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二代被迫從頭再來》第622章

 

  很快,各地的小調響起,來自五湖四海的歌聲、樂聲在月色下篝火旁回蕩。

  阿維聽著聽著,也和起他們的歌聲。

  語言不通,曲調,感情卻是相通的。

  他們相互教著彼此唱歌,這時候兩族的不同無形中弱化了,因為只大岐一郡,可能就有好幾道口音。

  大同小異的曲子,在細節的歌詞上各有不同。

  一個人站起來教,發現四下全是陌生人,根本就舉目無親,那些一身逆骨的同族,學首歌還沒外族的阿維他們快,簡直要把教的人氣死。

  兢兢業業包餃子的阿姨們坐在角落看著聽著,篝火照到臉上,將她們操勞曬黑的臉龐照得紅紅的,讓年齡都失了真,無論多少歲,都夢回自己的少年時光。

  狼肉燉爛,餃子煮好,整塊的肉,穿串的肉,一通亂烤。

  各家拿來了自己做的腌菜、泡菜,熱熱鬧鬧邊吃邊喝。

  盧舟在顏君齊默許下,跑去搬了兩壇烈酒出來,將宴會氣氛推上高潮。

  阿維喝得醉醺醺的,盤腿坐在地上教一群六七歲的小孩唱蠻語兒歌,盧舟取了顏君齊的笛子教他的蠻族朋友們怎麼吹奏笛子。

  老人們烤著火嘮家常,還有人憑剛剛的小調口音相互找起老鄉,天南海北對著從我家到你家要翻幾座山過幾條河,更有人胡亂吹著牛漫天野地瞎說。

  這晚人都亢奮起來,除了值崗巡邏隊官差,全城百姓都不想睡覺。

  熬不住的孩子窩在大人懷里睡了,大人們抱著孩子邊拍邊聊,邊哄邊笑。

  伙夫們去把他們存的雜糧餅子搬出來,聊餓了、跳餓了的過來拿一塊兒,拿去篝火那兒烤一烤,不管烤糊還是黑了,掰開隨便找個人一分,又有精神再聊上半天。

  今晚的主人公英勇盜自己家酒,才教完別人吹笛子,又被熱情的客人們拉去喝酒,他們你敬一下,我敬一下,沒一會兒就把盧舟灌迷糊了。

  到天亮時,盧舟腳步都是飄的。

他困了,想回去睡覺,自己悶頭往回走,被門檻攔住,他一頭撞到門板上,后退一小步,然后扶著門板發著呆,就那麼站在原地睡著了。

  顏君齊見他扶門站了好半天不動,過去一瞧,差點兒笑出聲來。

  他忍笑搖搖盧舟,可盧舟根本沒反應,意識全無,人要往后倒,顏君齊忙拉住他,將他拉到背上背他往后院走。

  盧舟迷迷糊糊喊了聲哥哥,放心睡了。

  有官差見狀,過來幫顏君齊一起把盧舟送回去。

  主角走了,篝火晚會依舊沒散。

  顏君齊叫人過來看看有多少睡著了的,把人搖醒,叫他們回家去,省得在外面凍風寒。

  到天亮,篝火基本熄滅,還賴在這兒不走的,已經不剩幾人。

  終于值崗完畢,可以休息的官差換了班急匆匆跑回來,發現這群同僚們,竟然一塊兒肉沒給他們留!

  他們要蹦起來和這群混賬拼命,憑什麼啊,全城人都嘗到了,就他們沒有!“小盧大人獵的狼,你們竟然一口肉不給我留,去死吧!!”

  同樣沒吃到弟弟親手獵到的狼肉的,還有盧栩。

  他帶著虎賁軍急行軍似的趕到北關縣,將約定好的肉交給他打了欠條的商人,然后也在人家衙門口支起攤子開始煮火鍋。

  他搞的還是自助式的——鍋底他出,菜和肉別人自備,他們不要加工費。

  同樣來自大岐各地的百姓,誰也沒見過這種做法,他們一時都鬧不清盧栩到底要賣啥。

  問清了盧栩真不要錢,只要他們拿了食材來就免費給他們涮,不少人按他推薦的回家準備菌子、野菜去了。

  至于盧栩推薦的羊肉,自動被沒錢的人家無視掉,情況好些的,則去買些豆腐來。

  有人這麼一帶頭,百姓紛紛行動,連帶著縣里賣豆腐的生意都比平時好了幾倍。

  那些商人都看不懂了,忍不住問盧栩:“大人,您這到底是要做什麼呀?”

  給全城百姓免費煮菜?

  他們瞧這調料油脂不少,這得多少錢啊,瘋了嗎?

  盧栩:“不干什麼,就是試試大家喜不喜歡吃。”

  商人們:???

  他們下意識往街上的百姓看去。

  那些煮完的,端著碗、端著盆,還有端著鍋的,撈了菜往回走,含蓄的,打算端回家吃,不含蓄的,那些排隊的一問好不好吃,他們當即就開始吃了。

  還有大方的分給認識的人嘗嘗。

  主街上到處充斥著嗆到的咳嗽聲和喊辣的聲音,可即便這樣,排隊的人群竟然沒一個走的。

  尤其那些嘗過的,比剛剛還堅定了些。

  更有人叫家人回去再多拿點兒菜來。

  ……

  盧栩:“看,大家挺喜歡吃吧?”

  有人點頭,也有人不以為然。

  盧栩準備的湯里調料放的足,只沖著里面的鹽,窮苦百姓也會來排隊。涮一頓,他們就省下一頓鹽呢。

  但其中也有人看出點兒門道了。

  他忍不住過去詢問那些正在分享燙菜的百姓,“好吃嗎?”

  “好吃呀!”

  “不辣嗎?”

  “辣是辣,也香!真香!”

  “漂起來一鍋的油,能不香嗎?!”

  百姓們又聊起剛剛看到那鍋咕嘟咕嘟沸騰的紅湯,那可都是油,被辣椒染成了紅色呢!

  他們夸張地討論著得多少辣椒多少油,向他們打聽好不好吃的商人又跑了幾處,詢問了同樣的問題。

  很快,他粗粗確認過了——

  不同口音,來自各地的百姓,全都覺得這東西好吃!

  他家就是開飯館賣吃食的,有一道什麼都能煮,還除了不耐辣的人外,所有人都覺得好吃的菜意味著什麼他可太懂了。

  關鍵是,這菜多省事啊!

  要找一個能做這種菜的廚子得多少錢啊,而現在在衙門口煮菜的,就是他們北關縣隨便來的幾個官差!

  他最先意識到了那鍋紅湯的價值,跑去找盧栩詢問這東西怎麼賣。

  盧栩叫他別急,要是有興趣,就去拿點兒肉來試試。

  對方正好也買了羊肉,一想,回去切了好幾樣不同位置的肉來煮。

  煮完他也沒走遠,端回自己家鋪子里,把家里人都叫來嘗了嘗:“怎麼樣?好不好吃?”

  他兒子、侄子,還有兩個跟他跑商的老伙計都點頭。

  無比信任的老賬房也低聲和他算起賬,若是一鍋料多少錢,能煮多少次,多少鍋,他們就是能賺錢的。

  他心里有了低,擦擦嘴巴,又跑回來看盧栩什麼時候叫人補料,一鍋到底能煮多少東西。

  他看著看著,忍不住又有點兒餓起來。

  尤其忽然一點兒小風將香味兒吹來時,勾的人饞蟲亂動。

  他是不太能吃辣的,剛剛都沒敢吃幾口。

  可盧栩這味道不知是怎麼調的,看著辣,吃起來香,辣味兒倒是沒想象中那麼夸張。

  八成和辣椒的種類有關系。

  不過這調料里的辣椒都碎了,也看不出用的什麼品種。

  從上午到下午,大半日過去,等盧栩終于愿意去驛站休息了,也不止一個人悟出門道了。

  他們跟屁蟲似的黏在盧栩后面進了驛站,往招待他們的桌前一坐,得,招待他們的還是這辣湯!

  他們也餓了,也是要談這筆買賣,那就吃吧!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和盧栩一起同桌摳餅子的情誼,這回他們也沒太緊張。

  夸贊了一番,便邊吃邊單刀直入聊起生意了。

  這回盧栩卻磨嘰起來了,他非要把準備好的食材挨個煮一邊,讓他們品鑒品鑒煮什麼東西最好吃。

  盧栩:“我沒騙你們吧?不同部位的肉適合不同的做法,煮起來味道也不一樣。什麼肉多久熟你們記住了嗎?”

  眾:“……”

  就為了實驗這個,死活不肯告訴他們這調料到底多少錢嗎?

  這下好了,競爭對手又多了。

  他們都看了,盧栩總共也沒帶多少,這是打算賣天價嗎?

  他們一邊聽著盧栩給他們念叨調料里放了多少東西,成本多高,秘方多難,一邊各自盤算著自己的底價,做好了盧栩獅子大開口的準備。

  不料盧栩繞了一大圈,把自己夸得天上地下舉世無雙的,結果竟然是:“誰說我要賣了?”

  幾人:???

  不賣?

  鋪墊那麼多,不賣是什麼意思?

  他們當盧栩多厚道,怕他們羊肉賣虧了特意搭配個調料幫他們抬肉價呢!

  見他們難受的要和他吵架了,盧栩優哉游哉道:“這種調料做起來很難的,你們看到了,我總共就那麼些,今天用了快四分之一了。”

  幾人聽得嘴角直抽,心說,早喊你別煮了,你非要給排了隊的都煮完,怪誰?!

  盧栩:“所以,我打算送你們算了。”

  “嗯???”眾人懷疑是自己太激動聽錯了,確認都不敢大聲問,小心翼翼重復道:“送我們?”

  盧栩笑吟吟:“對呀,只送,不賣。”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是誰架起了大鍋,卻吃不到一口弟弟獵的肉?

第300章 風雪

  商人們怔了怔,很快便有人問:“不知是怎麼個送法?”

  他們都不是傻瓜,哪有什麼條件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果然,盧栩馬上就給了送的條件:“買五斤肉,送一塊,買十斤多骨頭的部位,送一塊兒,若買整只羊,則按八斤送一塊兒。”

  “……”

  搞這麼花哨,竟然還是為了賣肉?

  馬上有人問:“我們先前定的那些肉可算數?”

  盧栩:“算!”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張單子,“你們每位買了多少肉,可以領多少,我都記著呢,放心吧!”

  其他人:“……”

  懂了,難怪這位盧大人這次帶的肉比他們先前定的多的多。

  他們為難道:“盧大人,不是我們不想換您的羊肉,只是,我們實在是手頭沒那麼多糧食了!”

  盧栩大方道:“不要緊,你們誰要,我可以賒給你們呀!”

  眾:???

  盧栩又抽出一張單子,上面已經擬定好了欠條格式,只要填上欠賬人的姓名籍貫,要多少肉,選擇用哪種糧食何時償還即可。

  盧栩:“誰要多少,現在就能報名。”

  他們看著那一張張格式一樣,蓋著北庭縣衙門章的欠條,齊齊陷入沉默。

  這是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

  想想他們就忍不住一陣牙疼。

  想要調料,就得買羊,買羊,就得用糧食換,糧食……

  運糧食他們得比運別的多出多少人力物力呀?

  眾人糾結著。

  可這東西又確實能賺錢。

  即便家中不做吃食生意的也看得出來,這調料有市場……

  可眾人越想就越不理解了。

  他們有點兒看不懂,盧栩要是為了捆綁賣肉,只煮給他們嘗嘗不就好了,畢竟整個西北,能大量買肉的,也就他們這些商人。

  何必非要在縣城這麼煮菜呢?

  家中開酒樓的人敏銳地意識到哪里不對,問道:“這調料,以后也一直就只送不賣麼?”

  盧栩:“哦,那倒不是,以后產量高了可以單獨賣一些。”

  有開食鋪、開酒樓,還專營火鍋店的經驗,盧栩是最知道他的底料價值所在的。

  但任何吃食都一樣,只要是吃的,別人都能模仿,無非是口味差一些。

  在京城那樣繁華的地方,高檔的酒樓拼的就是差的那點兒口味。

  在關外和西北幾個郡,若是能便宜實惠,普通百姓都能忍受那點兒口味差別。

  等他的底料普及開了,市場有需求,他若供應不上,或者還做太多限制,到時候必然會充斥各種仿品,那不是給別人做嫁衣嗎?

  平時倒也算了。

  觀陽到北境一路都有模仿他家鋪子開火鍋店的,盧栩一點兒都不在乎。

  因為那時候,他要養的人少,他們家所有人的工作都已經飽和,只食鋪、觀陽的火鍋店已經足以養活他們全家生活。跑商,也足以養活他整個商隊,他不介意沿途有人和他搶生意,還挺樂意看看別人模仿的創意的。

  可現在不同了,他要養一縣人。

  僅靠倒賣牛羊是不行的,他們還得再想別的門路。

  加工皮毛賣到關內,做些手工賣給蠻人,多開些工坊,讓城中的百姓有生計……

  這是他和君齊未來幾年的規劃,生產火鍋料來賣,也是重要的生意之一呢。

  到時候,與其因為他們東西賣太貴、不好買,讓別人模仿不好吃的底料搶他們生意,還不如他們一開始就搞薄利多銷,多產一點兒,多賣一點兒。

  這樣,既能多招一些百姓來做工,又能讓喜歡吃的百姓便宜吃到點兒好東西。

  等他將這買賣徹底攬到他們北庭縣來,讓別人認準了他們做的就是好吃,說不好,將來相鄰郡縣的百姓還能靠倒賣他們的調料掙點兒零花錢,皆大歡喜。

  一兩個暴利的酒樓養不活關外的百姓。

  西北的一個縣、一個郡,也難以養活關外嗷嗷待哺的百姓。

  大岐的糧食畝產并不高,西北各郡又是數得著的糧產低,只靠一兩個郡養他們,早晚把人家也拖垮。

  所以,他得盡可能遠的推銷,在盡可能廣闊的地域范圍,把關外的辣椒、牛羊換成食物換成布匹,換成關外的生活物資。

  不過現在嘛……

  盧栩笑得十分坦蕩:“到時候誰買過的羊肉多誰可以優先買哦。”

  眾:“……”

  行,他們知道了,就是要糧食是吧?

  好,既然盧栩都不怕虎賁關扣,他們怕什麼?!

  他們一起和盧栩商議談判起來。

  糧食的種類不能限制。

  他們西北也缺糧,他們能弄來的基本就是粗糧,米面就別想了,西北自己都不夠吃呢。

  還有時間也不能太緊,這冰天雪地的,誰也不能保證路上到底會走幾天。

  另外,最重要的是,若是他們糧食真被臥虎關給扣了,可不算他們違約!

  盧栩:“沒問題,都可以,你們不放心我可以補充到文書上,然后去找李縣令給大伙兒蓋北關縣的章做公證,這總成吧?”

  幾人聞言,當即客氣道:“放心放心,我等怎麼會不放心大人呢?”

  盧栩只笑,也不當真,坐在那兒真把他們提的要求一條一條都補上了。

  他寫第一份兒,眾人有點兒震驚。

  第二份兒,他們還是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等盧栩耐著性子詢問過他們每個人具體的要求寫到第二十多份兒,他們心中都有些動容了。

  盧栩:“先說明啊,我只會寫字,不懂文采,寫的都是大白話,你們看看哪兒不對可以再改,文采格式什麼的就別介意了,我說話算話,寫成什麼樣,都是認的。”

  等盧栩寫完,將補充好的合同一一交給他們,沒一個人去細看盧栩寫了什麼,全都認真吹干折好,“我們信大人。”

  這次說信,他們是發自內心的。

  盧栩:“咦,不用去衙門公證嗎?”

  “不必不必,我們信大人!”

  家中做了幾代生意,終于做到中商的一家,出了門便問跟隨他做生意的長子,“服嗎?”

  “嗯?”

  他捏捏袖口中的文書,笑談道:“我服,人家年紀輕輕能做成皇商,可不只是有背景有關系,唉……”

  他搖搖頭,又忍不住嘀咕道:“咱們家怎麼沒出一個這樣的聰明人呢?”

  他兒子:“……”

  盧栩不知有一天他也能成為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把底料對應的羊肉賒完,他們就只剩下一車多了。

  沒有底料做誘餌,這些小商人們缺了點兒動力,總覺得自己光買肉,就虧了。

  盧栩也沒逼著人家買,能賒出去這麼多他已經挺滿意了。

  按照約定,即便最晚的交貨日期,也在開春前,至少最青黃不接的日子,他們糧食補給是有一點點兒保障了。

  他相信,只要他們好好賣,一定能賺錢,若是聰明點兒,還能賺不少。

  等他們賺了錢,再從關內回來,就得感謝他逼著他們買肉,后悔自己膽子太小沒多買點兒了。

  他婉拒了李縣令留他吃飯,而是收拾了東西抓緊時間去西峰縣換吃的了。

  東靠天湖山的西峰縣,可是整個西北糧食最充足的一個縣了。

  盧栩他們馬不停蹄往東趕。

  西峰縣占了天湖山大半個南坡,人口也比較多,北部其實距離他們北庭縣城已經很近了,若是能邀請他們也參加他們的互市貿易,那就再好不過了。

  盧栩計劃的很完美,執行的也不錯。

  西峰縣縣令很痛快就答應了會考慮互市,還在小縣城組織了人通知需要換肉的百姓和他們換食物。

  西峰縣南部有一片坡地能長谷子,縣衙慷慨的拿他們今年的新谷子換給盧栩,而不是吃了不大頂飽的野菜。

  他們從西峰縣回程的路上還獵到了鹿,虎賁軍沒舍得吃,讓盧栩帶回去給弟弟和縣令嘗嘗。

  但可惜好運很快就用完了,就在距離北庭縣縣城只差不到兩日的距離,他們遭遇了超大的暴風雪。

  盧栩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風雪,鋪天蓋地,上下左右,東西南北到處是雪,什麼都看不見,分不清方向,風吹得人立不穩也睜不開眼。

  他們試圖冒雪趕回去,可根本不行。他們強行走了沒一個時辰就快迷路了,盧栩不得不讓大伙兒在野外就地扎營。

  帳篷根本扎不起來,馬全亂了。

  他們把馬車全擋在前面當隔風墻,所有人齊動手,總算控制了局面把帳篷搭起來。

  可剛搭的帳篷很快就被吹飛。

  他們又不得不深挖雪,堆雪做墻,在墻內將帳篷扎深、扎好,人在帳篷內站一圈壓著帳篷各角。

  心驚膽戰一晚,直到雪蓋過了大半個帳篷,形成了冰屋,他們反而暖和多了。

  暴風雪下了兩天一夜,等雪停,外面積雪已經接近兩米深。

  他們的通風口一路開到了帳篷頂。

  盧栩從撕開的帳篷頂刨開雪爬出來,對著滿眼白茫茫,呆了。

  人呢?

  車呢?

  馬呢?

  他趕緊整個爬出來,蹚雪奔向凸起來的雪堆,在雪里游泳似的,邊喊邊找帳篷、找人。

  虎賁軍聽見動靜從各個帳篷鉆出來。

  他們也在找盧栩。

  昨晚太混亂,他們有點兒找不到盧栩在哪個帳篷了,一穩下來,就開始各處挖洞挨個帳篷找。

  等他們全平安爬上來,盧栩被虎賁軍的剽悍震驚。

  他們非但在帳篷里好好的,而且負責照看馬匹的隊伍更是拆了馬車的木板,踩在馬車架子上擋風雪,剩下的則爭分奪秒在雪地挖洞,給馬和人刨出一個超大的冰雪屋,把馬匹全護住了。

  倒是他們有人手腳被凍僵,人都要木了。

  盧栩叫他們趕緊清點,看有沒有少人漏人,有沒有誰被埋在雪里了。

  再趕緊給凍僵的士兵揉搓取暖,原地生火取暖驅寒。

  埋在下面的帳篷和馬車很難取出來,盧栩也無所謂了,只要人安全,別的他都不在乎。

  他們休整好,盧栩叫他們把馬弄出來,物資除了食物,別的好帶走的帶走,不好帶不走的就留下,等以后雪化了再說。

  至于帳篷,以后他賠償。

  “不耗了,咱們走,到了縣衙再好好休息。”

  萬一再來一次,他們搞不好就要全死了。

  趁著還沒迷路,趕緊回去。這麼大的雪,他也擔心縣城的情況。

  縣城內,顏君齊和盧舟也要急瘋了。

  暴雪開始前他們就覺得天氣狀況不對,馬上通知全縣停止戶外活動,讓所有百姓回家閉門不出。若是誰家房屋被積雪壓塌,四周鄰里都有責任收留受災者。

  若有人不慎受傷,或者遇到什麼困難,四鄰也必須暫時提供幫助。

  暴風雪一結束,顏君齊和盧舟就帶困在縣衙的官差滿縣城巡邏。

  好在他們先前挨家挨戶修了房子,全縣只有七八家茅草屋被壓塌了,受災的人家也被鄰居接到家里避難了。

  他們粗略統計,只有三人因為房子被壓塌受傷,另外有人有風寒癥狀,受傷的和風寒癥狀嚴重的,都被官差放上木板,抬到醫館去治病。

  巡視完縣城,顏君齊和盧舟又直奔城門,焦急往南望。

  可四野白雪茫茫,寂靜的死了一樣,哪兒有一個人的影子?

  顏君齊不肯回縣衙了,他和盧舟一起擠在城門值崗的小屋子里辦公,兩人輪流上城墻往外望。

  “大人,你快回縣衙吧,盧頭肯定沒事的。”

  “那麼多虎賁軍跟著呢,不會有事的。”

  “他們肯定是在那個鎮上躲雪呢。”

  “就是呀,你們快回去休息吧,別再熬病了。”

  顏君齊哪會聽。

  城內沒出什麼大狀況,他安排官差帶領百姓清理城中積雪,自己則做了火把插到城墻上。

  阿濯他們說遇到暴風雪最怕的是迷失方向。

  他們城太矮太小了,點上火把,晚上能看得清晰一點。

  城中百姓瞧見了,他們安置好家中老幼,拿上家里鋤頭鏟子,有什麼拿什麼,沒清理家中的雪,也沒清理城中的雪,而是無比默契的,心照不宣的聚集到城門口,開始清理入城的道路。

  “等盧大人他們回來,路就好走了。”

  三日后,精疲力竭的一行人望著城墻上連夜燃燒的一排火把,還有從城門挖到幾百米外的大道,道旁雪墻上每隔十米一處,連成火龍的一排火把,一個個忍不住熱淚盈眶。

  “好像有人!”

  “是盧大人嗎?!”

  連夜挖路的百姓指著遠處興奮的大喊著。

  盧栩哽咽著,大聲回道:“是——是我們——我們回來了——!”

  他聲音未落,就見有個人舉著火把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踩著積雪向他跑來。

  是君齊!

