳氣昂昂:「我看不見!你眼瞎啊!」
我這才發現, 這小販眼中神采奕奕,卻沒有焦距。
他身邊的男人一直坐在小馬扎上用繩子捆螃蟹, 此時抬起頭來, 從容地把一只螃蟹丟進我的籮筐里。
氣質凜冽, 像個高手。
「你怎麼給他補了二兩的螃蟹?日子過不過了啊?!柴米油鹽要錢伐!屋頂又漏雨了你知不知道!」小販喋喋不休地數落著。
我也很不滿意:「再多給幾個吧,我又不是不付錢。」
「我們自己留著吃的。」男人說完牽起小販的手,抓著兩個馬扎和一桶螃蟹, 收攤回家了。
「好不容易治好了,以后不要再裝瞎了。」男人安靜道。
「生意做不做了啊!」
我想,他們大概是一輩子的拍檔吧。
-完-
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