  其他人愣了愣,也連忙追著顏君齊往盧栩他們這邊跑。

  盧栩拍馬,馬已經沒勁兒了。

  他跳下馬,朝著火把的方向艱難跋涉。

  短短百余米,像隔著條銀河。

  衣服濕了,腿又沉又僵,打著哆嗦,盧栩終于抱住顏君齊,他又連忙松開他,上上下下打量完,傻笑一聲,眼淚卻嘩一下決堤而下。

第301章 顯擺

  盧栩被人拿被子裹著攙回縣衙,一路還被關心他的百姓們舉著火把圍觀。

  城中那些本已經睡下的百姓,聽說他回來了,外衣都沒穿好就跑出來了。

  盧栩又感動又社死,可他實在是累得脫力了,回來這一路全靠意志撐著,這會兒若不是為了僅剩的那最后一點兒尊嚴,他想原地躺下,叫人把他抬回去。

  可他凍僵的腦瓜子沒反應過來,他這樣被人拖著走,其實還不如躺下被抬回去呢。

  提前跑回縣衙的官差又是點火又是燒水的,還跑去把赤腳大夫背縣衙了,趕緊給盧栩看看。

  顏君齊脫了他已結冰凍硬的衣服,把他塞進被窩,給他揉搓活血。

  盧舟端著湯藥過來,盧栩也不好意思光溜溜的喝,叫盧舟放下,替他去看看那些陪他回來的虎賁軍們情況如何。

  “他們好些人凍傷了,情況比我嚴重,舟舟你帶著大夫過去看看,咱們的凍傷藥全都帶上,還有治風寒的,叫大伙兒幫忙照顧著,我怕他們半夜會發燒。”

  盧舟:“嗯,大夫已經去了。”

  盧栩:“好。”

  他又問起他們:“這幾天縣里情況好嗎?”

  顏君齊端著藥喂他,“好,縣城只塌了幾處房子,沒什麼人受傷受災。”

  盧栩:“那就好。”

  他路上怕死了。

  怕他們迷路回不來,怕君齊他們突然遇到暴風雪準備不足,出了什麼狀況。

  喝完藥,盧栩又催顏君齊替他去看了看虎賁軍。

  他們軍帳被他弄沒了,這會兒都不知道他們要住哪。

  顏君齊:“放心吧,縣衙住不下的,城中百姓已經將人帶回家去借住了。”

  平時是他們保護百姓們安危,這時候,換成百姓們來照顧他們。

  盧栩聽說他們全安排好了,放心睡下。

  半夜盧栩做起噩夢發起燒,夢境亂七八糟,一會兒是他吃不上飯了,一會兒是他被凍死了,一會兒是他孤身一人被狼群給圍了……離譜的是還有他又被抓去參加了一次高考,卷子一打開,他一道題也不會做。

  盧栩明知道是噩夢就是醒不過來,急得又踢被子又撲騰。

  顏君齊和衣睡在一旁,就怕他會半夜發燒,見狀連忙搖醒他,盧栩迷迷糊糊不甚清醒睜開眼看看他,往他懷里一縮,又睡了。

  顏君齊一摸他腦袋,滾燙。

  趕緊起來給他降溫。

  縣衙留守的官差和城中領了士兵回家的百姓家中也是如此,半夜燈火通明忙著照顧發燒的病號。

  不過虎賁軍身體素質普遍要比盧栩強多了,別人休息兩三天,已經重新開始操練,還自己重新縫起帳篷,盧栩則一病病到年根,高燒低燒交替,前后病了十來天。

  大夫懷疑他其實在路上就已經病了,一直強撐著,撐到縣城精神一松,病嚴重了。

  因為暴風雪的影響,他們的集市暫時停止。

  等縣城積雪清理干凈,全縣也該籌備過年了。

  蠻族迎新年的時間比大岐晚一些,大概能對上大岐的元宵節。

  雪深路難行,阿維他們幾人也沒急著走,盧舟邀請后,他們都決定留在縣城看看大岐人怎麼過新年再回家。

  阿維還邀請盧舟去他們部落再過他們的年。

  盧舟:“等哥哥病徹底好了我再去。”

  阿維:“那你把你的狼牙送給他,那個能保佑平安。”

  盧舟發怔,他不知道原來還有這個意思?

  于是,當天阿維就幫盧舟將他剩下的三顆狼牙分別串成了掛墜,盧舟拿著去給盧栩。

  正和顏君齊商量給虎賁軍那些將士們帶什麼年禮的盧栩:“……”

  他扣人扣的太久了,久到田副將都派人來催促要人了。

  相處久了,又有了暴風雪中患難與共同生共死的經歷,盧栩對留在縣衙的這些虎賁軍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

  帳篷他們還沒做完,盧栩打算把要用的布料給他們打包帶上。

  回來的路上還是折損了幾匹馬,這他們也得賠償。

  縣衙本來馬就少,他們就不能還馬了,還了,軍馬營大概也看不上。這部分盧栩打算先用些精糧賠償一部分。

  馬上就過年了,大家一起吃點兒好的吧。

  剩下的就得等明年睿王寄送的東西到了,再補了。

  另外,他們比較擔心北庭縣其他小鎮的受災情況和北邊的戰事。

  現在這情況,氣溫沒升起來,每天融化的雪有限,根本就沒法出行,他們純純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這時候,阿維竟然攛掇要帶盧舟去他們部落過年?

  按盧栩的想法,路好走前他們八個都別想走,老老實實在縣城待著吧!

  也是這時候,盧栩才知道原來他不在的時候,他寶貝弟弟竟然獵了只狼。

  盧栩認識蘇合,在北境也認識不少蠻人,對狼牙多少也有些了解,拿過盧舟給他的狼牙一看大小和狀態,就能將那匹狼的狀態猜個七七八八。

  他高高興興接過了,還很感興趣的問起盧舟那天的細節。

  他說的語氣太輕松、太好奇,哪怕顏君齊已經在悄悄給他和阿維幾人打顏色,可幾個倒霉孩子根本沒看懂,還覺得盧栩不愧是最了解他們蠻族的大岐人,和顏君齊這不講理的迂腐讀書人就是不一樣,對他們的勇敢就很欣賞很贊揚。

  他們七嘴八舌把盧舟沒講的細節全講了。

  盧栩笑吟吟聽他們從各個角度講完,“也就是說,決定去更遠的林子打獵,是阿維提議,然后你們幾個全都贊成的唄?”

  幾人:???

  他們莫名覺得這個問題不大對勁。

  有過上次挨罵的經驗,他們已經齊齊想找借口撤了,可盧栩不是顏君齊,才不跟他們客氣。

  他穿上鞋抄起晚上頂門窗的棍子追著這群小兔崽子就揍。

  幾人見狀,早趁他穿鞋的工夫奪門而逃,跑得那叫一個飛快。

  盧栩不肯罷休,拎著棍子從縣衙追到街上,在整個縣城大街小巷上演速度與激情。

  于是,全縣百姓都知道盧縣尉病愈了。

  盧栩病了一場,跑不過這群小崽子,被顏縣令勸回去后叫伙夫斷了他們三天的肉。

  他還拿出縣衙講過的律法條文開始考試,大過年的,閑著也是閑著,他們幾個誰要是考不過,誰就別吃肉了,湯都沒有!

  在盧縣尉暴力威脅下,幾個蠻人少年大岐律法水平突飛猛進。

  他們再也不說顏縣令不好了,還天天找顏縣令抗議,控訴盧栩濫用職權不做人的行為——

  “明明他自己都沒背過!”

  不過盧舟送的狼牙,還是如愿掛在了盧栩脖子上。

  熊孩子們不在的時候,盧栩就從衣服下掏出來,滿縣衙逮著人顯擺。

  縣衙顯擺完了,他就去街上顯擺。

  在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下,他們北庭縣城男女老少,從三歲到八十,全都知道蠻人掛狼牙、送狼牙的深層文化和內涵了。

  還有人好奇地問起盧舟:“小盧大人,你戴的就是你獵到的那只狼的狼牙嗎?”

  盧舟搖搖頭:“這是阿維送我的。”

  “你的呢?”

  盧舟:“都送人了。”

  “四顆都送了?!”

  他們如今已經知道了,能做成掛墜戴的得是四顆獠牙才行。

  盧舟:“嗯!”

  一顆和阿維交換了。

  一顆給了哥哥。

  一顆要送給阿濯。

  還有一顆,將來要送給阿娘。

  他原本是打算送君齊哥哥的,不過君齊哥說他送了哥哥就相當于也給他了,第一次獵到的還是留給他阿娘吧。

  盧舟就將要給阿娘的狼牙和寫給弟弟妹妹哥哥姐姐的家書放到一起,期待有一天可以送出去。

  這是他在外面過的第二個年了,雖然縣城很熱鬧,他卻無比想念家。

  而城中的百姓們,今年大多都是喜氣洋洋的。

  他們已經在西北生活了幾年了,今年的鄉愁最淡,這是他們來了西北最有盼頭最有希望的一年。

  百姓們忙著掃房子、相互交換年貨,還紛紛拿出家中壓箱底的寶貝布置、裝飾。條件好的更是狠狠心,給孩子裁一件新衣裳。

  那些在運動會贏了布匹的人家,這時候尤其招人羨慕。

  那個贏了布,還為家中姊妹找盧栩換成了紅布的少年,超驕傲地領著他打扮得像紅包一樣的小妹妹出來溜達。

  而他姐姐則靈機一動,裁邊角料縫成紅頭繩、頭花,提著小籃子滿城兜售,生意還挺好!

  她還大著膽子送了顏君齊、盧栩、盧舟發帶,她們老家習俗男子過年也可以束紅發帶的,吉利、辟邪,還寓意好兆頭。

  送他們的她做的最細致了,但送到縣衙,還是怕會被他們嫌棄,漲紅著臉,說得磕磕巴巴。

  不料盧栩不但收了,還詢問她生意怎麼樣,賺了多少錢,明年他們打算在城東建一條街專門做買賣,盧栩問她有沒有興趣過去開店。

  小姑娘瞪大眼睛:“我?”

  盧栩:“嗯!你看看,這時候誰在做買賣賺錢,還敢賣到縣衙來?只有你一個人!”

  小姑娘傻傻地看他。

  盧栩:“就憑這份膽量和聰慧,你一定能行。”

  小姑娘人傻了:“可……可我什麼也不會……”

  盧栩:“誰說的?你針線活就做得很好,這些小玩意做的也好看,你回去想想,想不想開鋪子,想開什麼鋪子,若是想,我出錢贊助。”

  小姑娘恍恍惚惚走了,走到門口,她又噠噠噠跑回來,問道:“大人,我想開裁縫鋪做衣服,可是我家窮沒布,您能賒給我嗎?”

  盧栩笑道:“行呀。”

  她像做夢一樣腳步輕飄飄走了。

  到過年,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場夢。

  直到過年當天,縣令三人真用了她送的發帶,她才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她從小到大的裁縫夢,或許可以實現了!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夢到高考,看看日歷,真在高考!閉眼,躺下,自我催眠,我是天才,我是學霸,大家都是天才,大家都是學霸。

第302章 貓冬過年

  被大雪困在縣城,盧栩不想休息也得休息,倒是難得清閑下來。

  送走虎賁軍,他趁著沒事干開始整理庫房,倒是倒騰出不少從到了北庭縣,還沒來得及開的箱子。

  被他逮來當苦力的阿維幾人,可算見到了盧栩富貴的存貨,仗著近水樓臺,先找盧栩預定起他們喜歡的東西來。

  盧栩見狀,大手一揮:“沒問題!找吧,找到什麼喜歡的,先給你們留出來!”

  這一許諾,他就得到了八個愿意日夜加班替他分門別類理貨的小干將。

  盧栩給盧舟講他的心得:“這個用人干活兒啊,講的就是一個你情我愿,順毛捋,你看,大伙兒多快樂。

  這種拆快遞的樂趣,他可懂了。

  盧舟:“……”

  這麼一收拾,他們還真收拾出不少遺忘的東西。

  其中就包括一箱子盧栩先前怎麼找都找不到的紙。

  當初卸貨時不知怎麼把這箱紙和鍋碗盆碟混到一起去了,打開時,紙張的邊角都有點兒浸濕了。

  西北物資稀缺,紙更是稀罕東西,他們如今包東西,能用干草的都是用干草,都不像從前在京城那樣隨便用油紙了。

  盧栩有點兒心疼,檢查過,發現真是都濕過,成卷的紙上下都有水漬,他琢磨一番,干脆拿出來讓盧舟帶著官差去問問縣城有沒有會扎燈籠的。

  過年嘛!

  做燈籠算了。

  盧舟他們跑去問了一圈,有,還有好幾個。

  不過手藝好到能每年元宵賣燈籠賺錢的,就一個。其他幾人都是在家扎一扎哄孩子玩的。

  盧栩也不嫌棄,叫他們到縣衙來扎燈籠。

  幾人見了那些紙,一個賽一個的心疼。

  “這可都是好紙啊!”

  “咱從前可沒用過這麼好的紙!”

  “把毛邊裁掉,還能用呢!”

  “給小盧大人和縣令大人寫字吧,咱們用不用燈籠年也照樣過。”

  “是呀是呀。”

  盧栩:“……”

  那怎麼行?

  他想要燈籠!

  過年怎麼能沒一點兒年味呢?

  他給幾人講大道理,講生活要熱鬧要有儀式感,看人家小姑娘,就知道過年送他一條紅發帶,多喜慶!

  已經做了爺爺的手工匠欲言又止,心說,我的大人吶,要不是你長得好看人年輕,就你這頭繩,別人瞧見都得笑話你大老爺們兒丑人多作怪!

  但凡他在縣城百姓心中地位低一點兒,他都得被滿縣城的大姑娘小媳婦笑話,成為今年過年的談資。

  最終,相互妥協,他們從盧舟和顏君齊那兒搜羅來一堆用過的廢紙,拿來扎燈籠。

  盧舟挺不好意思,他們來了西北,為了節省紙,也沒怎麼練字寫詩,廢紙大多也都是公文之類的東西。

  大過年的,讓人家門口提著公文做的燈籠,這像話嗎?

  盧栩心大:“沒事,反正也沒幾個認字的,要是誰認識,就當鞏固復習了。”

  工匠們也道:“我瞧二位大人寫的就挺好,你們瞧,多漂亮,跟畫似的。”

  “就是,拿回家還能叫孩子們沾沾文氣。”

  盧栩叫他別擾了大家的興致,哄走他去統計過年要給哪家發餃子。

  過年縣衙發福利,每戶發一大碗面粉,家中有六十以上的老人,再通通發一碗餃子和湯圓。

  糖也是家家發的,盧栩發的還是成塊兒的小硬糖,不過每家也沒幾粒。

  這已經讓全縣百姓感恩戴德了。

  窮人家真在乎那點兒食物,條件好的也在乎那片心意。

  除夕當天,顏君齊帶著盧栩、盧舟和官差們,開始挨家挨戶送年禮和燈籠。

  他們廢紙有限,燈籠有限,優先給的還是家中有小孩的人家,順便問問誰家有人得空去縣衙幫忙包餃子做湯圓。

  他們還沒走完一條街,人手就已經召集齊全。

  待顏君齊他們回縣衙,縣衙內已經有好幾十號人在包餃子做元宵,有說有笑。

  盧栩另外去做了菜,用來給顏君齊祭祀用。

  他們按照大岐的習俗,年尾巴年初,官員要帶百姓祭天祭地,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別處,隨行的都是各處的里正和本地的大家族,他們北庭縣也省了,顏君齊帶著官差和想報名參加的一些百姓代表就行了。

  他還特意詢問了阿維他們要不要一起來。

  畢竟他們北庭縣不同于關內,大多百姓是蠻人牧民。

  阿維他們不知道能不能參加,顏君齊也沒強求,只說當做觀禮也行。

  最后幾人商量一番,就自作主張作為本部落的代表,跟著顏君齊參加了。

  他們也好奇,大岐人是怎麼祭祀的,會有巫師嗎?會跳祭祀的舞蹈嗎?

  別說他們,沒見過的百姓也好奇。

  為此顏君齊和盧舟帶著幾個年長的百姓代表,提前還教了大伙兒流程和禮儀。

  盧栩作為縣尉,也要參加,他還得念一套祈福的祭詞,大意是保佑來年平安順遂,無戰亂動蕩之苦。

  這東西他不會,也背不過,顏君齊給他寫好了小抄,叫他塞到袖子里。

  盧栩提前讀了讀,自己讀得還是很感動的,于是做祭祀用的菜品時,就比平時更加專注。

  北庭縣資源有限,什麼雞鴨魚肉,該有的幾乎啥也沒有。

  盧栩另辟蹊徑,用面團捏出來各種造型,什麼魚蝦,雞鴨鵝,該有的全有。

  他還做了個萌萌噠的豬頭。

  沒見過豬的蠻人少年們受到巨大沖擊,這啥東西?

  盧栩:“可好吃了!”

  豬頭可是羊肉餡兒的呢!

  下午,全城百姓圍觀顏君齊帶領隊伍祭祀,文縐縐的祭詞阿維他們聽得半懂不懂,但到后面,聽到顏君齊竟然還用蠻語說了保佑水草豐美,牲畜興旺,牧民平安,他們莫名有些感動。

  到了晚上,城中開始漸漸亮起點點光。

  節儉了一年的人家,這晚也點起了燈。

  而在城中流動的燈光,則是城中的小孩們提著顏君齊發給他們的燈籠開始到處跑著玩兒了。

  平常,這時候該閉戶守夜,可這天,全城的百姓都默契地給鄰居家送去家鄉的特色吃食。

  先交換,再守夜!

  縣衙收到的尤其多,盧栩瞧見小孩們提著他們縣衙各種預算、統計、規劃、律例條文等等做的燈籠進進出出,莫名覺得好笑。

  他非但不覺得尷尬,還覺得自己真是個天才!

  全大岐,還有別處過年像他們北庭縣這麼有學術氛圍嗎?

  他厚顏無恥地自夸自擂,顏君齊和盧舟簡直是沒眼看。

  不想阿維他們竟然看上這別出心裁的燈籠了,還問盧栩能不能做一些送他們帶回去過年。

  他們的年,很快也要到了!

  盧栩:“如果過幾日路好通行,再考慮放你們回家。”

  初一一早,全縣百姓都跑來給顏君齊這父母官拜年。

  顏君齊是名義上的父母官,要受這禮,盧栩則只逮著和他混得熟的小年輕和小蘿卜頭們給他拜年。

  為了多騙幾個小孩說吉利話,他還準備了一大堆零食點心,什麼果脯肉干,昨天炸的小麻花,蒸的年糕塊兒,誰夸的好,就給誰發。

  就在盧栩他們熱熱鬧鬧貓冬過年同時,遠在北地的仗也打完了。

  持續幾個月的消耗僵持局面,被一場暴風雪徹底打亂,雙方主力在暴風雪后交鋒決戰,都想快點兒決出勝負,都已經損耗不起了。

  最終,魏定山以龍虎營傷亡近千人,虎賁軍傷亡三千人的代價獲勝,大岐重新拿回他們獲得不久的土地,斬殺了白峰部和另外幾部叛亂部落的首領。

  魏定山帶兵巡視北部各部,心情卻一點兒都沒因為勝利喜悅。

  這場大暴雪,使雙方都措手不及,他們供給過不來,不得不馬上決勝負,而白峰部等幾部,情況則更慘。

  他們背靠大岐,再艱難,也能從關內擠出糧食來,可那幾部蠻人,青壯都上了戰場,留在部落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根本就無法在暴雪中護住牲口。

  他帶兵巡視一圈,幾個部落的牲口幾乎都被凍死了。

  魏定山表情陰云密布。

  來年,才是大麻煩。

  等雪一化,路好走,食物消耗完畢,又沒了牲口的蠻人會走上什麼路,他想都不用想。

  必須遷別的部落來填補到這里,讓他們自己搶地盤,搶資源,把矛盾內化在蠻人自己部落間。

  可其他部落情況好嗎?

  賀承業早就派人去打探了,從他這幾天的反應看就知道不容樂觀。

  魏定山暫時按下對賀承業的厭惡,和他商量遷其他部落來填補的事。

  賀承業卻不大贊同他的主意:“若是他們聯合了呢?”

  魏定山:“蠻人也不是鐵板一塊,早有人想占了白峰部。”

  賀承業:“那是曾經的白峰部,如今這個局面,他們要白峰部做什麼呢?”

  曾經的白峰部背山靠水,游牧地域廣闊無邊,是所有蠻人部落中前三。現在呢,他們被趕到最北部,人口凋零,牲口又在暴風雪中死了大半,占來做什麼?

  替白峰部養人嗎?

  魏定山:“那你說怎麼辦?”

  小部落吞不下白峰部,大部落吞了白峰部他們不放心。能放心的,又不愿意來這窮困的地方。

  扔著他們自生自滅?

  由著他們卷土重來?!

  賀承業:“上報朝廷,免去他們一年稅,再調救濟糧過來,穩定局面。

  魏定山尚未說話,他的副手們嗤笑起來:“他們造反,咱們死傷了這麼多兄弟,還要免他們稅,給他們發糧食?!”

  “絕對不可能!”

  “賀大人的大局我們不懂,要給蠻人發糧食,除非踏過我的尸首!”

  賀承業苦笑。

  他看向魏定山,魏定山盯著營帳角落的積雪,不知在思索什麼。

  他知道,魏定山不會贊同。

  哪怕理智能聽進去,感情上也絕不會同意。

  他要領兵,就不可能無視士兵的情緒。能控制龍虎營和虎賁軍不屠光了那幾個叛亂的部落,已經是極限了。

  賀承業默默嘆口氣:“也找新任的縣令商量一下吧。”

  魏定山聞言,略微詫異地看他。

  賀承業:“這也是北庭縣的轄區,該問問他們的意見。”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在不浪費這事上,我真是個天才!

第303章 招聘考試

  魏定山率龍虎營和虎賁軍回營的同時,北庭縣正在搞第一次官差選拔考試。

  過完年冰雪未消,生產建設全都難以進行,盧栩和顏君齊想招工開工坊,都難以破土動工。

  于是,他們決定做點能做的——招聘!

  先把人手湊齊了再說。

  首先是官差。

  除了官差,還有皮料坊,火鍋底料坊,醬菜坊,木工坊等等的招工。

  一樣一樣來。

  最受矚目,最受歡迎的,自然就是官差選拔——

  他們北庭縣的官差,待遇好,地位高,受愛戴,有志青年都想干。

  官差選拔的考試內容,是以前就公布過的,分為文武兩項和語言一項。

  文,要考簡單的文書、公文和律法。

  武,則是兩兩抽簽對打分高下,另外,還要考馬術。

  語言,要考標準大岐官話和基礎的蠻語。

要求至少能將官話說流暢,有點口音沒關系,但要能讓人聽懂,蠻語則需要將常用語、基礎文書和通知翻譯成蠻族,讓蠻人聽懂。

  三場考試,主考官是顏君齊。

  文考副考官,盧舟;武考副考官,盧栩、衛二、熊昆;語言副考官,阿維八人。

  考試時間定在年初十,過完年留給大伙兒復習時間。

  一場考試難倒英雄漢,全縣有志青年都在抓耳撓腮。

  縣衙張榜公布詳細考試內容后,所有文不行,語言不行的好漢們都想罵娘。

  可能不考嗎?

  不行啊,先不說那讓人羨慕的待遇,就是為了名聲好聽,好說親也要當。

  看看他們縣城,幫窮人修房子補屋頂的是誰,官差。

  帶頭掃雪清理街道的是誰,官差。

  背病人去看大夫的是誰,官差。

  從前從蠻人那兒弄羊回來,給大家熬湯,后來在集市幫大伙兒解決各種困難的是誰,官差。

  在暴風雪前挨家挨戶通知不要出門,督促四鄰要照顧哪家老弱的是誰,還是官差。

  ……

  在他們北庭縣,有縣令和縣尉的支持,他們官差不打人,不行兇,不搶錢,不訛詐,干的全是叫人交口稱贊的好事,可謂婦女之友,老弱救星,成人楷模,小孩崇拜的英雄。

  現有官差隊伍中的光棍兒們,全都有人登門說親。

  從前他們也是窮苦人家,在老家都是被人嫌的命,哪有過這種待遇?有人登門詢問時,人都是傻的。

  而且自從顏縣令到任來,縣衙沒拖欠過俸祿,他們除了穩定的收入,還能仗著和盧栩熟,優先低價兌換糧食布匹,縣衙每天管飯管飽外,偶爾盧栩心血來潮做點兒什麼好吃的,也會分給大伙兒吃。

  若是計份兒的,還允許他們拿回家給老婆孩子……

  如今,他們官差那身制服,就跟蠻人掛一脖子狼牙似的,走在縣城大街上,誰看到誰都羨慕尊敬,誰家有一個當官差的,全家都受鄰里喜歡。

  當官差,無論從物質收益還是精神收益,都是超級超級值得搏一搏的。

  能考的,就算他們不想考,家中的妻兒老小都會催著他們考。

  那些志不在此的可難受壞了,每天被家人攆到縣衙門口臨時抱佛腳。

  縣衙門口,盧舟每天教律法,阿維幾人輪流教蠻語,墻上還貼著縣令大人寫的各種基礎文書的模板,上面是他們看起來已經不太像天書的常用字。

  大人都苦逼的在背,沒事干的小娃娃們也湊來跟著學,一時間,縣衙外那叫一個學習氛圍濃郁。

  每天一大早,縣衙門口都聚集一群好學之士。有人搬著板凳,有人就靠雙腳蹲著或站著,有人用指頭在手上劃拉,有人拿個小棍在地上寫寫畫畫,他們縣衙門口地面都讓他們畫出了一層軟土來。

  考前三天,這熱鬧愈加夸張,天剛亮就來的人發現,竟然有人到的比他們還早!

  他們簡直要被卷吐了。

  大人說這次招三十人,可每天來縣衙門口聽課的就得有五六百人,要了命了。

  盧栩一大早被外面的背誦聲吵醒,賴在床上懶懶散散幸災樂禍,“看吧!我就知道,考試是最有效的掃盲和普法活動,你看看,全縣百姓都主動學起常用字和基礎律法條文了,再考幾次,全縣人能看懂公文指日可待!”

  顏君齊:“……”

  這就是他非要分批招聘的原因麼?

  盧栩:“熊昆他們起來了嗎?”

  顏君齊:“起了。”

  新官差考試這麼難,他們那群老官差,一邊慶幸自己當年不用考試,一邊壓力滿滿。

  要是新來的都能文能武的,誰都比他們聰明能干,他們將來還怎麼混?

  總不能叫人說他們最早的一批都是混子垃圾吧?!

  他們也得卷。

  熊昆和衛二帶頭,領著全部官差喊著“丟血丟命不能丟人”的口號一起卷。

  上午背誦,下午練馬,他們有內部優勢,能找盧舟幫他們抄寫小抄冊子,值崗的也能邊巡邏邊看,晚上還能找阿維他們幾個給他們單獨補蠻語。

  連縣衙的伙夫雜役都得跟著背背律法條文。

  倆伙夫還找熊昆他們要求也給他倆安排練馬的時間呢。

  這會兒全縣老老少少,還在賴床的,除了生病臥床的,太老太小的,只有盧栩一個了。

  盧栩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賴床賴得正大光明。

  “我又不用考試,我一個考官,起那麼早多給考生壓力呀!”

  顏君齊:“……”

  全縣人都起來了,他還能給誰壓力?

  不過盧栩也沒賴床太久,外面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吵了。

  不知是誰想到的大聲背誦加強記憶法,他們讓盧舟念一句,然后上百人跟著重復一遍。

  念完一遍,再齊齊背誦一遍,整個縣衙都回蕩著人群齊聲背誦大岐律某法某條的聲音。

  這麼齊聲喊,效率可能低了點兒,但很大程度保證了不識字念錯字的人不出錯,誰發現自己和別人背的不一樣,馬上就能及時改過來。

  在這雄壯威猛的聲波攻擊下,盧栩想睡也睡不著。

  他認命爬起來去做早飯了。

  到廚房一看,得,倆伙夫也跑去參加集體背誦了,整個廚房一點兒熱乎氣都沒,他還得自己生火熬粥。

  這麼背,也不是沒好處,高強度背誦幾遍,都快形成肌肉記憶了,那些不想背的,多聽幾次也能記住一點兒。

  到了初十考試當天,連路過的老人孩子都能跟著背幾句。

  雖然每個人都跟背九九乘法表似的,忘了哪句也要從一一得一從頭開始,每個人一卡殼,就要從刑律第一條重新來過。

  不管怎麼說,好歹是背過了,以后熟了再說活學活用的事吧!

  因為考試的人太多,他們像去體檢似的分了好幾個考場。

  縣衙考筆試,獨立默寫公文。

  院子到主街考對答,背條例。

  街上考語言。

  武試盧栩直接拉到城外雪地了,這樣就算摔了,摔進雪里也摔不傷。

  考生們報完名先領號,進場后自己看著哪兒人少就去哪兒排隊,各個考試根據考號單獨登記成績,最后再匯總,按比例算綜合成績,前三十就算合格。

  盧栩安慰他們:“別怕啊,你不會寫,他們也不會,你背不過,他們也背不熟,又沒要你們全考滿分,只要超過別人,你們就贏了。”

  好像被安慰到,又好像沒有的眾人:“……”

  動員完畢,鳴鑼開考,考生們拿著考號滿縣城跑。

  陪考的看熱鬧的也到處跟著跑,沒輪到自己的抓緊找個空閑地方再背背,到了自己有一群操心的家人、鄰居、看熱鬧的幫他們喊“某某某,到你了!”“某某號,快來!”

  第一批都考完了,后面的還在登記信息領考號呢。

  原本預計一天的考試壓根考不完,無奈下又加考了一天。

  到了年十四,該放榜了。

  全縣人更是傾巢而出,全跑來衙門口蹲成績。

  瞧著黑壓壓的人群,盧栩莫名想起從前他們等顏君齊和盧舟出成績的情境。

  盧栩默默嘀咕一句:“也不知道京城童生試的成績出了沒有。”

  自然是出了,姜濯寫給盧舟的書信,也已經在路上了。

  若不是大雪封路,這時候他們早該拿到了。

  為了正式點兒,盧栩特意讓顏君齊寫了榜張貼,還寫了聘用書。

  以防百姓們不識字,他們也在名字下寫了他們的考號,由盧舟從第一名開始一個一個念。

  名字,考號,舊籍貫,現住址。

  保證不會弄錯。

  他念一個,人群中就一陣激動的呼喊,第一名更是在全縣人的羨慕和好奇中走上前,從盧栩手上領制服,從顏君齊那兒領聘書。

  盧栩:“衣服回去試試,不合身自己改改,或者拿回來調換。”

  “好好!”第一名抱著衣服,拿著薄薄的一頁聘書,激動得臉和脖子都通紅通紅的。

  他爹娘老婆和孩子高興得差點兒要飆出淚來,等他下來,都小心翼翼的摸摸衣服,看看那頁聘書。

  字他們認不全,全家卻都認得他的名字,認得縣衙鮮紅的章。

  “回家,咱掛起來!”

  “對!裱起來,掛起來!”

  第二名、第三名……

  每個人都差不多。

  到了十五名后,氣氛從歡快逐漸緊張起來。

  名額越來越少了。

  到晚了排在后面的更是墊腳豎耳朵,生怕自己錯過了。

  每報一個名字,他們就要急迫地問問是誰,是不是他們家。

  到二十五,許多人已經焦慮到臉色難看了。

  很快,到了最后一名。

  還在等成績的人全屏住呼吸。

  榜太遠了,字也不夠大,除了前幾排,他們看不清。看清的,這時候也懷疑起自己識字到底對不對,雖然明明沒自己名字,也在幻想萬一看錯了,萬一認錯了,就是有呢?

  現場安靜的針落可聞。

  連孩子們都不鬧騰了,全在等盧舟念完。

  盧舟:“第三十名,九十九號……”

  不待他念出籍貫和住址,人群一角有人“啊”的一聲喊起來。

  “是我!是我!!!”一個只有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又哭又喊的。

  “我就知道能行!”他家人拍打著他,拳頭又實又狠,“這號吉利,吉利!”

  年輕人一抹眼淚,掏出他從考試后一直揣在身上的考號紙,擠過人群跳到臺上,領了衣服眼淚還啪嗒啪嗒的。

  一邊跟顏君齊保證他一定會好好干,一邊掉眼淚。

  不認識他的,難免失落。認識他的,卻全都為他高興。

  顏君齊、盧舟、盧栩全知道他。

  他家土地在北邊兒,來西北時他爹還在虎賁軍當差,來了沒多久,他爹就受傷退役了,后來從北邊南撤,他爹還沒好透的傷復發,差點兒丟了命。

  他小小年紀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到處給人干活兒。

  他捧著衣服蹦下臺,像小孩似的撲到他爹娘懷里。

  當了官差,有了俸祿,他就能養家了。

  他教訓妹妹不要老想著嫁了自己換聘禮更理直氣壯了。

  有人歡喜有人憂,這個元宵節注定了難以平平常常過。

  見人群漸漸要散去,盧栩忽然高聲道:“等等!都等等!還要招募一批手藝人和學徒,有沒有人感興趣?”

  眾人一怔,學徒?

  盧栩:“工匠薪酬是官差的一半,學徒薪酬是官差的三分之一,不過做好了東西能提成,銀錢也是縣衙按月發,還不用寫公文,不用會騎馬,蠻語也不用翻譯,能懂日常用語就行。”

  他聲音一落,人群瞬間炸了鍋。

  一群人沖過來把盧栩給圍了。

  他們落榜的,幾乎全是掛在這幾項啊!

  不想剛剛還在看熱鬧的姐姐大娘們沖得比他們更猛,縣衙說了,官差要騎馬出外勤,有危險,不招女人,可手藝人、學徒也許行呢?

  他們縣衙現在不就有縫衣裳的女工麼?

  她們逮著盧栩問:“要女人嗎?!”“我們手比男人巧多啦!”

  盧栩:“要!”

  自此,盧栩成了他們北庭縣最受女性歡迎的小伙子。

第304章 進貨嗎

  正月過了二十,年味逐漸淡去,縣衙的幾個工坊,還有規劃的東城街市漸漸招到了愿意開鋪子的人家。

  商議之下,顏君齊暫時不會給他們改成商籍,若是一年后他們依舊愿意繼續開鋪子做買賣,再進行改籍。

  另外,工坊雖是縣衙主導的,若有手藝人自己能找到人手,也不需要縣衙提供什麼支持的,則可以自行向縣衙提申請,填寫一下想要多大面積的土地,想要經營什麼生意,以后便能自己開店了。

  若不想承擔自負盈虧的風險,直接去縣衙考試,手藝合格,就算受聘,以后從縣衙領工錢和分紅便可。

  不過,這樣的工匠是要教學徒的。

  當然也不會叫他們白付出,學徒頭五年,都要從自己的分紅中抽十分之一給師父。

  誰若有盧栩那樣可以用于生產的秘方,縣衙也愿意買走。

  一次性現錢買清,或者參股拿百分之五的分紅,都可以。

  這一番招聘和號召下,縣城又熱鬧了好幾天。

  有點兒手藝的人都挺糾結。

  尤其是那些多少算是家中祖傳手藝的,就不大樂意把手藝交給外人,他們想給子孫后代留個謀生手段。

  可讓他們自己去經營一個作坊,他們又不大敢。

  本來就窮,賠了咋辦?

  也有果決的。

  家里隨便商量了一下,就去縣衙填表去了。

  縣衙說能自行經營的工坊,沒錢的可以租場地,只租地自己蓋,五年不收地租,需要直接租鋪子的,頭三年不收租金。

  這麼算來,他們成本主要就是人力和材料。

  人口多的人家不少人認為自己能承擔得了。

  另外些覺得自己手藝比較大眾,或者沒啥野心,人丁單薄的,就思量著與其自己冒險,不如給官家打工。

  至少每個月一家人的飯錢有著落了。

  忙活了幾天,最后登統下來,愿意來縣衙領工錢的還是多數。

  顏君齊他們統計好,根據人數與工坊的種類、規模,開始在西城劃地。

  等雪一化,就可以開工蓋房子了。

  東市,則由盧栩來統籌。

  相比工坊,愿意開鋪子的人可就少多了。

  還有人問盧栩,能不能像工坊那樣,也聘他們給縣衙干活兒。

  盧栩有點兒哭笑不得。

  總不能縣衙自己開雜貨鋪吧?

  無奈下,盧栩又搞了個北庭縣商會。

  以后他不零售了,商會從他這兒進貨,以后他還會組織大伙兒去北關縣、西峰縣和蠻人那兒進貨,甚至去關內進貨。

  以后集市他也不單獨雇人去替他賣貨了,由他們商會的店家先從他這兒進貨,再自己去和蠻人做生意。

  從前在老家最多做過幾天貨郎的百姓們聽得一臉懵逼。

  還能這麼干?

  盧栩就差手把手教了,無奈道:“先試一年,一年后誰要是虧太多,就去西城當學徒,或者找地方種地、放羊、砍樹、撿蘑菇去!”

  他給每人發一個縫好的小冊子,“拿好了,這叫存折,每人啟動資金十兩,到年底,每人要還給我五兩,銀子或者同等價值的物品都可以。若想再多借,就要收利息了,一年利息百分之五,就是你再找我借一百兩,明年底還我一百零五兩了。走,咱們去庫房看看。”

  盧栩領著老老少少們去縣衙庫房參觀。

  各種物品分門別類的已經安置好了,價錢也標好了。

  盧栩:“今天先看看我這兒有什麼,然后都回家想想自己要做什麼買賣,要進什麼貨,要不要再借錢,明天拿上存折來我這兒進貨。”

  他放的都是日用類的,奢侈品全都在另一個庫房。

  先從便宜的貨物開始吧,虧也虧不了太多。

  挨個兒給大伙兒介紹一遍貨物和物價,他又給每人發了一頁常見的加法題和乘法口訣。

  以免有人著急算不清價。

  盧栩:“都弄懂了嗎?懂了可以解散啦!”

  一上午,他這邊兒動員結束。

  然后開始在縣衙門口一塊兒空墻上寫數字和九九乘法表。

  萬一誰弄丟了小冊子,或者忘了哪個是哪個,可以隨時跑來看看。

  下午,他則去找縣衙的赤腳大夫,問他想在哪兒開個多大的醫藥鋪子。

  大夫這種人才,去西城還是東城,可以隨便選,而且縣衙還會幫他招聘幾個小學徒,學徒工錢縣衙給,醫館賺錢歸大夫。

  沒辦法,他們太缺了。

  赤腳大夫受寵若驚,連連表示自己學藝不精,有這待遇,他建議盧栩去軍營聘軍醫。

  盧栩倒是想,可挖人家虎賁軍墻角,他怕挨揍啊。

  先這樣吧。

  正說著,顏君齊也來了。

  盧栩朝他默契的一笑,一起坐下和大夫商量等外面雪再化化,路能通行后,他愿不愿意到各鎮子去看看有沒有生病受傷的人。

  大夫驚訝:“出診?”

  顏君齊點頭:“正是,暴雪來的突然,各鎮情況不一,我怕有些條件太差的小鎮,房屋坍塌,有人會受傷凍病。”

  若不是外面積雪太深,實在不好通行,他們年前就該去了。

  一拖再拖,拖到現在,顏君齊每天都要上城墻看看外面的積雪情況。

  大夫嘆氣。

  想起年前那場雪,他也后怕。

  要不是顏縣令他們到任后在全縣排查修過房屋,暴風雪前還有安排,縣城哪會只有那麼幾個傷病的?

  大夫道:“那我便多做些藥膏吧!”

  顏君齊朝他鞠躬:“多謝。”

  大夫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大人您可折煞我了。我……唉!我也就是個庸醫,我……咱們,咱們……咱們縣什麼時候才能有個好大夫呀!”

  他哪算什麼大夫,他從前就是采藥賣錢的,在醫館跟人家胡亂學了些,到了北庭縣,也是實在無醫可用,他才被迫趕鴨子上架湊數的。

  他也就會醫治點兒風寒和皮外傷,疑難雜癥一概不會,天天都怕把人治死。

  說著說著,大夫還有點兒哽咽。

  全縣就他見過死人最多了。

  每次遇到重病的,他都想說,我治不了,你們去找別人吧,可北庭縣哪兒還有別人呢?

  只能他硬著頭皮上,十次有九次,他都無能為力,只能徒勞的瞎忙,親眼目睹著家屬們眼中的希望漸漸破滅,看著病患慢慢死在眼前。

  那種煎熬,讓他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

  好在,今年冬天,他們沒死什麼人,今年冬天,他睡了很多好覺。

  盧栩和顏君齊也不知道他有這麼大壓力。

  這位赤腳大夫其實才四十出頭,算不上年輕,也不算老,哭過一場,心扉又敞開了不少,還給盧栩退了許多藥。

  盧栩給他搬來那些昂貴的藥許多他都沒見過,不認識,也不敢用,認識的,聞一聞,和他見過的不大一樣,也不知道都是什麼年份,要用多少劑量,不到萬不得已要賭一把,他通通不會動用。

  到目前為止,消耗最貴的,就是一點兒參須,給一個體虛的老太太煎參茶用了。

  用了那麼點兒人參,他還挺心虛,生怕盧栩會怪他浪費東西。

  盧栩聽得默默無語。

  隔行如隔山,他在京城采購的時候,自然是什麼好要什麼,不知道原來藥材不是貴的好的就是對的,京城的藥竟然會不適合北庭縣。

  盧栩反省了一番,回去又搬了許多藥材來。

  除了他從京城帶來的,他還有先前在各鎮上換來的。

  百姓們能認識能采到的草藥都是些最常見的,這些草藥藥效可能不夠好,但對也是采藥人出身的赤腳大夫而言,比盧栩帶來的許多昂貴好藥材還好用。

  盧栩讓他放開了挑,只要是治病救人了,用多少他都不在乎。

  救不活也不要有太大壓力,“人各有命,若真沒辦法,大家不會怪你的。

沒人會怨一個想救人的大夫救不好人。”

  大夫淚眼婆娑的,開始在家熬藥膏。

  盧栩聽得心情也有點兒沉重,忍不住問顏君齊:“你說我是不是買錯了,是不是該直接買些藥丸什麼的來?”

  顏君齊:“沒人知道這邊會是這樣的情況,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他用盧栩安慰大夫的話安慰他,“沒人會怨一個想救人的大夫救不好人,更沒人會怨一個想救人的人帶來的藥不夠好。”

  盧栩還是有點兒郁悶。

  他回去又翻箱倒柜一遍,找出早不知道被他扔哪兒去的采購單。

  上面粗略記錄了他都采買了什麼藥,打算明天拿給大夫看看。

  盧栩:“你說這有用嗎?”

  顏君齊搖搖頭。

  都不認識這些藥材,即便有名字能有什麼用呢?

  顏君齊:“拿給軍醫吧。”

  盧栩:“嗯?”

  顏君齊:“用藥材,換兩個軍醫回來!”

  盧栩望著他。

  顏君齊語氣森然:“要是換不來,就下軍令命令他們來!”

  盧栩:“……”

  他有時候,覺得他家君齊挺有做將軍的風范的,殺伐果斷。

  晚上盧栩因為找單子睡晚了,早上起來差點兒忘了要帶人去庫房采買進貨。

  等他想起來,拿著小本本來進貨的人已經在縣衙等了好一陣子了。

  盧栩沒出來,盧舟帶他們先去挑貨了。

  等盧栩匆匆趕來,非但沒發生他擔心的有人想打退堂鼓不干了,進貨的,還比他計劃中多了八個人。

  盧栩看著同樣挑得不亦樂乎的八個蠻族年輕人,充滿沒睡醒的茫然。

  “你們干嘛呢?”

  八人齊齊憤怒:“你不是說兩族都是北庭縣百姓,都是平等的,為什麼他們能在這兒挑貨,不通知我們?”

  盧栩:“……”

  他沉默一會兒,忽然笑道:“怎麼能不公平呢?瞧你們說的,我可最公平了!”

  幾人狐疑地看他。

  盧栩熱情無比:“我什麼時候騙過人呢?想進貨啊?進吧!看上哪個來哪個,一會兒就給你們裝箱!”

  “呃……”

  八人啞然片刻。

  其實他們只想買,不想賣。

  當商人,太麻煩了。

  見他們要拒絕,盧栩快步過來兩手張開撈住兩個,和他們勾肩搭背,特別友好地攛掇:“別急著拒絕嘛,你們不想干,你們部落肯定有人想做這種買賣的!那些沒什麼牛羊,孩子卻挺多的,你們回去問問看!”

  幾人想了想,也是。

  貴族們不想干,那些沒有牛羊,給貴族放羊的牧羊人可以干啊!

  盧栩笑吟吟:“是吧,肯定有人樂意的,等你們回去,再順便問問有沒有人愿意當官差唄。”

  幾人:???

  官差???

  盧栩笑得愈加燦爛,他重重拍著兩個被他搭著肩膀的少年,“關內來的能當官差,關外的牧民勇士怎麼不能!是吧!叫他們來考試,我給他們放水,只要愿意學大岐話,律法、公文,全都可以一年后再考,公不公平?我向不向著你們?”

  “……”

  盧栩:“我瞧你們幾個就挺好,愿意做個先進表率麼?”

  “………………”

  他們齊齊看盧舟,眼神無比默契:快看看你哥是不是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他們干什麼,你們也得干,我最一視同仁了!來,一起卷啊!

  蠻人:一視同仁是這麼用的麼?!

第305章 出巡

  自從盧栩動了要忽悠阿維他們做官差的心思,他們幾人可慘了。

  從早上吃飯到晚上睡覺前,只要盧栩看到他們,就一定會過來游說。

  還說什麼這也是在幫他們練習大岐話。

  他們需要練這種車轱轆大岐話嗎?

  被盧栩煩多了,他們都開始珍惜起上課的時間,畢竟只有顏君齊給他們上課的時候,盧栩才會安靜離開。

  為此他們甚至央求顏君齊多給他們上上課。

  顏君齊:“我講倒是沒什麼,可你們記得住嗎?”

  “……”

  理智的縣令大人什麼都沒說,又什麼都說了——你們這群連幾條律法都背不過的小廢物,不值得我浪費時間。

  縣令大人也挺忙的。

  忙著督工呢。

  東市西坊,承包了鋪子的全都閑不住了,他們想早點兒開工早點兒賺錢。

  尤其是那些領著縣衙薪資的,特別不好意思啥也不干白拿錢。

  土地還沒解凍,想施工很困難,最近顏君齊有空都會過去看看。

  一對比,盧栩就閑多了。

  采買了原料的新晉小商人們,都在家自己想辦法搞二次加工呢。

  先前盧栩擔心他們會膽怯,會不敢干,會退縮,事實上,若是從前,他們確實會這樣。

  他們全是窮苦人家出身,從前自己都舍不得買什麼,突然讓他們做生意去賣貨,他們都不知道該進什麼,賣什麼。

  可如今不一樣了。

  他們已經有了在集市替盧栩賣貨的經驗,實在不行,先前幫盧栩賣什麼,就繼續賣什麼唄!

  而且,上次集市有幾個女工賣扣子賺了錢,也給了他們很大的鼓舞。

  再者,還有盧栩說的啟動十兩,年尾還五兩兜著呢,他們再笨,也不至于忙活一年虧損五兩吧?

  以他們兩次趕集的經驗看,和蠻人買賣沒想象中那麼復雜,哪怕只趕集,保本兒應該也差不多。

只要保住本,就是白賺五兩呢!

  干,大不了明年去西城當學徒,去草地采蘑菇。

  有了集市的經驗,許多人已經有經營目標了。

  尤其是女性們,她們幾乎全打算先做些偏手工的東西。

  經過集市的觀察,她們多少已經了解些蠻人的審美了——好看的,華麗的,蠻人的女孩子們就很喜歡。

  小巧的扣子,鞋子,頭飾,首飾,她們都喜歡。

  大岐講含蓄,人家就很直白,喜歡就是喜歡,就要戴出來,顯出來。

  于是,新晉的女老板們開始在家忙活起來。

  手巧的,做絨花,做絹花,手沒那麼巧的,做鞋子,做漂亮的鮮艷的鞋子。

  還有做腰帶的,繡手絹的……

  做這些,對她們而言都是低成本的小嘗試,她們只需買些漂亮的布料,再買些針線,就能開工了。

  盧栩那兒有很多對她們而言過于昂貴的布料,但那些布的顏色、光澤都很好看,她們幾人一起湊一湊買上半匹,回來分一分,你做這個,我做那個,沒準兒還能湊一整套穿戴出來。

  她們能承擔這份兒風險,也很想試試。

  萬一能行呢?

  她們十分珍惜盧栩的一視同仁,想做好的決心比男人更堅定。

  于是,很多男商人還沒決定好到底做什麼,她們已經自然形成聯盟開始卷了。

  她們為了節省木柴,晚上全湊在一家一起做針線活兒,無意間相互避免了做重復的東西,還能相互交流花樣和不同的針法技巧,大岐南北東西各郡縣的審美在一個小屋子里開始碰撞,而碰撞的方向,竟然是為了將東西售賣給另外一個民族。

  她們拿不定主意的,轉天還會跑去縣衙問問阿維他們的意見。

  于是,等積雪漸漸被土地和太陽合力消融到路能走時,不勝其煩的蠻人少年們紛紛上馬,全要回家過年去。

  走前,他們還帶走了從盧栩那兒賒賬打包的貨物,還有從城里女商人那兒采購的小商品。

  來時都是一人一馬輕裝上路,走時都是大包小包。

  盧栩很擔心他們這樣路上遇到狼還能不能逃掉,不放心的叮囑他們,萬一遇到危險,記得扔了包袱趕緊跑。

  八個少年人誰也不想聽他烏鴉嘴瞎嘮叨,和盧舟道別,嗖嗖跑。

  盧栩搖頭:“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們!當我愿意管他們呢!”

  他想起什麼,連忙朝漸漸跑遠的背影大聲喊:“下個月集市又開始了!通知啊!!!”

  幾人遠遠的揮揮手。

  這還用他說?

  昨晚盧舟早就囑咐過了。

  他們跑了,盧栩也該出門了。

  藥丸、藥膏早準備好了,盧栩帶上大夫,帶上藥,帶上一半的官差,向著他們治下的各個小鎮出發。

  這回沒虎賁軍護衛,他們帶了大夫也不能全員乘馬,每個人都做足了萬一遇到狼群的準備。

  這次盧栩也帶上了刀。

  不過他更趁手的武器還是那把一直隨身帶著的匕首。

  盧舟很不安,很想跟著盧栩一起去,他連箭都準備好了。

  盧栩拍拍他,讓他放松:“我們走的都是從前走過的路,沒什麼野獸出沒的。倒是你們,我一下帶走這麼多人,城中人手不夠,你們自己要多注意,還有,提醒君齊按時吃飯。”

  省得他一忙起來就想不起來吃早飯、午飯。

  盧舟點頭,詢問要不要把弓箭給他。

  盧栩:“我又不會用!”

  他四下看看,抽走一根官差們鍛煉用的木棍,“還不如這個呢,一寸長一寸強,還能從遠處敲狼。”

  盧舟:“……”

  他突然覺得,很有必要教哥哥練練騎射了。

  盧栩騎射不行,但也不是毫無準備的。

  反正他們主要是防狼,有顏君齊在,有虎賁軍在,他們不往北去,附近也沒蠻人會想不開拿他怎麼樣,盧栩準備了好些火把。

  大不了就放火跑。

  雪那麼厚,也不怕會把林子草叢點燃。

  不過顏君齊比他更狠,他說想帶些火把防狼,顏君齊就讓人給他裝了一車,還有好幾罐子油。

  除了這些,顏君齊又給他們多準備了半車食物和帳篷被褥,以防他們再遇到什麼意外,可以就地扎營,也不怕餓。

  到了分別時,顏君齊幫他整理衣服,低聲道:“如果你沒按期回來,我會帶虎賁軍去接你。”

  盧栩借著斗篷遮擋捏了捏顏君齊的手心,“嗯,再遇到暴風雪我就不跑了,挖個雪屋,住到你來接我。”

  顏君齊瞪他,“天氣不好你不會就近找個鎮子住下?”

  盧栩馬上改口:“記住了!我保證下雪不趕路,找個好地方貓好!”

  顏君齊盯著他不正經的笑臉,眼睛酸酸的,緩緩抱住了盧栩。

  他去,盧栩不放心。

  盧栩去,他不放心。

  他們不去,良心不安穩。

  他們都去,局勢不允許。

  只有他手握兵符待在縣城,縣城才能算是大岐朝廷的縣城,即便他們只有幾十官差,也沒有哪個部落敢熊心豹子膽襲擊縣城。

  若他和盧栩都離開,消失個十天半個月,北庭縣局勢馬上就會大變。

  他走不開,只能將小小的縣城變成盧栩的后臺和大本營。

  這道理他懂,盧栩也懂。

  所以盧栩義無反顧,要替他去巡視,所以盧栩至今還在暫時充當著出力又賠錢的縣尉。

  盧栩默默嘆氣,沒管一群人在看著,低頭親了親顏君齊側臉,柔聲道:“天氣都開始暖和了,不會有暴風雪了,我會平安回來的。而且我都和人家說好了,每個月都去看看。”

  盧栩揉著他后背,半哄半撒嬌道:“阿維他們自己走都沒事,我帶著這麼多人呢。”

  顏君齊不語,抬眸看盧栩,看得盧栩一陣心虛。

  他知道,上次那場暴風雪嚇到君齊了。

  尤其是他回來后,一連病到年底,中間還有兩天高燒不退,據說都燒得直說胡話,君齊嚇得衣不解帶守著他,他醒那天,君齊眼睛熬得烏黑烏黑的。

  “我保證會平平安安回來的。”盧栩柔聲道:“保證。”

  他湊到顏君齊耳朵邊,超小聲道:“我的馬好,逃命狼都追不上,遇到危險我就跑。”

  顏君齊莞爾,知道盧栩這又是哄他。

  以他的性格,不到最后一個人跑掉,自己根本不會跑才對。

  “盧栩……”

  “嗯。”

  “早去早回。”

  “嗯。”盧栩笑起來。

  他又抱抱顏君齊,抱抱盧舟,“我會如期回來的,放心吧。”

  盧栩一行走遠,顏君齊、盧舟和送行的人依舊沒入城,直到漸漸看不見他們的身影,顏君齊才慢慢收了視線。

  是啊。

  阿維他們,一個人單槍匹馬穿荒野,他不覺得危險。

  盧栩帶著幾十人去小鎮,他覺得危險。

  人心總是不平衡的。

  理智再強,他也控制不住的低落,焦慮。

  “君齊哥?”起風了,盧舟喊他回城。

  顏君齊望著遠方,又出神了一會兒,點頭道:“走吧,咱們回去。”

  盧舟“嗯”一聲,邊走邊安慰他:“哥哥聰明又機警,肯定能平安無事的。”

  “嗯。”顏君齊笑笑。

  心中卻想,早晚有一天,他要北庭縣可以人人自由縱馬,自在出行。

  早晚有一天,即便他不坐鎮城中,北庭縣也可以安詳平穩。

  到時,他就可以陪著盧栩四處走走,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要是盧軒、陸勇他們在就好了。

  他們還是缺能用的人手。

  顏君齊深呼口氣,努力平穩因為盧栩離開被攪亂的心緒,“我們建一個書坊吧。”

  盧舟一怔:“嗯?”

  顏君齊:“雕刻的工匠少,就先從泥巴開始,我們自己印蒙書。”

  然后,算書,律法,詩詞,典籍……

  沒有人手,他們就自己培養人手。

  他望著街上忙碌的人群,學字的孩童,慢慢又升起信心。

  怕什麼呢。

  這里不過是窮了點兒。

  他和盧栩也是從貧苦和田間走出來的,北庭縣這麼多人,他們一定能培養出優秀的人才來。

  作者有話要說:

  虛假的男主:只會打架

  真正的男主:文武雙全

  盧栩:???

  君齊:另一個虛假男主,只會文不會武(安慰)

第306章 火燒眉毛

  盧栩第二次到來讓各個小鎮非常意外。

  尤其這會兒積雪未消,道路難行,他們自己都不愿意出門,縣城里的官怎麼會愿意來呢?

  可盧栩來了,還是帶著大夫來的。

  小鎮百姓們心軟軟酸酸的,紛紛給盧栩他們倒熱水,燒火,拿吃的。

  小鎮上有病人的人家,更是喜極而泣。

  不出意料,年前的風雪導致許多人家都受了災,有人屋子被雪壓塌了,至今都還沒修好。

  情況不嚴重的,因為風雪天冷染上了風寒,這麼久過去,大多已經好了,現在還沒好的,基本全是身體本就不太好的老人孩子。

  盧栩懷疑他們是不是已經肺炎。

  而凍傷、凍瘡,則老老少少,幾乎全有。

  盧栩一眼掃過去,幾乎沒一個人的耳朵是白凈健康的,手、臉也是重災區,全都凍得紅紅的,長著瘡。

  孩子忍不住總想撓,撓的這一塊兒那一塊兒的。

  赤腳大夫在西北久了,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風寒和凍傷,盧栩叫人挨家挨戶發他們提前準備的藥膏,嚇唬那群管不住手的小孩,要是抓傷口會把耳朵抓掉。

  大夫則先給風寒咳嗽的病人看病吃藥丸,又開方子抓藥,病人吃后咳嗽竟然真輕了點兒。

  小鎮到處都是藥味兒,家屬們頓時連連道謝,高興得語無倫次。

  可盧栩覺得他們還是來太晚了。

  尤其是見到那些因為被房子壓傷的、救人反而受傷的病人時,心里一陣陣的難受。

  許多斷了骨頭的人,只能靠鄰里幫忙,用木棍樹枝固定,即便固定了,也不能真的只躺在床上休養,稍微好一點兒,就要干活,拖來拖去,骨頭長歪,他們也許終身都會落下殘疾。

  好在冬天冷,大多人沒出現感染化膿的癥狀。

  他們的赤腳大夫看了,試著掰正,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絕不敢開刀正骨。

  盧栩看著他們畸變走形的骨頭,從開始的好奇,很外行的鼓勵大夫和病人試試看不能治好,到后來忍不住躲開逃出去。

  他終于懂大夫先前哭訴的壓力了。

  他們還是太缺大夫了,要是每個鎮上都有大夫,就不會有這麼多人因為缺醫少藥耽誤治療。

  幾天下來,盧栩心情越來越糟糕。

  最初是他安慰大夫,到后來就成大夫安慰他了。

  他們倆坐在車上唉聲嘆氣的,惹得一同出來的官差們也忍不住跟著難受。

  他們的隊伍越來越沉默,連鎮上有人愿意學著縣里也在小鎮建工坊,他們的心情都沒能見好。

  唯一能寬慰他們的,就是有人吃了藥后病情開始好轉,可十個好轉的,也抵不過一個因為治療不及時喪生的給他們的沖擊大。

  他們到達西峰縣附近的一個小鎮時,正趕上有人下葬,兩批人隔著墳地相望,對面家屬的哭聲在風里如巴掌一樣抽在他們臉上。

  盧栩懷著一腔憤怒回城,風塵仆仆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拉上顏君齊去軍馬營搶軍醫。

  “綁架也要綁幾個回來!”

  那些他們縣城赤腳大夫束手無策的病人還在等著。

  顏君齊點頭:“好。”

  他交代盧舟和熊昆守好縣城,和盧栩一起帶上衛二和幾個騎術好的官差直奔軍馬營。

  路上他沒讓盧栩再騎馬,而是和他一起坐車。

  讓盧栩枕在他腿上休息,安撫盧栩連日積攢的焦躁。

  盧栩連續多天吃不下睡不好,覺得自己已經十分蕭瑟滄桑,氣鼓鼓沖進軍馬營,準備借著怒意將田副將狂轟亂炸一通,然后綁幾個軍醫回去。

  不想,他一到,就看見了比他更滄桑更消瘦的賀承業,還有一營正在匆忙治病的傷兵。

  盧栩:“……”

  看到他們賀承業很意外。

  不過他忙著安置傷兵,向盧栩和顏君齊行個見面禮,就繼續忙了。

  盧栩哪能叫他就那麼走了,連忙追過去問:“賀大哥,北邊打完了?贏了嗎?”

  賀承業點頭:“贏了。”

  盧栩下意識道:“贏了就好。”

  可看賀承業那慘樣,他心里又忍不住腹誹,這模樣也是贏了?贏哪兒了?要是賀太師看到兒子這麼慘,不知道還舍不舍得叫他來做什麼督軍。好好一個文官……

  盧栩:“唉,我看你好像也受傷了,你先讓軍醫看看吧。”

  賀承業笑道:“一點兒凍傷,不礙事。”

  盧栩看看顏君齊,默默把最近他都隨身帶的凍瘡膏給賀承業。

  賀承業怔了怔,也沒客氣,往自己凍傷的手和臉上涂抹一點兒,就交給其他傷兵了。

  盧栩下意識看看賀承業走路都有些跛的腳,猜他腿腳一定也有凍瘡。

  再看看他那白白凈凈的裝藥膏的小瓷瓶,在一群看不出正常皮膚顏色的傷兵間傳遞,那抹白色莫名的刺眼。

  盧栩主動道:“那什麼,我們帶了些藥材,要不你看看?”

  賀承業詫異。

  上次找盧栩要,盧栩可是死活不愿意給的。

  盧栩嘟囔:“我要換兩個軍醫去治病,那些藥材是租借的聘金。”

  賀承業莞爾,答應了:“好,不過要等安排完傷兵。”

  盧栩低頭咕噥一句:“我們那兒也挺急的。”

  賀承業想想,讓副官去找軍醫來。

  忙出一身汗的軍醫跑來,一聽盧栩要借人,眉頭都皺起來了。

  他們人手都不夠用呢,怎麼還能借人?

  盧栩:“我們縣城的大夫可以治簡單的外傷,但是有人咳的下不了床,人快不行了,他治不了,還有一個被砸了后好像是內臟受傷了,人也快不行了,還有好多我們大夫實在治不好的,咱們換換,我們帶藥材來幫你們,你們派人去救命,行嗎?”

  賀承業:“按他說的辦。”

  軍醫本還不情愿,待看清盧栩帶的兩車藥材,眼睛亮了。

  與盧栩他們不同,軍馬營不缺這邊常見的藥草,他們缺的就是西北不產的好藥,尤其是高年份品質好,又昂貴的。

  他們沒錢買,也沒地方買,通過臥虎關到關內買,附近幾個郡也少有齊全的藥鋪。

  盧栩帶來的藥材,剛好能應急。

  他們馬上安排了一個擅長治內傷病癥的軍醫調給盧栩。

  盧栩:“就一個啊?”

  軍醫:“大人,能均一個已經是硬擠了,他治內傷和傷寒水平最高,要是他治不好,別人去了也沒用。”

  盧栩眉頭也皺得高高的:“那趕緊吧。”

  他們打算帶上軍醫就走,卻被賀承業叫住:“顏縣令,魏將軍有要事想與縣令一敘,若縣中無急事,可留軍中暫住。”

  顏君齊點頭:“魏將軍在何處?”

  賀承業:“魏將軍壓陣,還需幾日才能到。”

  顏君齊:“那便等魏將軍回營后到縣中一敘吧。”

  盧栩也點頭,算算日子,他們該準備下次集市了。

  現在回去,馬上派人去德巴克部找德巴克人幫忙聯絡,也許集市時他們還來得及再從蠻人那兒換點兒草藥什麼的呢。

  賀承業本打算趁著魏定山不在,先私下將定北郡的情況與顏君齊溝通一下,先談談他們倆的想法,可顏君齊和盧栩急著回去,他也不好阻攔。

  只好約定等魏定山回來再去縣衙拜訪。

  盧栩:“賀大哥那你忙吧,我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你們要是缺藥,縣衙還有一點兒,我們走了。”

  賀承業恍恍惚惚道“好”,想不通盧栩怎麼突然這麼大方了。

  難不成,看到傷兵心軟?

  他怎麼都想不到,這是盧栩想著反正那些貴藥材他用不上,與其扔著,還不如給虎賁軍送人情呢,萬一用上了,救人治病,積德行善。

  這樣,回頭他送幾個學徒過來,或者讓他們的縣城和鎮上知道皮毛的赤腳大夫過來進修學習,軍醫們總得教吧?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盧栩也見不得那麼多傷兵。

  尤其是經歷過和那群虎賁軍被暴風雪困在野外,一路共患難回家后,他對虎賁軍印象直線上升。

  若是他再帶一次藥材過臥虎關,就不會像上次那樣只給賀承業留三分之一的藥材了。

  逮著一個軍醫,總算沒白來一趟,這位軍醫很猛,自己帶馬,背著藥箱,挎著刀,問清了病患在哪兒,朝盧栩一拱手,“大人我先行一步。”

  然后跑得比盧栩他們還快。

  盧栩趴在車窗邊看他如風一般的男子嗖一下就沒影了,將腦袋縮回來,和顏君齊感嘆:“是個急性子啊!”

  顏君齊莞爾。

  等他們馬不停蹄追到縣衙,聽說那位姓馬的軍醫已經在縣衙換了匹馬,從縣衙庫房取走了一袋藥材,帶上上次跟盧栩去過各小鎮的官差當向導,又風一般的去給人看病了。

  盧栩忍不住對顏君齊說:“我覺得這可能是個人才,咱們得扣下!”

  盧栩的直覺不錯,馬軍醫雷厲風行治好了因肺炎臥床不起的,又跑去第二家施針治療,才三日,病人狀況明顯好轉,激動的家屬全要向他磕頭道謝。

  留守在那兒照顧病人的赤腳大夫也不顧他年齡比馬軍醫更大,鞍前馬后追著伺候,死活要拜師。

  馬軍醫沒答應,治好病人又風風火火跑了,他還得回軍馬營繼續給傷兵治療。

  途經北庭縣,又找盧栩打劫走一批他先前看上的藥草。

  盧栩聽說人搶救回來了,大方的打開庫房隨便讓他挑。

  馬軍醫也沒客氣,但人還是十分講究地給盧栩寫了他借走了什麼藥材,讓盧栩回頭去找他們將軍要錢。

  這番操作搞得盧栩更心動了。

  多有原則!

  一心救人,救死扶傷,還似乎跟虎賁軍不是一頭的。

  等他們救完人,軍醫閑下來,他就拿著單子去找魏定山要賬,只要虎賁軍還不上來,他就先把馬軍醫要到他們縣衙來。

  北庭縣不少百姓也有大大小小的各種毛病呢。

  尤其是曾經當過兵,落下一身傷或殘疾的,于情于理也得來義診幾天吧。

  他一心一意為病患謀福利,到了年后第一場集市,更是不遺余力和來參加集市的部落頭領商議換藥材的事。

  蠻人的巫師等同半個大夫,對這里常見的外傷、風寒,有自己特色的治療方式,而原料,其實和大岐差不多,用的大體是一致的草藥。

  不過因為氣候不同,物產不同,他們反而更了解本地特產的藥物,在細節和計量上,又有不小的區別。

  治病對他們而言,是巫術的一種,也屬于巫師不外傳的秘密,盧栩想促進雙方大夫溝通,令他的蠻人朋友們十分為難。

  即便他們是貴族,對巫師也沒啥發言權。

  這次暴風雪受災的不止大岐人,蠻人各部落受災情況也很嚴重。

  從前總是樂呵呵的駑垛部提起這次暴風雪都愁眉苦臉的。

  牲口凍死太多了。

  僅僅兩天多的暴雪,凍死了他們大半的牲口。

  這次他們愿意冒著雪急不可耐來和盧栩交易,也是想將凍死的牲口換成更好保存的糧食,或者和盧栩交易更多的鹽,用來保存肉。

  否則,等天一暖和,肉開始腐爛,他們馬上就要在春天面對饑荒。

  若他們被逼不得不在春天打獵來補給食物,未來幾年,都會人心惶惶。

  他們的文化中,春天打獵是不吉利的,預示未來幾年會有災荒。

  為了換糧食,弩垛部的首領親自來了,甚至盧栩提出醫術交流,這種對他們而言有一點兒冒犯的要求時,都皺著眉表示愿意替盧栩和他們部落的巫師溝通看看。

  同樣的,盧栩他們也很重視這次交易。

  顏君齊也親自來了。

  盧栩努力和各部落的首領解釋醫術交流的互利好處時,顏君齊卻忍不住想更多。

  他們初到西北,對這邊的氣候缺乏了解,還以為年前的暴風雪就是西北的特色。

  可交談后才發現,那麼強的暴風雪在西北也不常見,各部根本就沒做好充足的準備和應對。

  等到春天,這批肉消耗完,面對饑荒的不止是軍戶,還有所有的蠻人部落。

  甚至,他們面對的困境,會比大岐軍戶更嚴峻。

  他幾乎已經腦補出一場以災荒為導火索,再次點燃兩族的戰爭來。

  盧栩還在和他們溝通時,顏君齊脊背上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熟讀典籍,在京城補了大量史書,來西北前,更是針對蠻族和西北集中查閱,很清楚歷代蠻人饑貧之下都做過什麼。

  從前,阻擋蠻人騎兵的是臥虎關天塹,是綿延千里的疊峰山,而現在,橫亙在蠻人和臥虎關之間的,是三縣軍戶百姓。

  顏君齊打斷盧栩他們的交談,詳細問起各部落受災的損失數量。

  各部首領馬上向顏君齊訴起苦來。

  盧栩后知后覺也反應過來了。

  他震驚地看著顏君齊,顏君齊給了他一個很隱晦的眼神,聲音沒什麼波瀾,很平靜地安撫訴苦的各部道:“朝廷會賑災。”

  盧栩暗暗吞吞口水,顧不上巫師不巫師,文化不文化了,他配合著顏君齊轉換了話題,若無其事地安撫焦慮的部落首領們:“對,大岐超大的,這個郡受災,能從其他郡調糧支援,只要挺過最初的時間,后面就有支援來。”

  蠻族各部震驚又狐疑地問:“大岐賑災?大岐給我們賑災?”“大岐真的會調給我們糧食嗎?”

  盧栩:“定北郡也是大岐的郡,你們也是大岐子民。”

  各部首領面面相覷,都難以置信,這是什麼天方夜譚?!

  盧栩:“不過大岐太大了,和咱們相鄰的幾個郡都不怎麼產糧食,從糧產充足的州郡調糧食過來,需要一段時間,所以大家在最初這段時間,還是要節儉一點兒,省一點兒。”

  “自然。”

  “嗯。”

  他們都沒想過大岐還會管他們。

  他們還是難以置信:“大岐真的愿意調糧食來麼?”

  盧栩:“當然會!”

  免費給也許不太行,要是買,八成還是可以的。

  反正蠻人貴族有金銀寶石,大不了就讓他們換,讓他們買。

  盧栩心想,就是大岐朝廷不調,他也會想辦法弄來,他可不想當炮灰!

  幾部首領又看顏君齊,似乎更想從顏君齊這縣令口中聽到答案。

  顏君齊平靜道:“會的。”

  有了顏君齊的回答,他們明顯放心多了。

  幾人笑笑,又很愉快地詢問起能否和盧栩先換些糧食。

  他們可聽自己家崽子們說了,北庭縣衙門庫房里,還儲存著不少糧食呢。既有從前盧栩帶來的,也有他后來從別處換來的。

  他們不介意大岐糧食奇奇怪怪了,趕緊換吧!

  盧栩在心里罵那八個崽子是間諜,邊笑吟吟和他們談交易。

  一邊狂算他先前和北關縣商人交易的糧食夠他們吃幾天,一邊詢問其他部落的受災情況。

  西北也挺大的,到底有多少部落受災,他們還不了解情況。

  這幾部自己也說不清,他們只知道自己的情況。

  顏君齊和盧栩只好讓他們也通知其他部落,暫時節儉度冬,他們會稟明朝廷,向朝廷申請借調賑災糧。

  若哪個部落災情太嚴重,就到縣衙來,縣衙會幫他們想辦法。

  幾部的首領誰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許諾,恍惚又茫然。

  縣衙幫他們想辦法?

  這縣衙也不大呀,能存多少糧食,能管幾個部落?

  從前他們遇到了這種天災,都是自己熬的,去求附近的大部落,若交情不夠,大部落也不見得會管。

  實在熬不下去,就是大部落牽頭帶領小部落去大岐搶。

  想著想著,他們似乎懂了,一個個表情微妙。

  德巴克部率先道:“我們會幫縣令大人通知其他部族的。”

  其他人怔了怔,和德巴克部差不多的小部落也反應過來了。

  一旦再打起來,他們就要被迫選擇站隊了。

  但他們這些從偏遠地方遷來的小部落,能在這麼富饒的地方扎營,依仗可是大岐,可他們又絕不能在兩族開戰時背叛族人,選擇站到大岐一邊……

  他們沒得選,真打起來,不管是誰贏,倒霉的都是他們。

  絕對不能再打了!

  他們日子才剛好起來,不能再打了!

  雙方誰都沒多說,但眼神交匯中,達到了默契的共識。

  連佛系的弩垛部都答應會替顏君齊去通知其他受災的部落。

  待從談判的帳篷出來,盧栩忍不住心急火燎的和顏君齊嘀咕,“我靠,火燒屁股了!趕緊寫折子,八百里加急求援!”

  顏君齊心里也急,還是鎮定的糾正他:“是火燒眉毛。”

  正說著,他們忽然看到遠處黑壓壓的騎兵。

  軍裝有點兒眼熟,還有點兒陌生。

  幾千虎賁軍和龍虎營突然出現在集市正北方,整個集市安靜下來,正在交易的蠻人和大岐人全呆呆的望著北方。

  盧栩:“……這又是什麼品種的火?”

  作者有話要說:

  蠻人:震驚!大岐竟然要管我們!

  盧栩:要不是我被夾在中間……來,跟我念,大家都是大岐人!

第307章 魏定山

  那些負責守兵器的蠻人勇士們,從集市坡地和集市遠處站起來,警惕地盯著遠處的大岐兵。

  剛從營帳出來的各部首領驚疑不定。

  對龍虎營,他們比盧栩還熟,當即就有人喃喃道:“龍虎營?龍虎營怎麼會在這里?!”

  “白峰部……”

  輸了嗎?

  還是贏了?

  龍虎營來這兒是什麼意思?

  他們誰也不清楚情況,心中驚亂,看盧栩和顏君齊的眼神不由都跟著不對了。

  寂靜中,盧栩突然高喊一嗓子:“別動!”

  眾人嚇了一跳。

  正瞇著眼睛看來的是什麼人的顏君齊都被他忽然這一嗓子嚇了一跳。

  盧栩:“別慌,別慌,似乎是路過的,我去看看什麼情況。

  可距離他最近的顏君齊發現,盧栩也挺慌。

  盧栩:“我去看看。”

  顏君齊:“我和你一起去。”

  盧栩:“別,你也跑了他們更慌了。”

  顏君齊默默看看緊張看著他們的蠻人,無奈失語了。

  他悄悄將兵符塞到盧栩腰間,“似乎是龍虎營。”

  盧栩暗罵了句什麼豬隊友,朝眾人笑笑:“我過去看看,大家繼續。”

  他們突然遭遇龍虎營很懵,龍虎營突然看見這集市也很懵。

  甚至有些憤怒。

  他們在前線和蠻人搏命,這群人竟然和一群蠻人在做生意?

  要不是將軍下令停下,他們都想沖到前面去看看他們在干什麼了。

  盧栩一個人縱馬過來,面對的就是幾千張憤怒的臉。

  盧栩先報上姓名:“我是北庭縣縣尉,諸位這是路過?可要到縣城休整?”

  沒人回答他,倒是為首的中年沉聲問:“縣尉?你們北庭縣衙在和蠻人做買賣?”

  盧栩默默打量著對方。

  三十多歲,長相方正,穿一身舊甲,骨架魁梧強壯,但臉上沒什麼肉,人狀態很疲憊,但坐在馬背上又很穩。

  他沒端著,坐姿很放松,可就是給人非常穩重有威儀的感覺。

  一雙眼睛盯著他看的時候,會讓人心生緊張。

  這大概就是虎賁軍將軍魏定山了。

  在為首的幾個將領中,魏定山年齡不算大,但一軍之將的氣場卻是比其他人強大許多的。

  非常有威儀。

  盧栩默默在心中對比了田副將、李修、張昶兄弟,還有他有過幾面之緣的范孝。

  不得不說,和有些圓滑的田副將,儒氣的李修,過于霸道張狂的張昶比,魏定山更像個將軍。

  他五官長得極正,棱角又凌厲,瞧著其實比一看就好脾氣的范孝還更嚴肅幾分。

  不過盧栩大人物見多了,聽著魏定山明顯帶了責問的語氣,依舊笑吟吟的,“您就是魏將軍吧,久聞大名,我們正在和附近部落的蠻人交易草藥呢。”

  草藥?

  不待他們反應過來,盧栩已經先發制人開口了:“年前那場暴風雪,讓許多人都鬧了病,我們縣衙和各鎮上藥材儲備不足,前幾日我們去軍馬營請軍醫,瞧見那邊藥也不足,這不就得找蠻人換嗎?”

  “魏將軍去過軍馬營了嗎?那邊的傷兵兄弟們好些了嗎?我們換到了兩車草藥,正要給軍馬營送去呢。”

  “我瞧您隊伍里似乎也有人受傷生病,要不先到縣衙休整一下?我們縣城的大夫看風寒和凍傷還挺在行的。”

  魏定山:“……”

  龍虎營和虎賁軍:“……”

  當他們瞎?

  那麼大規模的集市,換兩車草藥?

  那熱氣直冒的鍋,難不成是在熬藥嗎?!

  魏定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對盧栩的示好沒任何表示,而是問:“你姓盧?”

  盧栩:“嗯?”

  他眨眨眼,點頭:“在下盧栩。”

  魏定山依舊沒什麼表情的看他。

  盧栩卻從他的眼神里看出點兒不滿的情緒。

  盧栩:???

  他想想和魏定山可能存在的交集,撿著最可能的問:“可是大將軍信中提過我?”

  魏定山這才算好好看了他一眼。

  盧栩一看,就知道猜中了,心中狂夸范孝人真好。

  他笑道:“我就說嘛,總不能是您堂堂一個將軍,因為我在京城告狀,抓了龍虎營一個千戶就記住我了。”

  龍虎營眾人:“……”

  原來是你小子啊!

  竟然還敢認!

  盧栩面對一堆眼刀笑容不變,現在認了總比以后算賬強,他現在說出來,魏定山肯定不會把他怎麼樣,魏定山都沒怎麼樣,別人就更不能找他算賬了。

  魏定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心想果然有幾分小聰明。

  魏定山:“代橋的事是他自己犯錯在先,與你無關。”

  盧栩馬上拍馬屁:“魏將軍明察……”

  魏定山打斷他:“你們縣令呢?”

  盧栩:“縣令大人在集市上,不過,您帶著這麼多兵,就別過去了吧?來參加集市的都是些膽子小的小部落,不經嚇的。”

  魏定山不置可否,一拽韁繩,率領大軍繼續南行,“叫你們縣令隨我回城。”

  見龍虎營和虎賁軍動了,集市又緊張起來。

  盧栩快馬回來,跳下馬語氣輕松道:“魏將軍凱旋路過,見咱們這兒熱鬧好奇來瞧瞧。”

  真是魏定山?

  凱旋?

  魏定山贏了?

  這結果幾部的首領并不意外,但多少有些惆悵。

  白峰部也輸了。

  他們三大部落,全都輸了。

  盧栩:“大人,魏將軍似乎找你有事,我叫他們送你回去?”

  顏君齊點頭,“好。”

  盧栩:“我跟他說我們是在換草藥。”

  顏君齊:“知道了。”

  盧栩朝他眨眨眼,又悄悄將兵符又塞給他,“好像還算講理。”

  顏君齊失笑,“知道了。”

  有龍虎營和虎賁軍在,顏君齊也不擔心路上會遇到危險,只叫兩個官差駕車,帶走了兩車剛換走的草藥。

  他自己也爬上一輛裝草藥的馬車,很隨意地就朝龍虎營去了。

  龍虎營是大岐幾路大軍中唯一全騎兵的隊伍,用的是大岐最好的軍馬,即便放在蠻人中,也只有像黑川部那樣特殊的少數幾個部落能與他們的戰馬匹敵。

  而現在,他們整個隊伍因為顏君齊的到來,被兩輛馬車壓著速度,磨磨唧唧往前走。

  偏偏這位年輕的縣令還十分沒眼力見,一個七品,和他們將軍并肩同行,一點兒拖了隊伍速度的自覺都沒有。

  魏定山打第一天騎馬就沒走這麼慢過,他讓人給顏君齊牽匹馬。

  顏君齊:“不必麻煩,我不擅騎馬。”

  魏定山:“……”

  這就是義父信中說的,千挑萬選出來適合西北的縣令?

  年輕倒是如信中所說。

  他看著顏君齊略顯單薄的身形,還有他身上那典型的文官氣場,忍不住就想起他搭檔過的歷任文官。

  顏君齊,看起來比賀承業還文弱。

  他很懷疑顏君齊能在西北健康的活著嗎?

  他能堅持多久呢?

  半年,還是一年?

  或者像前任的縣令一樣,在那土堆的縣城里龜縮三年?

  魏定山對賀承業堅持要和顏君齊商談西北事宜,頓時就不報希望了。

  年輕,文弱,對蠻人態度過于柔軟,能有什麼主意?

  他坐在馬背上,仰頭望著西北廣闊的藍天,卻覺得無比的孤寂。

  也罷,好歹是知道換些草藥的,能幫他做一些后勤事宜便可。

  做不好也沒事,只要別拖后腿就行。

  短短的一段路途,魏定山已經做好了未來幾年繼續自己孤軍奮戰,只要顏君齊老實待在縣城當個吉祥物,別給他惹麻煩就行的心理準備。

  不料尚未進城,忽然聽見了急促的鳴鑼聲。

  他回過神,只見還算熟悉的小縣城突然緊閉了那聊勝于無的城門。

  城門上兩個官差大聲朝他們喊起來:“來著何人?!”

  “是哪位將軍?我們沒收到有友軍要進城的命令,別靠近了,請暫且在城外駐扎!”

  魏定山:“……”

  龍虎營、虎賁軍:“……”

  他們縱橫西北二十年,頭一次被人阻攔在城外,不由生出種新鮮、微妙的荒謬感來。

  兩個小官差,竟然敢舉起弓箭對著他們?!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們這破城,還是他們幫忙修的呢!

  顏君齊:“將軍莫怪,他們不過是依律行事,稍等,我去叫他們開城門。”

  說罷,他就催官差趕車繼續前進。

  留下恍恍惚惚的將領們慢慢從腦海某個犄角旮旯翻出來早被他們遺忘一二十年的大岐律法——

  沒提前通報,軍隊不得擅闖城門。

  即便是戰時緊急情況,軍隊也只能在城外暫時駐扎。

  “……”

  習慣了西北全是他們營地,這事,早忘了!

  官差看清馬車上是顏君齊,馬上喊下方的官差打開了城門。

  盧舟聽見鑼聲,也正從縣衙匆匆往城門跑,背上還挎著他的弓。

  考慮到這小縣城的容量,魏定山叫部隊原地扎營,他只帶了一隊親兵和幾個將領進城。

  一入城,就看到了盧舟背上背的那張弓。

  他停下來,從馬上俯瞰盧舟。

  盧舟被看得莫名,仰頭友善地朝他笑了笑。

  魏定山下意識握緊了韁繩,“你叫什麼名字?”

  盧舟答道:“盧舟。”

  魏定山:“盧舟。”他回憶著信中提到過的名字,“哦,你就是殿下的伴讀?”

  盧舟點頭,友善地問:“您就是魏將軍嗎?我聽阿濯說起過您。”

  魏定山點點頭,不由又看向他背上的弓。

  盧舟莫名,見他視線越過他眼睛,明白過來,將弓取下來,捧給魏定山看。

  魏定山沒接,朝他搖搖頭,問道:“用過嗎?”

  盧舟點頭。

  魏定山看看盧舟背上的箭囊中亂七八糟的箭矢,“這是把好弓,配那些箭浪費了。”

  他解下了自己的箭袋扔給盧舟:“好好用。”

  盧舟下意識接住,人還有點兒懵。

  送他了?

  一整袋通體精鐵鑄造的箭矢,都送他了?!

  不止盧舟懵了,魏定山的親兵們都有點兒懵。

  魏定山的箭和他的佩劍一樣,全是大岐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每一支都價值不菲,每次射出去,都要費勁找回來,平時魏定山還會親自保養,就這樣送出去了?

  盧舟不知這袋箭的價值,但輕輕摸了摸冷寒的箭尖,已經忍不住露出愛不釋手的笑容來。

  “謝謝將軍!”

  魏定山罕見的笑了笑,“好好用。”

  作者有話要說:

  范大將軍:想不到吧~靠譜不留名

  盧栩:想不到吧,沒吵起來,聊天就要搶占先機,占領高點,論經典名句“還不都是為了你好”的活學活用,還有~律法沒白背!

第308章 爭辯

  因為城門口的意外,魏定山再看這座小城時就更仔細了些,馬上他察覺出許多不一樣來。

  街道比從前更整潔干凈了。

  房屋似乎也比上次來時整齊了。

  而最大的不同,在人身上。

  天還冷,街上人不多,但每個人精氣神兒都不錯。

  那種自然而然的笑容,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了。

  在曬衣服的老人見孩子跑到他們馬前了,忙過去將孩子拉到一邊兒,朝他們歉意地一笑。

  但她快卻不急的步子,仿佛知道他們不會責備她和孩子,根本就沒有一點兒見官、見兵的害怕。

  倒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呼似的。

  小孩瞧見他們也不怕,含著手指頭眨著眼睛好奇地仰頭望著他們。

  見馬上的大人們看他,還甜甜的朝他們笑起來。

  看到孩童那天真可愛,如春花般爛漫的笑容,馬上的士兵們全愣了,剎那間,他們都要忘了此刻置身在并不安穩,而且隨時都可能再浴戰火的西北。

  經過了那家人,士兵們還是不由自主朝后望。

  看著那個小孩穿過街,追上了另外兩個小孩,被稍大的孩子牽著手,三人手牽手一起跑遠,他們莫名生出想落淚的感覺。

  他們想起多年未歸的家鄉,想起家鄉的孩子,想起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

  等到了縣衙門口,瞧見一群丁點大的小孩或蹲或坐或站在墻邊,仰著頭咿咿呀呀認字,他們已經覺得自己在做夢了。

  更離譜的是,那群坐在一旁編籃子、縫衣服的老人,竟然還能教那群小孩什麼字怎麼念。

  有人忍不住低聲問參軍:“他們念的對嗎?”

  參軍鄭重點點頭:“都對。”

  在西北戰無不勝的文盲龍虎營親兵們:“……”

  這還是他們熟悉的西北嗎?

  魏定山對顏君齊印象有了改觀。

  顏君齊卻沒急著帶他們進縣衙,而是在那群孩子中間找到正在拿老人孩子練習號脈的大夫。

  顏君齊喊他:“趙大夫。”

  他們的赤腳大夫正皺著眉仔細分辨不同年齡孩童脈搏的差別,顏君齊喊了他三聲他都沒聽見。

  一旁的老人失笑,拍了拍他,大夫才連忙起來,“縣令大人,您不是去集市了嗎?”

  隨即他看到了顏君齊身后的一群兵,有點懵。

  顏君齊:“魏將軍帶兵路過,在城外扎營,你到城外幫兵士們看看有沒有人生病,我帶了兩車藥回來,需要用什麼,叫他們給你找。”

  顏君齊指指兩名官差。

  趙大夫沒什麼意見,“哦哦”兩聲道好,叫上他孫子、孫女,還有新收的兩個小徒弟,提著藥箱隨官差往城外去了。

  顏君齊向魏定山解釋:“趙大夫醫治凍傷和風寒很熟練。”

  魏定山對顏君齊印象又好了一分,“多謝。”

  隨即派親兵幫大夫引路提藥箱。

  顏君齊注意到魏定山神色的變化,只是笑笑沒多說什麼。

  他猜測魏定山一行舍近求遠沒去軍馬營,而是直接南撤向臥虎關,八成是因為軍馬營醫藥人手不足,他們需要到臥虎關去治療休整。

  從北部冒雪南撤到這里,魏定山狀態都不怎麼好,就別說那些士兵了。

  他路上瞧著,幾乎人人都有凍傷。從北庭縣到臥虎關,快行也還有五六天路程,到了不知道又要增加多少傷病。

  能幫多少算多少吧,那些藥草,盧栩本來也是替軍馬營換的。

  他們才進縣衙,賀承業也從軍馬營趕來了。

  聽說賀承業到了,盧舟放下弓箭,又連忙跑去接人。

  魏定山問道:“他和賀承業認識?”

  顏君齊解釋:“在京城時,賀督軍曾教過盧舟功課,算是盧舟半個先生。”

  魏定山聽到“半個先生”,嗤笑一聲,低聲道:“虛偽。”

  顏君齊挑眉。

  看來兵部傳言不假,魏定山和賀承業因范孝之子的死不和。

  賀承業在軍馬營收到消息,魏定山決定不去軍馬營,直接改道臥虎關,約他到北庭縣見,他便從軍馬營匆匆趕來。

  他原本想和顏君齊單獨先談談,這倒好,魏定山先和顏君齊見了。

  盧舟領他進門,賀承業卻一眼看見了盧舟放在桌上的弓箭,連貫急迫的腳步驟然一停,隨即看向魏定山。

  魏定山直視前方,對他置之不理,賀承業又看向桌上的箭。

  盧舟:“賀先生?”

  不待賀承業開口,顏君齊先道:“舟舟,去給魏將軍和賀督軍拿些茶點來吧。”

  盧舟“嗯”一聲,帶上弓箭出去了。

  這都過晌了,他們風塵仆仆來,八成也該餓了。

  顏君齊見賀承業和魏定山都下意識看向那張弓,愈加的確定,那弓不是范孝的,是范孝家早逝的公子的。

  這在兵部也算禁忌,若非顏君齊要來西北,直面魏定山和賀承業,兵部侍郎也不會特意拐彎抹角悄悄告訴他。

  這也算不得公事,顏君齊不好奇,也不想追問,很快將話題轉移到白峰部戰況和北部受災情況上。

  龍虎營年前已經戰勝白峰部,在回撤時再次遭遇白峰部和其他部族殘軍聯合偷襲。

  對如何處置白峰部和叛亂的部落,魏定山和賀承業本就有分歧,再遇偷襲,被激怒的龍虎營哪兒還管什麼懷柔文治,帶著虎賁軍追擊十余天,殺光殘兵,同樣也因為追敵過深,陷在風雪中,造成兵馬折損眾多,不得不回撤補給休整。

  顏君齊皺眉聽完,沒發表什麼看法。

  他不懂用兵,戰場的事,不做評判,利弊得失,他了解不足,也不好評判。

  顏君齊問:“白峰部呢?”

  魏定山:“已經沒有什麼白峰部了。”

  顏君齊眉頭跳了跳,沒吭聲。

  這讓魏定山略感意外。

  他以為愿意和蠻人貿易的人會很難接受呢。

  顏君齊卻問:“魏將軍從北邊過來,可知北邊各部落此次受災情況?”

  魏定山公事公辦道:“不好,凍死的牲口很多。”

  顏君齊:“以將軍的經驗,他們可會再起兵戈嗎?”

  魏定山和賀承業都略感詫異地看著顏君齊。

  魏定山對顏君齊態度好了幾分,他喜歡不啰嗦的痛快人,更欣賞就事論事,不糾纏過去對或不對嘮嘮叨叨的。

  顏君齊這樣只向前看的,很對他們用兵的習慣。

  魏定山:“會,但不會贏。”

  顏君齊抿唇不語。

  據他在兵部得到的情報,魏定山脾氣算不上好,但人不自大,而且用兵風格穩扎穩打,不像張昶那樣喜歡用奇兵賭輸贏,既然他這麼說,應當是很有把握的。

  只是……

  “代價呢?”

  虎賁軍主力還在臥虎關鎮關,但魏定山此次去鎮壓白峰部,帶的是龍虎營,他們同樣在野外遭受暴風雪,傷亡頗重。

  若再戰,龍虎營還有幾分兵力?

  沒了龍虎營,只靠虎賁軍能壓制黑川部那樣的部落嗎?

  西北安定,絕不能缺少龍虎營的震懾。

  魏定山沉默了一會兒,“只要開打,分出輸贏之前,沒人知道會有什麼代價。”

  顏君齊懂了。

  他想起離京前,最后一次去六部交接道別,戶部和兵部默契的叮囑:不要讓魏定山打上頭。

  懂了。

  他都懂了。

  穩扎穩打的魏將軍,一旦開打,也是個不計代價分勝負的狠人。

  他忍不住看賀承業,果然賀承業的表情也是一樣的愁苦。

  顏君齊問:“賀督軍怎麼想?”

  賀承業:“安撫。”

  魏定山不屑理他。

  他們已經爭執了一路,他吵累了。

  但他手邊的暴脾氣副將卻又拍著桌子和賀承業吵起來了:“安撫?!他們先擅離領地,搶占軍戶的土地,視大岐軍令于無物,后又聯合叛亂謀反,如今被鎮壓了,竟然還要安撫,笑話!我大岐軍威何在?!圣旨的威儀何在?!”

  他聲音太大,窗紙都被吼地直顫。

  賀承業腦袋嗡嗡響,揉著額頭頭疼道:“時局所迫,白峰部已經被屠,若此時對其他部落也用嚴刑,唇亡齒寒,惹各部再聯合而反,西北再陷戰亂,關外三縣幾萬百姓當如何?你擔得起責嗎?”

  “戰就戰!把百姓撤回去,婦孺老幼撤回去,然后打!要我說就不該急著遷百姓出來,打服了那群野狼崽子再遷不遲!”

  賀承業:“你說得輕松。”

  只靠虎賁軍管整個西北,早晚被全民皆兵的蠻人吞光。

  金副將擺出不聽不管的架勢:“軍爺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按你說的那些,咱們沒法跟死去的兄弟們交代!我們拼死搏殺,是為了安撫他們嗎?!”

  他將桌子拍得咣咣響,“他們造反之前就該想清楚了,開打就是腦袋別在褲腰帶,玩兒命呢,輸了知道腦袋得長脖子上了?想的美!我是大岐的兵,只管誰敢造反就殺誰,誰敢挑釁大岐就宰誰!我看還是殺的輕,那群狼崽子一樣的野人,竟敢朝將軍放冷箭,就該全砍光了!誰敢有不服,就殺光!看誰敢跳。”

  賀承業天天給他們分析利弊代價,也煩了,怒道:“那你去,現在就去把蠻人殺光。”

  “要是給夠我人手糧食,我早就去了!”

  賀承業怒道:“你也知道沒有!”

  金副將被噎,哼一聲拍桌子坐下,油鹽不進地強調:“反正不能輕饒他們!要是造反都沒有代價,定北郡還是我大岐的領土嗎?!今日關外敢反,明日關內就敢有樣學樣!到時候你付得起責任嗎?!”

  賀承業都氣笑了。

  有進步,回懟他一天比一天有理有據了。

  吵不明白,賀承業也不想再多說,而是問顏君齊:“顏縣令怎麼看?”

  虎背熊腰的金副將馬上道:“你問他干嘛,他一個小小縣令管得著嗎?你們這群文官都穿一條褲子放一個味兒的屁,他說了不算!”

  顏君齊只當沒聽見,平靜道:“這位將軍說的對,法紀不可亂,造反論罪當誅,白峰部死有余辜。”

  金副將:“嗯???”

  他一拍桌子馬上改口道:“看吧!你們自己人都覺得我說得對!唉,你這個官兒可以,不擰巴,不迂腐。”

  顏君齊沒理他,繼續道:“不過現下緊要的,還是賑災。”

  金副將一聽,又不樂意了:“什麼意思?說了半天,還是要救那群養不熟的狼崽子?!我就知道,你們這群文官,就是……就是……”

  他想了想詞:“婦人之仁!”

  顏君齊:“蠻人部族甚多,僅西北就有近百,并非每個部落都如白峰部一般好戰,我們不能一概而論,當分而劃之……”

  金副將:“呸的不一樣!他們全一樣,全是養不熟的狼,你就上當受騙吧!你就等著被咬一口……”

  顏君齊一拍桌子:“來人!”

  門外的親兵和官差全沖進來。

  顏君齊一指那名副將:“他若再打斷本官說話,把他給本官趕出去!”

  金副將:“什麼?!”

  顏君齊:“趕出去!”

  親兵:“……”

  新上任的幾個官差:“……”

  最年輕的,成績第三十名考上的小官差眨眨眼,動了,他十分頭鐵地朝那名副將走去,“大人,請!”

  金副將氣笑了:“你個七品縣令,敢趕我?我是五品!”

  顏君齊亮出兵符:“出去!”

  正在此時,盧舟敲門,端著飯菜進來了。

第309章 涼颼颼

  送上門的臺階,幾人默契紛紛下來。

  那名虎背熊腰的金副將,順勢就幫盧舟把面端進來,一改剛剛的拍桌子瞪眼睛,對盧舟十分慈愛道:“還有面呢,謝謝你小兄弟。”

  活像個疼愛兄弟的好哥哥。

  顏君齊也沒繼續趕他出去,收起兵符,招呼大家先吃飯。

  他雖有兵符,但只能調令軍馬營,實際上龍虎營也不歸他管。

  衙門的伙夫都跑去集市賺錢了,盧舟到廚房熱了早上的湯,往里面煮了面和野菜,給魏定山帶來的士兵每人端了一碗,還給他們加了最近盧栩才開始做的菌菇辣醬。

  這面原本是打算做給盧栩他們吃的,盧舟在家守城,中午剛做的面,想著等哥哥他們一回來就能下面。

  不想先方便了魏定山他們。

  他準備的面不少,不止魏定山他們有,站崗的龍虎營親兵也有。

  他一碗又一碗地端,除了顏君齊,親兵和室內眾人都怔了。

  北庭縣衙也太實在,過晌做午飯,不光有將軍的,還有他們的。

  西北食物稀缺,親兵沒馬上要,而是請示過魏定山后,才接過盧舟遞來的面,吃得噴香。

  摻了白面的雜面,他們已經好幾個月沒吃過了。香味十足的菌菇辣醬化在濃稠的湯里,沾在面條上,辣辣的,香香的,一口吃下去,人都暖和了。

  屋子里剛剛喊得最兇的金副將吃得最香,可見吵歸吵,他壓根就沒往心里去。

  倒是魏定山、賀承業和顏君齊多少都有些食不知味。

  顏君齊慢吞吞吃完面,推演著各種可能性,放下筷子,也理清思緒了。

  顏君齊問:“賀督軍,魏將軍,若北庭縣上書請求朝廷調糧賑災,朝中可會同意?”

  不待賀承業和魏定山回答,金副將先說了:“不會同意!”

  顏君齊看他。

  對方一抹嘴,“你看我也沒用,我們將軍天天要軍餉戶部都不給,你一要賑災糧戶部就給了?要是戶部真給了——”

  他一握拳,“那也別想過臥虎關!”

  憑什麼他們要就沒有,蠻子要就有,別做夢了,一粒米、一勺面都別想放過來!

  魏定山和賀承業雖沒回答,但其實默認了這位副將的意思。

  賀承業道:“減免一年賦稅,應當不難。”

  讓朝廷向這邊出銀子,即便戶部同意,兵部也不會同意。即便朝中答應,虎賁軍上下的軍官士兵也不會同意。

  就連他提減免賦稅這一項,參軍和副將又通通不同意了。

  “賦稅和每年的貢品一樣不能少!”

  國庫沒錢給他們發餉撥糧,他們這麼多士兵可都指望著蠻人每年交的牛羊度日呢。

  吃都不夠吃,還減免?

  減了蠻人的,他們吃什麼?喝西北風麼?

  顏君齊沉思片刻,又問道:“若糧商運糧到關外售賣呢?”

  魏定山:“糧商?”

  金副將:“哪個糧商想不開會到西北來?要是有糧商,也得先賣給我們虎賁軍啊!”

  若是盧栩在,定要懟兩句你們虎賁軍有錢買嗎?

  不過顏君齊不喜歡和人說笑,只是問:“若有糧商出關,臥虎關可能放行?”

  賀承業一聽,就想到盧栩在朔州和北境的作為了,略帶喜色問道:“顏縣令可是已有對策?”

  顏君齊保守道:“只能試試看。”

  金副將聽得云里霧里,還是道:“那也得先賣給我們呀!是吧督軍,將軍,咱們才是自己人呀!”

  顏君齊:“關外關內,虎賁軍與軍戶,本是一體,若糧草充足,自然不會厚此薄彼,但也請將軍體恤關外三縣幾萬的軍戶,他們背井離鄉,同樣也在受災挨餓。”

  副將下意識看看面前的碗筷,嘀咕一聲:“我看你們縣城吃得挺好,比我們將軍還好。”

  顏君齊冷聲道:“北庭縣能溫飽,全賴盧栩來前砸上全部身家做準備,又有王爺幫助,我們才得以立足。到北庭縣后,我們日日戰戰兢兢,盧栩更是不辭辛勞與各部兩縣貿易互通有無,年前他為換糧食,差點兒葬身暴風雪中,這位將軍,你吃的面,就是他拿命還回來的。你說風涼話前,請先去打聽清楚再開貴口,否則,小心禍從口出。”

  “……”

  坐在角落旁聽的盧舟也忽然道:“你們吃的飯,本也是我哥哥和縣衙官差們的。”

  “……”

  賀承業道:“金副將并無惡意,他就是這樣的性格,顏縣令不必往心里去。”

  金副將訕訕道:“對不住,我這人說話不過腦子,沒想呢,嘴就瞎說了,等那位盧兄弟回來,我向他道歉。”

  顏君齊:“不必,還請諸位將軍不要誤會,北庭縣也很窮,能有如今的狀況,是因為縣衙還欠著盧栩和王爺幾千兩的債。”

  眾:“……”

  不了解詳情的金副將和一眾將領們懵懵的,心說這位叫盧栩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人啊,竟然會借幾千兩給一個破縣衙,不怕收不回本兒嗎?

  了解真相的賀承業默默吃飯,沉默不語。

  偏偏有點兒心眼,但不太多的金副將仗著口無遮攔,厚著臉皮問道:“那位盧兄弟就是陛下封的那個皇商對吧?找他借銀子有什麼講究嗎?他能借給咱們點兒嗎?”

  顏君齊:“……”

  別說賀承業差點兒被嗆到,饒是顏君齊的冷臉都差點兒被問裂了。

  盧舟老實道:“我哥哥只借給君……只借給顏大人。”

  金副將:“為什麼?”

  盧舟:“……我們是同鄉。”

  金副將遺憾道:“這樣啊。”

  他撓撓頭,拿胳膊肘撞撞一旁的參軍,小聲道:“唉,你有沒有有錢的同鄉?”

  參軍沒好氣道:“我同鄉就是你!”

  金副將:“……那不是完了?”

  顏君齊無視他們的嘀嘀咕咕,硬將話題拉回來,詢問起西北三縣蠻人部落的分布,每一部,尤其是北庭縣各部落的情況和特點。

  這部分情報他一直欠缺。

  前任的兩個縣令也沒給他留太多有用的信息,文書記載的,也是好幾年前遷徙蠻人時的粗略規劃,四五年過去,黑川部都跑回登云山了,他壓根兒不指望那些部落能老實在大岐劃給他們的地盤上待著。

  他問得太細,答清了輿圖都快能畫出來了。

  魏定山忍不住問:“你想去?”

  顏君齊:“有此意。”

  眾:“……”

  這縣令膽子是不是太大了點兒?

  金副將剛要開口,被參軍狠狠踩了一腳。

  魏定山皺眉搖搖頭:“太危險。”

  尤其是白峰部附近的那幾個部落,對他們非常戒備和敵視。

  顏君齊也沒想直奔前線去,“我想到你們回程途中未曾經過的部落去看看。”

  “北庭縣地域廣闊,東西跨度尤為之大,我想年前的暴風雪各部落受災情況不盡相同,若能區分出不同部落受災狀況,協調以使得他們能自救,也能省了從關內調糧的麻煩。

  魏定山:“他們如何會配合?”

  顏君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管之以威,束之以律法。這麼做,也是在幫助他們的族人,蠻人雖習性桀驁,但普通牧民和大岐百姓也沒什麼區別,他們所想無非也是吃飽穿暖一日三餐,并非所有部落都愿意再卷入戰亂中,并非所有部落的首領都冥頑不靈。”

  他頓了頓,看向魏定山,“若他們執意不從,就麻煩將軍了。”

  金副將等:“……”

  啥意思?

  不聽就揍嗎?

  顏君齊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淡漠表情。

  說話語氣也冷靜平穩,聲音不大,甚至因為天生的音色,冷漠中還是有點兒溫柔的。

  可說的話莫名讓人覺得涼颼颼的。

  金副將看著他那張堪稱俊秀漂亮的臉,戰袍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年輕人,了不得,等再長大,搞不好會比他們督軍還難搞。

  他忽然覺得先前顏君齊叫人趕他出去,不是開玩笑的。

  魏定山沉默片刻,問道:“你想怎麼做?”

  顏君齊:“暫時還只是想法……”

  他將剛剛想到的慢慢和魏定山、賀承業商量。

  簡而言之,以北庭縣官府的名義,借虎賁軍的威勢,來協調有無,震懾各個部落。

  從小部落著手,優待小部落,聯合中型部落,以弱圍強,逐漸孤立對大岐不友好的部落,慢慢逼他們低頭遵守大岐律法。

  魏定山:“你的計劃,要多久?”

  顏君齊:“不知道,短則數月,長則數年。”

  魏定山:“只靠這樣能行麼?”

  顏君齊搖搖頭:“要先看過情況才知道。若各部都受災嚴重,那便只能從關內調糧想辦法。”

  顏君齊望向魏定山,提議道:“魏將軍可愿同我一起上書朝中,向朝廷申請調糧?”

  金副將聽得一蒙一蒙的,心說,怎麼又調糧?

  繞來繞去還是調糧?

  顏君齊:“情況緊迫,如今已經過完年,北庭縣即便比關內春日來得晚,天氣也快該回暖了。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奏疏一來一回,即便戶部批糧草,不需籌備,馬上運來,到時也要春末。”

  他停頓片刻,給他們算賬的時間,“那時,也許已經一切都晚了,說不定運來時,已從賑災糧變成軍糧,用來助虎賁軍鎮壓四起的叛亂。”

  魏定山:“……”

  賀承業:“……”

  他們剛鎮壓了白峰部,蠻人多少是害怕的,倒也不必這麼悲觀。

  作者有話要說:

  金副將:我也想要有錢的同鄉

  知情人:你就是有也沒用

第310章 鮮花下

  集市結束,匆匆忙忙趕回縣衙的盧栩聽完了顏君齊的轉述,整個人陷入沉默。

  信息量太大,他腦子有點兒卡住了。

  關于如何知會其他部落白峰部被滅的事,顏君齊還想問問盧栩的意見。

  最了解蠻人的是盧栩,顏君齊也不知道如果直接告訴他們,會引起什麼樣的效果。

  盧栩頭皮發麻,忍不住抱怨道:“他們是不是該去學學兵法?上善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沒學過嗎?”

  顏君齊:“……”

  盧栩關起門在房間里轉圈圈,“李修將軍喊了幾年都沒真屠過族,他……我靠……”

  盧栩要焦慮了。

  他們好不容易和幾個部落關系變好,他還想慢慢從近到遠一點兒點兒慢慢接觸,改善關系呢,魏定山不聲不響就來了個大的。

  盧栩頭大:“……還是先別說了。”

  蠻族內亂的時候,有些大部落干過屠光小部落的事,在他們口口相傳的故事中,有不少這種橋段。

  但那是人家內戰,大岐人屠族,仇恨值只會加倍。

  盧栩焦慮地抓頭發,“我看魏將軍也不像個性格暴虐的呀,他這麼狠嗎?”

  顏君齊:“撤兵后白峰部殘部偷襲魏定山。”

  盧栩:“啊?瘋了嗎?!”

  顏君齊沉默許久,平靜道:“白峰部戰時原本就是蠻人中的主力之一,三大部只剩他們一支,他們未必不知謀反是死罪,反叛前應當已是立了死志的。”

  孤注一擲,不能將大岐人趕回臥虎關,那就是他們的死期。

  所以,即便賀承業勸住了魏定山,魏定山約束住了龍虎營和虎賁軍,放過了他們的婦孺老幼,沒有沖進他們的營地,白峰部卻不肯放過自己。

  盧栩也沉默了。

  少年時的生長環境不同,思考問題的角度不同,即便他已經很了解蠻族人了,但是很多時候依舊無法理解他們的邏輯方式。

  不只是蠻人,也包括大岐人。

  即便他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很多年了,不能理解的還是不能理解。

  “就算殺了魏定山有什麼用呢?難道魏定山死了,大岐就沒其他將軍了嗎?他們就能贏了嗎?要是能行,還值得拼一拼,明知不行,還去做這種事……”

  “他們部落那些無辜的孩子,真是倒了血霉,自己送死也別拉上別人呀!”

  盧栩呼一口長氣,懨懨道:“有點煩,你陪我出去走走。”

  顏君齊失笑,牽住他伸過來的手:“好。”

  他們倆才從后院出來,就見一身便裝的魏定山正在教盧舟新箭矢用法和要注意的點。

  這箭好是好,但比一般的箭矢要沉,即便箭桿中填充的是最輕的木條,也比阿維他們給的箭沉許多。

  盧舟一時還找不到手感。

  阿維幾人在一旁躍躍欲試。

  衙門的箭靶還是過年那陣子盧栩找人用干草給盧舟盤的,豎在西墻邊,已經快被盧舟用破了。

  這會兒換了更鋒利的箭,箭靶更加茍延殘喘。

  盧栩茫然,忍不住問顏君齊:“魏定山怎麼教起盧舟了?還一副很熟的模樣是怎麼回事?”

  顏君齊看了看站在遠處的賀承業,低聲道:“大將軍送舟舟的那把弓,似乎是他家公子生前用的。”

  盧栩:“嗯?什麼???”

  顏君齊示意他低聲,又將他拉回后院。

  “你可知魏將軍和賀督軍不和?”

  盧栩點頭。

  這他知道,他來西北前,好多人都跟他說過。

  顏君齊:“那你知道原因麼?”

  盧栩搖頭,“和他兒子有關?范大將軍不是只有一個女兒麼?”

  顏君齊:“有個兒子,不過很小就死了。”

  “范家是武將世家,據說,范公子十六那年,大將軍在西北收了個義子,他正好學成出師,也想到軍中建功立業,聽說后,就求大將軍將他調到魏將軍的隊伍中。

  當時賀督軍正好要押運一批軍械到魏將軍隊中去,范公子就沒讓親兵送他,而是扮成了小兵,跟著賀督軍一道去了,還讓賀督軍幫他隱瞞身份。

  賀督軍那時似乎剛剛成婚不久,對小舅子十分疼愛,似乎只說了他是京中親戚家的子弟,就把他留在魏將軍營帳做雜活,好讓他近距離觀察他的新義兄。

  后來,戰局混亂,魏將軍有一次受困,需要有人誘敵,好助主力突圍,因為小公子騎術好,他便主動請纓帶了一隊騎兵做誘餌,結果……尸骨無存。

  盧栩下意識吞了吞口水,他猜到了會很慘烈,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那,魏將軍不知道?”

  顏君齊搖搖頭:“據說那時戰局對大岐不利,大將軍怕他們知道了會意氣用事去報仇,沒讓人告訴魏將軍,一直到大岐勝利,大將軍從投降的蠻人手中收繳戰利品,見到了小公子留下的弓……”

  盧栩無法將心比心,也能想象魏定山知道真相時有多崩潰。

  盧栩問:“就是那張弓嗎?”

  顏君齊搖搖頭:“不知道。不過,魏將軍和賀督軍見到那張弓,反應都很不一般。”

  盧栩:“若是那張,也難怪了……”

  那一看就是好弓,若不是弓太好,也許范家公子就那麼悄然無聲死去,什麼都沒留下。

  “他是因為這個才記恨了賀大哥?”

  顏君齊點頭。

  要是當時賀承業悄悄告訴了魏定山他身邊的小兵是范孝的兒子,魏定山自己去當誘餌都不會讓他去。

  哪怕再晚一點兒,他們突圍成功,匯合重整隊伍時,賀承業若告訴他,他至少能拼命去尋尸骨回來。

  可他就那麼一無所知過了許多年。

  到從別人口中聽說他為了繼承范孝的大將軍一職,故意害死了他義父的獨子。

  當他終于知道真相的時候,崇拜他的弟弟,連尸骨的痕跡都找不到了。

  記憶中面目早就模糊,他只記得那是個很有精神氣的小孩,精力用不完似的,眼睛總是亮晶晶的,人總是笑吟吟的。

  魏定山看著盧舟拉弓的模樣,想要透過他相似的身形和同一張弓找找范馳的影子,可離去的人終究是回不來了。

  顏君齊輕嘆:“似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兵部幾次召他回京,他都不肯,發誓只要不是關內出了戰亂需要他帶兵馳援,他一輩子不會再入關。獲勝后,他本來是要成親的,不過……聽說后來都拒絕了。”

  盧栩怔怔的說不出話。

  靶場上,盧舟慢慢掌握了技巧,開始射中靶心,圍觀的幾個蠻人少年們也開始手癢,紛紛用大岐話問盧舟能不能讓他們試試。

  盧舟很大方將箭給阿維他們,還重復著魏定山剛剛教他的技巧和他剛剛練習出的心得。

  他說完,很靦腆地望著魏定山,詢問他說的對麼。

  魏定山和站在遠處的賀承業都有些恍惚。

  曾經的范馳也是這樣,年紀輕輕,騎射天賦驚人,不過別人一夸,又馬上變得很靦腆。

  魏定山沒回答,阿維道:“試試就知道了!”

  他率先搭弓,感嘆一句:“好沉。”

  然后毫不猶豫射出,箭落靶心正上。

  阿維眼神喜洋洋的:“比預料的還快!”

  “我試試!”

  其他蠻人少年也搭上弓開始練。

  盧栩再從后院過來,看到這一幕一時間覺得特別的荒誕。

  大岐剛屠了蠻人一部的將軍,蠻人部落的貴族少年,一方教,一方學,在他們縣衙簡陋的靶場練箭。

  相互不清楚身份的時候,也許才是最好的。

  盧栩沒在衙門內多待。

  他拉著顏君齊出門散心。

  縣城中百姓們不明未來可能會發生的災荒與危機,各個喜氣洋洋地沉浸在第一次靠自己做成生意的喜氣里。

  這次集市上蠻人們給肉都很大方,所有小商人,通通成功開張,回了城全跑來做香料生意的人家里買調料,回家燉肉!

  他們要按家鄉的方式燉肉吃,給全家開葷!

  賣香料的人家笑得合不攏嘴,瞧見盧栩和顏君齊路過,還連忙從窗戶探出頭來詢問他們什麼時候東城賣貨街道開始施工。

  “西城工坊都蓋上了,東邊也別落下呀!”

  “就是就是,西邊比東邊快多了!”

  盧栩:“知道知道,等天一暖和就開始蓋!”

  今日賺了錢的小老板們紛紛嚷著“要公平!”

  盧栩失笑,拉上顏君齊奪路而逃,一路跑上城墻,然后兩人肩并肩站在還脆弱的城墻上,俯瞰夕陽下的炊煙裊裊的小城,和城外廣闊無垠,積雪尚未消融的大地與天空。

  他們倆誰也沒說話,看了一會兒,盧栩拉顏君齊在城墻邊坐下,將腿懸到城外的方向,望著西落的殘陽,欣賞遼闊的西北蒼茫景色。

  巡邏的官差剛要喊他們倆,就被同伴悄悄拉走了。

  他們往遠處背風的地方躲了躲,將這面城墻留給盧栩和顏君齊。

  寒冬未盡,風依舊吹得人臉木木的,眼睛也無法全睜。

  他們倆沒穿斗篷,盧栩默默往顏君齊身邊挪了挪,靠著顏君齊肩膀瞇著眼睛忽然道:“我想起一首歌。”

  “嗯?”

  盧栩默默想了想調子,開始唱。

  顏君齊意外,竟然是首蠻語歌。

  他默默聽著,歌詞大意是駿馬奔向天地的盡頭,每一朵鮮花下,都埋葬著勇士的尸骨。

  晚風吹得盧栩透心涼,唱完歌又灌了一肚子冷風,盧栩聞著下面隱約飄來的飯菜香味兒,開口道:“君齊。”

  “嗯。”

  “我們還是只管吃飯的事吧。”

  “好。”

  “嘿!”

  盧栩笑起來,握著顏君齊的手甩了甩。

  復雜的事,交給聰明人去想吧。

  身為一個早已投身廚藝的學渣,他得有清醒的自我修養。

  快樂吃飯。

  其他的,遇到了再說!

  “我覺得,當務之急,咱們還是得再找點兒干活兒的。”

第311章 看家

  北庭縣又開始招官差了,但這次與上次不同,這次限制條件——

  得蠻人。

  而且要求每個部落出三至五人。

  強制要求。

  盧栩帶著人拿著顏君齊批的文書,親自往附近的部落挨個跑了一趟。

  “官差不限身份不限出身,也不限性別,十五以上,五十以下,令行禁止,遵紀守法。會大岐話的優先,不會也沒關系,有一年時間來學,要是一年還沒學會基礎用語,那就要辭退了。”

  盧栩將文書給各部落的首領看。

  “待遇很好的,等同縣衙所有官差,包食宿,還發銀子,月末要換成吃的也行。

  工作內容就是統計好本部落有多少戶人家,每家多少人,多少牲口,多少人家無法過冬、饑荒、生病,然后替他們登記好,去縣衙領補助,帶生病的去縣城看病。

  日常還要協調部落里的大小矛盾,維護治安秩序,什麼打架鬧事啦,偷東西搶劫啦,坑蒙拐騙啦,只要是違法的,能管就管,管不了去縣衙報案搬救兵。

  聽懂了嗎?有人有問題嗎?有問題也沒關系,我們是一個和睦友愛的大家庭,有什麼問題前輩會教你們的。”

  各部蠻人一臉懵逼。

  “這是要去縣衙,還是要留在部落?”

  怎麼聽上去那麼繞呢?

  盧栩:“兩個要去縣衙,之后縣令大人要巡查各個部落,需要帶上他們一起到處去巡邏歷練,剩下的留在各自的部落里,要是留下的一個人數不清楚記不明白你們部落有多少人,多少牲口,需要官府調配多少食物,那就兩個,兩個不夠就三個,最多三個,再多,縣衙負擔不起了!”

  他卷巴卷巴文書,忽悠起首領和各部落位高權重的掌權人,“諸位不妨試試?或者讓你們家孩子來也行,反正是管事鍛煉嘛,這本也該是學的東西,兼職一個官差的身份,多拿一份錢,出去又有大岐官府的身份,多好!”

  各部的首領不覺得好。

  他們得好好理一理,這官差該不該自己當。

  大岐的走狗什麼的,說出去可不好聽。

  “每個部落都要出人嗎?”

  盧栩:“對,強制的。咱們北庭縣這麼大,縣令大人會飛也管不過來,可又不能不管,你就說這次雪災的事吧,要不是集市你們提起來,大人都不知道你們受災這麼嚴重呢。必須得有個遞信的人,是不是?”

  也有幾分道理。

  “那縣令大人真要管各部受災的?”

  盧栩:“不然統計做什麼?大人已經在著手做準備了,就算向朝廷要救災的糧食物資,總得知道有多少受災的人才能要呀。”

  “哦!”越聽越有道理。

  盧栩孜孜不倦地誘導,推心置腹道:“按理說,我身為縣尉不該說的,不過咱們都這麼熟了……”

  他壓低了聲音和人小聲嘀咕:“要去縣衙的官差便罷了,比較辛苦,你們不愿意去,找些窮苦人家來,好歹賺點兒錢,也算救人家一命。

  留在部落的,要做的事和你們多少會有些重復,萬一將來你們起了沖突,官府當然會在情感上偏向官差一些……”

  他一副我言盡于此,你們懂的就懂,不懂的自己悟,“我們大岐朝廷肯定更愿意讓無關的人來管你們,這官差讓誰來當,我們完全可以自己委派,但是呢,我和縣令大人還是想尊重你們的文化和部落的習慣,不想強求你們,人選你們來選。

  這話半真半假,若是可以,他們當然也想自己派人來管,不過他們來的太短,在蠻人中毫無根基,真派個陌生人駐扎到蠻人中,那簡直是讓人送死。

  即便從他們本部落選,選個奴隸,能管得了他們部落的大小事務和矛盾嗎?

  想要快速地掌管,高效的溝通,還是得靠各部落真正的實權人物們來配合。

  他眨眨眼,“三個還是五個,隨便,自己選。”

  他說得直白,那些部落的頭目們也不傻,幾分真幾分假,他們也聽得出來。

  不過盧栩也沒哄騙他們,若是顏君齊真自己派人來,他們只要不想和大岐官府鬧翻,還真不好把他們派來的人怎麼樣。

  可若來一兩個大岐人天天往他們營帳里跑,問東問西的……

  想想就怪惡心的。

  至于讓奴隸來當……

  盧栩說得也不錯,到北庭縣衙去干活兒那無所謂,若是兩個貴族鬧了什麼矛盾,發生口角,結果是奴隸或普通的牧民來協調,這不是滑稽嗎?!

  堅決不行!

  他們一番思量后,幾乎所有人都做了同樣的選擇——

  他們出五個官差。

  兩個派去縣衙的,大多是出身較低的。

  三個駐守本部落的,一個貴族的年輕人,兩個助手。

  年輕人幾乎全是部落首領的子孫或者親戚,直接讓他們的首領當什麼官差,太跌面子了,他們不干!

  而助手則根據不同的部落情況各有不同了。

  有貴族,有普通牧民,有首領子孫的發小朋友,也有長輩派給他們的護衛勇士。

  至于為什麼選五人?

  白給的俸祿不要白不要。

  他們哪個部落也有上百戶牧民,一到開始游牧的季節,散去各處,一個人管,還不把人累死!

  三個人都不見得夠!

  他們默默腹誹,出三個人的工資,管這麼多人,搞不好這是個虧本買賣呢。

  真是越想越覺得盧栩摳門。

  不過最后,他們還是逮著盧栩確認了又確認:“真的每個部落都要出人嗎?北邊那些大部落也要出?白峰部也要出?”

  盧栩沉默片刻,淺淺笑道:“要出,所有部落都要出。”

  盧栩到處跑著忽悠勞動力,顏君齊和魏定山也在各自忙碌安排。

  這次要代表大岐官府巡視,顏君齊要親自去。

  他要去,只靠他們縣衙那點兒官差根本不頂用。

  被扔在北邊的那些部落對他們可不友好,為了確保他的安全,魏定山打算率領龍虎營陪同。

  不過龍虎營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傷病嚴重,需要休整,魏定山要將傷兵分離出來,送回臥虎關治療,無礙的重編隊伍,駐扎在北庭縣外,隨時準備出發。

  北庭縣內也有許多事要安排。

  縣內市坊要建,工坊正式運行也需要各種磨合協調,還有定期的集市,日常的政務等等。

  這些都是顏君齊在處理的,北庭縣太大,他一走少說要巡視一個月,若是路上不夠順利,說不好要兩三個月,總不能讓全縣人停擺等他。

  更重要的是,開春后的耕種是大事,登云山南坡那片可以種麥子的田地,他先前想親自去看過后再作安排,可若萬一他們不能及時回來,農時可耽誤不得。

  另外,還有盧栩年前賒給那些商人的羊肉,也要到了該履約收糧的時間了。

  盧栩差不多該再去一趟北關縣。

  ……

  不理不知道,一整理出來,需要做的事可太多太多了。

  等盧栩風塵仆仆帶著新來的異族官差們回來,顏君齊和他商量,這次由他留在縣衙。

  盧栩:“不行,沒門。要麼一起去,要麼我去,要麼都別去,你選吧。”

  顏君齊:“……”

  顏君齊給他數要做的事,“要是我們都去,這些事怎麼辦?全交給舟舟一個人嗎?你想累死他嗎?”

  盧栩不吭聲了。

  顏君齊:“他才多大,和那些商人談判,安排軍戶去農耕,協調集市貿易,安排生產,擴建縣城,哪個簡單?你不怕他受欺負?”

  他們倆都不能保證次次都順利成功呢,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將壓力強行甩給盧舟嗎?

  盧栩:“我替你去,你留下。”

  顏君齊搖頭:“我才是縣令,你這縣尉都是臨時的,哪能次次都靠你?”

  嚴格而言,大岐商籍根本不能當官吏,盧栩這縣尉也就是沒人告,否則一告一個準兒,馬上就得被罷免。

  盧栩:“臨時的也是縣尉。”

  顏君齊:“那明日起,你被罷免了。”

  盧栩:“……?”

  盧舟正帶人給新來的蠻人官差們安排住處,忽然聽見他哥哥嗷地一嗓子喊道“我這麼賣力地干活兒,你要罷免我?你有沒有良心?!”

  吵起來了?

  盧舟連忙跑去勸架,結果推門跑進去,只見他哥哥拽著君齊哥的衣領子搖啊搖,君齊人都快被從椅子上晃下來了。

  同樣準備跑來勸架的阿維、賀承業和眾多官差們:“……”

  是不是該走?

  顏君齊被搖得頭暈,拍拍盧栩示意有人。

  別人尷不尷尬盧栩不知,他一點兒都沒尷尬。

  看清來人,靈光一現,猛地又喊了一句:“有了!”

  顏君齊被他一驚一乍的嚇一跳,拉拉被拽皺的衣服,問道:“什麼有了?”

  盧栩已經快樂跑向門口,一把拉住賀承業的袖子,不由分說將人扯進室內來,“賀大哥,我們相識這麼多年,我可一直把你當好兄弟的!”

  賀承業:“……?”

  盧舟:???

  顏君齊:“……”

  他忍不住想要捂臉。

  盧栩拉賀承業坐下,殷勤地將剛剛端給顏君齊的小點心擺到賀承業面前,心想,破局的助手這不就來了嗎?

  賀承業堂堂大岐狀元,考得比他家君齊還好,還是賀太師的親兒子,耳濡目染,能不能繼承賀太師衣缽不知道,臨時接管個縣城這麼點兒事務肯定沒問題!

  他噼里啪啦將事情說清,將顏君齊列的各種要辦的單子一張一張給賀承業看,“這麼點兒事肯定難不倒你,賀大哥,我這輩子都沒送過別人那麼多糖。”

  他看看顏君齊,還是深情款款轉回頭,“君齊都沒有!”

  賀承業:“……”

  不用再說了,他答應。

  正好他也想看看盧栩和顏君齊來了這小半年,北庭縣有什麼變化。

  盧栩喜笑顏開,“我們舟舟會幫你的。”

  盧舟被點名,乖巧點頭,“嗯!哥哥放心。”

  即使沒賀先生,他一個人也可以的。

  晚上盧栩將盧舟叫來,仔細和他說他和北關縣那些商人的交易細節。

  公務可以暫時托付賀承業,但生意的事,賀承業婉拒了,他也沒想把老底全說給賀承業。

  “我從各部換來的金銀都藏在我們房間床下,我猜他們會多帶糧食來,盡量用凍肉交換,若他們不愿意,用金銀也行。

  魏將軍已經送信給臥虎關了,臥虎關得到他手令,一定不會再扣糧草,不過你可以和臥虎關談談,請他們護送商隊到縣城來,以后只要是給運給我們的糧食過關,就抽一部分給他們,算辛苦費,北境軍也是這樣的。

  盧舟點頭,“要每個人都能互惠互利,路才能長久。”

  盧栩欣慰地揉他的腦袋:“嗯!不愧是我弟弟!我們和誰都不是敵人,大家都是朋友,集市上也是,若是出了什麼矛盾,把道理講清楚,要是他們不聽……”

  盧舟看他。

  盧栩:“記下來,等我們回來,替你收拾他們!”

  盧舟直笑。

  盧栩:“嗯……除了這些,算算日子,王爺可能也要送物資來了,也不知道王爺有沒有弄到糧食……”

  雖然他信上寫了盡可能要糧草,而且優先要糧草,但他還不知道他弄回去那些東西到底賺了多少錢,睿王能采購到多少糧草。

  “……一會兒我叫君齊給北關縣的李縣令寫信,請他幫忙留意著些。要是王爺把貨物弄來了,你就找賀先生調虎賁軍幫你押送。”

  盧舟點頭:“嗯,我親自去。”

  盧栩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道:“舟舟,你想試試管縣城嗎?”

  盧舟一怔。

  盧栩道:“你的賀先生,他有官職,有背景,也有能力,魏將軍不在,他還能代管虎賁軍,你跟著他學習,能學到我和你君齊哥哥風格不一樣的東西。我們是野路子,他是世家大族出來的,他爹還是太師,他教你,肯定會很有收獲,也算上實踐課,不過……”

  盧栩撓撓頭:“我還是比較希望北庭縣的事由你能來主導,他來幫你。”

  盧舟怔怔地看著他。

  盧栩:“如果不想也沒關系,你還小呢,慢慢來!”

  盧舟搖搖頭:“我想試試。”

  他沉默一瞬,堅定道:“我一直都想的。”

  從君齊哥哥想要去巡查起。

  他屢次想告訴他們,沒關系,他們放心去就好,北庭縣可以交給他,他可以幫忙了。

  除了君齊哥哥和哥哥,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他們的想法,他們的規劃,他們的希望。

  可是他怕哥哥他們不放心,不敢那麼口出狂言……

  盧栩也愣了愣,他都不知道他們家盧舟已經有這麼大膽子。

  虧他還怕給弟弟壓力太大,會嚇到他。

  盧栩大大地笑起來,他朝盧舟背上重重一拍,“好!明天我就去和賀先生說!”

  隨即,他又豪邁傳授心得:“哥哥再教你最重要的一條。”

  盧舟洗耳恭聽。

  盧栩:“沒有虎賁軍保護你,絕對不許出縣城!賠錢、失敗通通不要緊,無論你闖出什麼禍來,哥哥都能替你補救搞定,但是!要是你再敢跑去打獵,我就打斷阿維的狗腿!”

  盧舟:“……”

  作者有話要說:

  阿維:?????

第312章 快樂少年

  匆匆將縣城的大小事務交接完,盧栩一行向北出發。

  這次除了要保護他們安全的龍虎營,盧栩還帶上了新收的蠻人官差,二十個他們縣城蠻語最好的官差。

  熊昆和衛二抽簽,衛二抽到隨盧栩他們去巡查,熊昆則留在縣城幫助盧舟。

  除了官差,縣城外有三千虎賁軍扎營,全是之前隨魏定山去北邊平定叛亂的,由賀承業來統管,負責保護縣城安全。

  他們大多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傷病,治病的藥材,盧栩主動提出由他負擔。

  出發前盧栩又千叮萬囑了盧舟絕對不許出城打獵,不可以跟著阿維他們亂跑,才上馬離開。

  他很想把阿維一起逮走給他沿途當翻譯,可阿維死活不肯去,他要留在縣城和盧舟玩。

  還美其名曰說,他要繼續學大岐語。

  盧栩心想,學個屁!

  阿維語言天賦高到盧栩都想忽悠他學學寫詩考科舉。

  既然他不愿意去,盧栩攛掇顏君齊聘阿維做他們還沒開始打地基的書院的蠻語講師,專門教大伙兒蠻語。

  阿維不情不愿答應了,反正教不會,到了集市上被扯來拉去當翻譯的還是他。

  另外幾個也賴在縣衙玩,一個個都有各種理由不想去給他當翻譯。

  什麼大岐語不精通,還要練。

  什麼和哪個哪個部落的某某某有過節,去了只會壞事。

  什麼馬病了……

  虧他們編得出來。

  他們說得好聽,不就是想趁著他和君齊不在,好攛掇好說話的盧舟給他們做好吃的嗎?

  盧栩心想,呵呵,他才是廚藝最好的,幾個沒眼力見的小笨蛋。

  留就留吧,盧栩本來就贊成盧舟和他們玩,在北庭縣生活,多了解蠻人不是壞事。他們幾人品性盧栩也比較放心,再不濟,還有賀承業在,賀承業搬到縣衙,可是帶著親兵護衛的。

  盧栩:“賀大人可是我們大岐的狀元,狀元懂麼?就是大岐讀書人中最聰明的,顏縣令教不會你們,賀大人肯定能教會,多向賀大人學著點兒!”

  當他們走了,語言和律法就不用學了嗎?

  想得美。

  盧栩已經把顏君齊給他們制定的教學安排也交接給賀承業了。

  不過他們還是捎帶的,最重要的,盧栩想讓賀承業多抽時間輔導他們家盧舟。

  等童生的成績出來了,他們盧舟還要繼續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呢。

  這次賀承業沒拒絕,不在京城,天高皇帝遠,沒人盯著他,他很愿意邊養病,邊教盧舟。

  除了盧舟,他對教那幾個蠻人少年也很有興趣。

  定北郡已經是大岐的一部分,大岐早晚要像管理關內各郡一樣掌管關外,無論是敵是友,若想定國安邦,了解蠻人都是必要的。

  他非常贊賞顏君齊和盧栩讓各部派人來學大岐律法,在他看來,這比盧栩搞集市和蠻人通商意義更大。

  所以,除了盧栩交給他的教學安排,他還自己補加了其他課程安排。

  只學律法是不行的,還要學大岐的文化、制度、歷史。

  他也要學蠻語,學習蠻族的歷史傳說,習俗文化等等。

  盧栩出發那天,阿維他們都以為自由來了,滿腦子都是今天吃火鍋呢,還是吃燒烤呢,還是纏盧舟再給他們蒸點兒年糕或者做點兒米糖糕呢?

  根本沒意識到,他們的黑暗日子要來臨了。

  很快,他們就會經歷賀先生“從入門到精通,十日掌握蠻語”“從語法的角度探究不同部落蠻語用法的細微區別”“歷史地緣對蠻族習俗演變的若干影響”“祭祀儀式中所蘊含的深層文化寓意”……

  僅僅十天,他們的大岐語課、律法課、文化課等等,都已經開始用蠻語教學。

  再以聽不懂,不明白來擺爛,賀先生會體貼地用蠻語將每一個字從源頭開始給他們解釋,一個字,一個詞,可以講上一整天。

  除了盧舟興致勃勃,很遺憾他還有許多政務要處理,不能天天蹲在課堂學,其他人都生無可戀。

  另外,因為蠻人沒文字,沒典籍,限制了賀先生翻閱典籍查資料,他晚上還要逮著他們問東問西,溯源追蹤,直到把他們問枯萎。

  遇見賀承業后,摸魚高手阿維很快就發現原來他還不是天才,原來平時說話用的大岐語和他們讀書人用的根本不一樣,原來大岐語那麼復雜那麼難,原來他學會的,在大岐都算不上蒙學……

  快樂少年失眠了,他疑惑,這輩子他能超過賀承業嗎?

  盧栩不知道他請賀承業當老師,將給快樂少年們帶來多大的痛苦和災難。

  他們開始受罪的時候,盧栩和顏君齊正拜訪人家部落。

  參與集市的部落對他們是比較友好的,但實際上那層友好也是有假象的——

  會去集市的人,都是要和他們做生意的,不喜歡他們、敵視大岐的、態度激進的,各部的首領也不會讓他們去集市上。

  所以,等他們隊伍抵達人家部落大本營時,他們就見到了敵意充斥在男女老少各式各樣的臉上。

  盧栩安慰顏君齊:“上次我自己來的時候,他們沒這樣,可能看到龍虎營,緊張了。”

  顏君齊才更想安慰他一點兒。

  盧栩可是整個大岐,對蠻族最友好的一批人了。

  熟悉部落的真實情況給了他們當頭棒喝,兩族積怨如冰山,想冰釋前嫌,友好相處,還任重道遠。

  不過路上看來自這些部落的官差與縣城老官差的相處情況,又讓盧栩又升起點兒自信來。

  剛出發時,他們相互間可是相當敵視警惕的,連話都不說。

  出發幾天后,已經能坐在一起吃飯聊天了,那些蠻人官差也不太排斥穿他們的官差制服了。

  甚至有一次路過某個部落,那個部落出來的兩個官差還跑回家拿了肉干和奶給他們吃。

  盧栩很好奇地把衛二叫來詢問這是什麼情況。

  “呃……”衛二有點尷尬。

  盧栩先前特意找過他們,叮囑過新來的蠻人官差也是同僚,人家不會大岐語,突然被叫來他們這兒,一定很緊張,叫他們多照顧新人,沒事教教人家大岐語。

  還明令禁止了打架斗毆。

  但是吧……

  哪那麼容易接受一群蠻人呢?

  尤其是剛剛考上官差的三十人,聽說他們是免考當上的,氣炸了。

  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群蠻人崽子不順眼。

  還教他們,還照顧他們,呸!

  偏偏那些蠻人普遍出身低,部落里叫他們來時根本就沒跟他們解釋過官差到底是干什麼的。

  甚至有不少人以為自己是來當奴隸的。

  那些聽說了會給他們發食物發錢才來的,也越來越不確定了。

  “我們族長說,每個月都會發錢發吃的。”

  “若有這種好事能輪得到我們麼?”

  他們看看彼此,看看自己,越想越有道理。

  他們中出身最好的也就是普通牧民,還有一半都是沒牛羊,給別人放牧的牧羊人,還有幾個真是奴隸呢。

  在部落里,價值和牛羊也差不多,甚至還不如牛羊。

  他們在自己部落都不保證天天有飯吃,大岐人會給他們發錢發吃的?

  于是,等衛二拿制服給他們時,他們都覺得那是代表奴隸的衣服。

  誰也不想穿。

  他們嘀咕著不給大岐人當奴隸,把衣服扔地上了。

  本就覺得受了不公平待遇的大岐官差們怒了。

  尤其是為了考上官差,廢寢忘食努力了許久的新人們,年紀最小,脾氣暴躁,最珍惜最寶貴,最覺得能當官差很驕傲的莊百畝火了。

  他因為當時是最后一名,擦邊進了,至今還被鄰里調侃叫他三十名,九十九號呢。

  他一上頭,當即就和他們吵起來了。

  他苦練蠻語不是白練的,沒學過蠻語罵人的詞匯,能自創,罵人家不知好歹,欠揍缺打,免考狗,沒腦子吃白飯的傻瓜……

  然后毫不意外的,他們就打了一架。

  從單挑到群毆,不過是在適當的時間,加入了一波容易上頭的勸架的。

  勸著勸著,就變成群架了。

  既然大伙兒都參與了,誰也不好意思指責別人打架,于是,他們默契地誰也沒告訴盧栩和顏君齊。

  就這樣,兩波官差僵持上了。

  所謂不打不相識,尤其打完架后,挨揍最狠的莊百畝很寶貝地撿走了他們不要的衣服,終于讓這群敏感過頭的蠻人疑惑了。

  他們問起來,官差到底是個啥。

  為什麼大岐人當奴隸還很自豪的樣子?

  難不成給官府當奴隸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嗎?

  參與打架的大岐官差們:“……”

  這群腦殘蠻子胡咧咧什麼呢?

  你才是奴隸!

  你全家都是奴隸!

  然后他們又打了第二波。

  不過蠻人們總算是弄明白官差是什麼意思了,他們更沒想到,當官差竟然還要考試,還那麼難考!

  大岐的官差們也弄明白了他們在誤會什麼,很震驚地問:“你們竟然有奴隸嗎?”

  蠻人官差:“你們沒奴隸嗎?”

  大岐官差:“沒有呀。”

  蠻人吃驚:“那你們每個人都有牛羊嗎?”

  大岐人搖頭:“我們沒有牛羊,我們不放羊,我們種地。”

  蠻人:“種地?哦,你們大岐人種地,那你們每個人都有地嗎?”

  大岐人:“呃……”

  這可咋解釋呢?

  有人道:“我們來關外,就每個人都分了地。”

  又有人幽幽補充道:“不過被你們的人占去放羊了……”

  蠻人茫然好一陣,更茫然道:“可是我們這里的土地就是只能放牛羊的呀。”

  這回換大岐人沉默了,“……可是我們只會種地。”

  蠻人:“那你們種成了嗎?”

  大岐人更沉默。

  蠻人頓時可憐起他們,“那你們還是放羊吧。”“嗯,這里水草好,能養很多牛羊,比我們部落從前在的地方好多了。”

  大岐人:“可是我們不會放羊。”

  蠻人:“你們為什麼不會放羊呢?我們五歲的孩子都能放羊。”

  大岐人:“你們也不會種地啊!”

  雙方就這樣車轱轆話每天爭辯,到盧栩問起來,他們也沒爭辯清楚種地好還是放羊好。

  倒是越混越熟,慢慢開始交談了。

  最近那些蠻人官差莫名其妙總結出了他們不會放羊的原因——

  他們喝奶太少。

  如果這群大岐人也像他們一樣天天喝奶,說不定就會放羊了。

  于是,路過某兩個蠻人官差部落時,他們倆跑回家給大岐同僚們弄了奶來。

  大岐官差們十分抗拒,一個個視死如歸,跟喝毒藥似的喝了,莊百畝咂摸咂摸,評價道:“還挺好喝。”

  蠻人官差們笑道:“是吧!”

  他們也穿上了縣衙發給他們的制服。

  這經過多少有點兒社死,衛二刪刪減減說了個大概,盧栩還是聽得人有點兒發懵。

  盧栩消化著極簡版本:“你們打了一架,然后就認識了?然后他們想教你們放羊?”

  衛二:“對,就是這樣。”

  盧栩:???

  所以關鍵是放羊?

  盧栩進行企業級理解,跑去找顏君齊商量:“要不明年讓大伙兒學學放羊?”

  顏君齊:“……”

  他默默對比著戰爭結束時大岐分派各部去的位置,和如今各部實際所在的位置,重新繪制地圖,“今年再試試看,若還是種不成莊稼,就讓大家學放羊吧。”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這個發展,以我聰明的小腦瓜都想象不出來

第313章 謠言!

  經過幾個部落后,盧栩和顏君齊開始給不同的部落做檔案。

  除了客觀的規模,人口,位置等等,還按照對大岐的友好程度,分成了友好、半友好、不友好和特別不友好和需警戒幾種程度。

  能來參加集市的,基本都在友好和半友好間,而那些明明距離不太遠,卻根本不來的,全屬于不友好的。

  和盧栩他們相熟的部落首領提都不提,或者被問起就很尷尬的,則是屬于特別不友好的。

  好在,在他們附近的只有一個能被列入特別不友好行列的——

  人家和弩垛部一樣,是貴族出身,而且高冷地一視同仁,不但對大岐人不友好,對其他部落也不友好。

  能入他們眼睛的,附近也就弩垛部和黑川部。

  總而言之,盧栩總結為,人家自認為自己血統高貴,不稀罕與他們這群出身低的平民說話。

  顏君齊這縣令過去,人家都帶搭不理的,盧栩腹誹,要不是魏定山帶著龍虎營給他們湊氣氛,他們自己來八成要吃閉門羹。

  隨行的官差們十分氣憤,覺得一群階下囚搞什麼高貴,呸!

  盧栩卻不往心里去,樂顛顛地說:“不就是戲精一點兒嗎,多有意思!”

  反正人家平等地歧視每一個人,也沒針對他們,當看戲了。

  這種只是不友好,但并不好戰也沒什麼野心的部落,在盧栩看來還是挺可愛的。

  說不定哪天還能用得上呢。

  這不他一通彩虹屁逮走了人家兩個人做官差,去下個部落前,就客氣地讓這倆幫他們打前陣,先去通知要去的部落,他們要到了,趕緊選人手統計好該統計的。

  和不同部落接觸多了,他們發現了很有趣的現象。

  龍虎營兇名在外,蠻人對它又恨又懼。

  貴族統領的部落相比非貴族的部落,其實更懼怕龍虎營。因為畏懼,反而比較能溝通。

  非貴族的部落對大岐的敵視更有普遍性。

  他們看到大岐人,聽到龍虎營,好像見了鬼似的,非常警惕,但是戒備中是帶著隨時要搏命的準備的。

  牧民們下意識停下手上的活兒緊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婦女則會馬上抱起孩子跑遠躲起來。

  當盧栩試圖和他們說什麼時,他們會把盧栩當成拍花子、偷孩子的。

  這現象比在北境時嚴重得多。

  盧栩試圖走親民路線失敗,干脆改風格,開始嚇唬人。

  他們說什麼對方敢討價還價拖拖拉拉,他就揚言要把人抓走燉了吃掉。

  然后,就真有人信了……

  他給人家小孩點兒零食,家長都覺得他是在發毒藥。

  搞得盧栩十分受挫,詢問他日益壯大的官差隊伍:“我嚇人,還是顏大人嚇人?”

  先后加入的官差給了南轅北轍的答案。

  最早一批,全認為顏君齊比較嚇人,因為顏大人不茍言笑,說什麼是什麼,很嚴肅,盧栩則會經常和他們一起玩笑玩鬧。

  而后面來的,則全認為盧栩比較嚇人,因為盧栩到他們部落的時候,總會到處亂逛,還對他們露出“陰險邪惡的笑容”。

  他們才來時,飯都不敢吃。等混熟悉后,他們終于明白是鬧了多大的烏龍,隨后很好心地勸盧栩,不要胡亂對小孩笑,他們部落都傳說大岐人,尤其是大岐的官,最喜歡吃蠻人小孩腦子了。

  盧栩:?????

  他,一個連豬腦花都不敢吃的好寶寶!

  是哪個胡亂造謠?!

  盧栩委屈巴巴找顏君齊吐槽:“這群蠻人一點兒都不實在,我認識那麼多人,去過那麼多部落,沒一個人告訴過我,原來他們傳說里愛笑的大岐人等于奸詐,大岐讀書人都愛吃人腦補腦,可我也不愛讀書啊。”

  顏君齊憋笑,安慰他:“嗯,他們傳說我一天要吃三頓人腦,魏將軍最愛吃眼珠子,一天要吃十對。”

  盧栩:“沒溝通,真可怕!”

  雖然他們老家也傳說蠻人吃人吧,可沒聽說還要專門挑著部位吃啊。

  盧栩:“還是要多搞集市。”

  顏君齊:“嗯。”

  他看著手上越匯總越多的災情統計,忍不住發愁。

  這場暴風雪影響的范圍太大了,越靠北越嚴重。

  偏偏越靠北的部落,對他們敵意越深,君齊的檔案冊上都記上兩個需警戒了。

  南邊的各部聽到他們會賑災,難以置信中帶著些驚喜。

  可北邊的各部落聽到他們會賑災時,普遍是警惕。

  還有部落直接拒絕,說他們能靠自己。

  因為虎賁軍跟著,盧栩向他們要官差,他們也不過是挑選兩個奴隸應付了事。至于統計災情種種,也隨便胡編一個沒有。

  盧栩氣得直罵人。

  可他們能強行要走兩個人,三個人,四個人。

  對一個有幾千、上萬戶牧民的部落,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這種不配合的他們也沒什麼快速有效的辦法。

  時間緊,任務急,他們哪有工夫因為一兩個不配合的部落停下來斗智斗勇。

  晚上他們在營帳商量一下,改變了策略。

  先只去小部落。

  小部落普遍配合度高一些,也好嚇唬。那些固執的中型、大型部落,先晾著!

  每到一處,他們就把在附近招收來的官差叫來問一遍附近部落的情況,然后挑著撿著,讓他們當向導,直奔小部落。

  尤其是那些沒什麼地位靠山,在蠻人中也是夾縫生存的。

  某些聽說了縣令要賑災,還很想要點兒東西的中型部落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大岐人繞過去,不來了的消息。

  他們:????

  什麼情況?歧視他們嗎?!!

  盧栩他們繞過大部落蛇形走位,效率竟然比先前還高了點兒。

  那些只有幾十、幾百、一千來戶的小部落,看見龍虎營就嚇腳軟了。

  盧栩陪著顏君齊過去,可以隨便耀武揚威,讓盧栩好好出了口惡氣。

  他想明白了,反正遠,既然友好行不通,嚇唬管用也行。

  到了這里,他再要官差,可不是讓這些部落自己選人打發他們了,他要自己挑。

  從他們一眾首領、頭頭的兒子、孫子中挑倆聰明、強壯的,由著他們當他是抓人質去。

  反正等將來到了縣衙混熟了,他們知道他無惡意,以后放回來,還能替他宣傳溝通。

  他說的話不信,他們自己人說的話,總該信吧!

  盧栩玩上了癮。

  顏君齊負責公事公辦,做各種登統核對記錄分析,費腦子。

  他負責擺譜扮惡霸,到處抓人。

  走過之處,到處充斥著對他的痛罵。

  盧栩:“我終于明白為什麼演員都愿意當反派了,太爽了!我第一次覺得,原來挨罵的滋味這麼爽快!”

  官差們:“……”

  加入隊伍已經知道他真實屬性的二代、三代們:“……”

  他們真傻,真的!竟然讓盧栩給忽悠了!!

  那些以為自己一走再也回不了家,和親人分別時還哭了鼻子的,更是慘遭同僚嘲笑。

  想到他們的英勇事跡很可能會被這群來自各部落的同僚們散布整片草原,那酸爽的社死滋味可太上頭了。

  于是,等到了新的部落,他們就開始配合盧栩演戲。

  表現得那叫一個忍辱負重,那叫一個悲壯難言。

  因為演得太慘,還有人從相熟的部落那兒騙走了些吃的穿的,然后一群人邊吃著從新人家里騙來的肉和奶制品,邊圍觀嘲笑新來的小伙伴。

  每晚盧栩都能見到因為惱羞成怒憤然和人約架的新人。

  他們中大多都是年輕人,尤其是后來他自己挑選的一批,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正是自尊心強的時候,打就打吧。

  他也不管了。

  反正衛二他們看著呢,會適時制止,要是管不住,還能喊龍虎營來拉架。

  不過偶爾他也深深為他們越來越跑偏走歪的團隊文化擔憂。

  盧栩:“你說,他們不會長著長著就長成流氓了吧?”

  顏君齊:“回去背一背律法就好了。”

  不過,很快盧栩就因為擴招的人太多,開始發愁了。

  他們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從縣城帶來的糧食已經要吃光了。

  盧栩不得不又帶著人手去捕魚。

  他們靠著蠻語意思為母親河,音譯為姆姆河的西北最大河流,終于飽餐了兩天。

  待穿過姆姆河,他們又遇到一場大雪。

  這一路上風雪其實一直沒斷過,不過一直是兩三天一場小雪。

  這是出行以來,頭一次遇到一天超過兩尺的雪。

  有上次受困經驗,盧栩他們當場馬上扎營,就蹲在河邊不走了。

  萬一受困,還能鑿冰撈魚吃上飯。

  好在這次虛驚一場,下了一天,雪停了,也沒有出現上次那樣吹飛帳篷的大風。

  隨后,他們的好運氣終于來了。

  渡過姆姆河后,他們再經過的部落,受災情況明顯好轉。

  繼續向西南方向走,還有幾乎沒受到影響的部落。

  摸底過一番后,顏君齊下令,在姆姆河邊舉行一場交易——

  受災的部落,用他們的凍肉來交換沒受災部落活著的牲畜。

  所有西岸受災情況輕的部落必須參加,而他們一路上招收的新官差們,只要是不遠得過分的,全原路返回,去通知他們的部落帶上肉,來交換牲口。

  為了鼓勵更多西岸的部落,盧栩許諾每交換出一百頭牲口,贈送他們十兩優惠券,他們可以拿去縣城兌換任何東西。

  盧栩還讓各部落登記,他們需要什麼,等交易完,他回去會想辦法弄到他們需要的東西,運來和他們換。

  這里距離北庭縣城已經很遠,那些小部落麻木地聽完,誰也沒當真。

  誰要去縣城?他們一輩子都不想去縣城!

  不用跟他們說那些沒用的,畫餅算什麼本事,有本事讓龍虎營走啊。

  有龍虎營在,他們敢不聽嗎?

  他們擺著假笑,保證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其他兄弟部落。

  他們受災的兄弟部落們,卻誰都沒想到盧栩和顏君齊竟然真想到幫他們的法子了。

  受災嚴重的部落出來的官差,瘋狂往回趕。

  目前籌集到的牲口有限,他們得盡早帶人來。

  差不多的時間,盧舟在北關縣接到了第一批貨物,還有押運糧草,順便來給他送信恭喜他童生試通過的梅孟希。

  裹成球的梅榜眼:“恭喜你,童生試第一名,皇孫殿下讓我問問你,什麼時候回京城考秀才?”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傳下去,我一口吃一個孩子。

  盧舟:第一!!

第314章 舉高高

  第一?

  盧舟呆在原地。

  第一?!

  從小身負天才之名的梅孟希見他傻愣愣地一動不動,伸手在他眼前搖了又搖。

  “喂、喂、喂?!傻了?就個童生第一,至于嗎?”

  出息!

  他的人生目標可是連中三元,可惜敗給賀頌之了。

  梅孟希:“你的水平考進士也沒多大問題,你怎麼還在考童生?你們老家不能考試嗎?不能啊,顏君齊不也是從你們老家考出來的麼?”

  他正喋喋不休,卻被高興到不知如何是好的盧舟一把抱住,像從前盧栩抱他那般,原地舉起梅孟希轉了個圈。

  梅孟希:……??!!!

  對他不至于,可對盧舟而言,至于啊!

  他激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童生,他考了那麼多次!

  “我要告訴哥哥,還有阿娘!”盧舟放下梅孟希就想扭頭跑回去寫家書,突然想起來這是在北關縣,不是他們北庭縣。

  “哦,不對,還要去清點……清點……”盧舟喃喃自語,拿著姜濯、米添給他的信,笑吟吟往外走,走得太快還被門檻絆了一下。

  “阿維!我考過童生了!”盧舟又興高采烈跑向在門外等他的阿維,快樂的小鳥一樣飛奔過去抱舉阿維,然后放下阿維舉起下一個。

  梅孟希:“……”

  他莫名其妙,這小孩怎麼回事?不是平時挺淡定的嘛,這麼點兒事這麼激動。

  盧舟和他不懂啥是童生,但是和他同樣高興的小伙伴們一蹦一跳地去找賀承業。

  “賀先生,我考上童生了!”

  梅孟希麻木地看著盧舟同樣把賀承業和看呆的李縣令給抱起來轉了一圈。

  得,管他多大歲數什麼職位呢,都得被舉起來。

  盧舟又繞著縣衙跑了兩圈,才平靜下來,很不好意思地向梅孟希道歉,靦腆地詢問梅孟希還有沒有其他任務,要不要到他們北庭縣去做客。

  梅孟希:“走!”

  他原本也要走一趟北庭縣的。

  他這次來公私兩項任務,押運糧草,護送貨物。

  該給虎賁軍的已經留在臥虎關了,剩下的就是睿王和姜濯托他一起帶來給盧栩和盧舟的東西了。

  原先他還怕自己帶人去北庭縣不安全,既然盧舟、賀承業帶著虎賁軍來了,他再找臥虎關借虎賁軍都省了。

  盧舟:“梅大哥你要騎馬還是坐車?”

  梅孟希想都不想:“車!”

  剛出京的時候他也騎了一陣子馬,太難受了,還是在車里坐著自在。

  盧舟想了想,將馬交給阿維,陪梅孟希一起坐車。

  梅孟希擺好坐墊,問道:“怎麼是你來接貨,你哥呢?”

  盧舟:“哥哥他們去巡查蠻族各部了,梅大哥,你到的太及時了!”

  他將雪災的事和梅孟希簡略地說著,梅孟希聽得津津有味,感嘆道:“那場大風雪,我們在路上也遇到了,不過關內只下了一天,沒想到關外風雪竟然那麼大……”

  盧舟說起來還心有余悸的。

  梅孟希同情道:“苦了你們了。”

  盧舟笑笑,好奇道:“梅大哥,怎麼是你押送糧草?”

  提起這個梅孟希可就來精神了,“你不知道,這事還和你有關呢!”

  盧舟:“我?”

  梅孟希:“就你!你不是給皇孫殿下寫了書信說臥虎關兵士的慘狀麼,殿下收到信后,讀完寢食難安,就去找太子和陛下了……”

  盧舟答應了姜濯遇到什麼事都會詳細告訴他,寫信寫得跟日記似的,那叫一個實誠詳細。

  從前別人提邊關凄苦,好歹還要講究文章辭賦的華美,多少叫人看不出來到底是真的,還是修飾了。

  盧舟就不一樣了,他為了寫快點兒,也沒太想什麼修飾不修飾的,甚至為了能讓米添看懂,還寫得十分淺顯直白,但偏偏細節又十分豐滿。

  這下寫實又詳細的邊關風貌撲面而來。

  別說姜濯和米添看得難受,太子看了都發堵。

  弘安帝打了二十來年仗,自己卻沒上過戰場,范孝向來不愛說這些,連要糧草都是說士兵們要吃不上飯了。

  可他也不知道士兵們吃不上飯,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通過盧舟的書信一看,弘安帝也沉默了。

  尤其是盧舟還有誅心之問,對比京城勛貴之奢靡與邊關將士之凄苦,這是為什麼呢?

  恰好前一陣子又有不長眼的勛貴又在南城外攔截進城告狀的百姓,弘安帝一怒之下,派大理寺徹查。

  不只要查現在的,還有從前的,被積壓的,全要徹查一遍。

  還派人到各郡縣去查,有沒有這樣的案件,誰敢包庇,同罪論處。

  京城好一陣子風聲鶴唳。

  幾乎所有權貴勛爵都被盛怒的弘安帝扒了層皮,還罷免了一串的勛爵,收回一堆封邑。

  盧舟書信到的時候,正好趕上戶部和刑部清點完收回來的封邑,正要詢問弘安帝要如何處理。

  那可都是富饒的地方啊,別人還沒來得及打主意呢,姜濯就跑來找弘安帝,提議將收繳來的銀糧發了軍餉。

  這不,這批糧草從各地運到京城,還沒來得及入庫呢,就被皇孫要來了。

  除了戶部和工部死賴著抽走了一部分銀兩去修壩駐地,扣了一部分糧食以備春天救荒,別的全發給幾路大軍了。

  其中,虎賁軍分得的是最多的。

  朝中決定派人來押運糧草,代表弘安帝犒賞三軍。

  弘安帝原本想派睿王來,不過太子主動請纓,便由太子來了。

  只是太子身份特殊,關外雖然已經是大岐的領土,但為了儲君安危,太子止步臥虎關,不會出關。

  太子是想出關看看的,可他才在早朝一提,文武大臣竟然默契聯盟,死活不同意。

  無奈,太子只好答應不出關。

  而隨行的,還有太子帶來給蘇嶺中看病的御醫,接替蘇嶺中的新郡守,押運糧草的散官。

  升遷無望,養病好幾個月的梅榜眼,聽說朝廷要選押運糧草的散官,馬上就不藥而愈,跑回翰林院當差了。他還托門路走關系,找親戚老師同鄉,把他塞進隊伍里。

  他想到關外看看。

  要是不答應,不愿透露姓名的京城新晉話本才子,可就要一不小心泄露身份了。

  雖說把他在京外任職的親哥氣了個半死,但好在他哥拿他沒轍,也不想再讓他在京城裝病得罪人了。

  與其讓他在京城寫話本酸詩浪費天賦才氣,還不如讓他出來看看同期同榜的別人都在干什麼。

  于是,梅大才子沒什麼難度,就接了這個大家不太愛干的活兒——

  全京城也找不出幾個他這樣愿意大冬天往關外跑的傻子了。

  人差不多齊了,考慮到邊關缺糧,戶部還是拿錢從各地籌糧。

  睿王也正替盧栩采購物資,見狀,走后門將要給盧栩送的東西,也一并塞到押送隊伍里。

  太子對這小叔叔那是很縱容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讓和顏君齊很熟的梅孟希接了這活兒。

  于是,宗鴻飛、六部和顏君齊關系不錯的朋友,全托他給顏君齊帶信。

  承平伯一眾,也托他給盧栩帶信。

  睿王就更不用說了,睿王托他帶的除了信,還有盧栩那便宜徒弟寫的菜譜心得,找師父遠程指導。

  還有他們開的鋪子的賬本,規劃,等等。

  另外,姜濯、米添也托他給盧舟帶信。

  盧舟信上說了,每日寫信太勞累驛站,那他找梅孟希順路帶,就不算多勞累別人了吧!

  機靈懂變通的小殿下便一口氣塞給梅孟希一包袱的信,還有要帶給盧舟的好幾箱書、筆墨紙硯、零食、零碎小東西。

  原本派給他的車馬更不夠用了,梅孟希還得自掏腰包,自己出車出馬給他們運東西。

  不過他也有私心。

  他打算找盧栩和顏君齊幫他弄點兒有趣的西北特產,什麼虎皮狐裘,奇珍異獸。

  他也打算來關外找找靈感,再寫點兒異域風情的話本。

  這些東西不好用官府的馬車往回運,這不得自備車馬嗎。

  只要回程能塞滿,一點兒都不浪費。

  不過他的小心思不會告訴盧舟就是了。

  一路上,梅孟希玩世不恭地和盧舟分享他哥哥在京城點起告勛貴的火跑了,不想繞來繞去,收繳來的錢最后還是花在了他跑到的地方。

  他還幸災樂禍地提醒盧舟,最近可千萬別讓他哥哥回京城,在關外好好窩好,京中那些勛貴快恨死他了。

  盧舟:“……”

  總覺得梅榜眼沒少煽風點火。

  梅孟希:“哦對,除了殿下、王爺他們托我帶給你們的東西,還有兩箱是從你老家寄到京城的東西,你們走了,王爺替你哥收下了,他讓我轉告你哥,你家中兄弟寄來三千兩銀子,他全替你們買成米面了。”

  盧舟:“老家?!”

  梅孟希:“嗯,寄信的好像叫盧文,王爺把箱子封上了,你回頭自己拆箱看看吧。”

  盧栩和顏君齊還不知道睿王、梅孟希給他們弄來了縣衙倉庫都塞不下的物資來,更不知道他們竟然收到了盧文走官驛,從觀陽寄到京城,又輾轉到關外的行李細軟,他們還在姆姆河畔的集市上頭禿。

  來的部落太多了。

  但能給他們的牲口不夠。

  還有那些小羊羔,就算給了他們,弄回去也該凍死了。

  若全給他們大羊,又實在給不了多少。

  狼多羊少,他們無奈之下,搞起配給。

  而標準,就是按照先前在各部登記的狀況來。

  受災嚴重的,能多換點兒。

  受災不嚴重的,那只能少換點兒。

  “我們的目的是讓大家活命,不是誰來得早誰能吃飽,誰距離遠來得遲,就得不到一根羊毛。今天有三百二十只羊,來,報一下你們部落的名字,我們查查檔案,看能給你們分幾只。”

  先前一口拒絕,不配合,說自己沒受災的部落:“……”

  媽的!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爺不在江湖,江湖依舊到處是爺的傳說,京城,哼!還是關外好!

第315章 問問

  盧栩他們沒去過的部落馬上不干了,他們呢?那麼無辜的他們呢?

  顏君齊給了他們解決辦法——

  按照他們去過的同等規模的部落平均值算。

  沒去過的部落馬上指著說沒受災的部落詢問:“他們也算?”

  顏君齊:“沒受災的不算。”

  盧栩很想說,對對對,他們也算,好把仇恨值拉過去。

  不過雪災不分貴族還是平民,但餓肚子可不像風雪那麼公平。即便他們部落里所有牲口都凍死了,貴族們也不見得會餓肚子,苦的還是普通人。

  他們目的是讓更多人活命,置氣什麼的,以后有機會再說。

  所以,等別人都換完,他們還是給那些先前不配合、不合作說沒受災的部落留了羊。

  那些部落來換羊的領頭人訕訕地叫人將羊裝上車。

  盧栩:“我們回去還路過你們那兒,回去把人選好,我們去挑,再不讓我們進,下次什麼好事都沒你們的!”

  換下來,西岸的部落算一算,也沒虧。

  官府規定了大概的兌換區間,在那個區間內換,比他們自己宰羊宰牛,得到的肉還更多一些。

  這荒田野地的臨時集市就這樣辦了十天,來兌換的人依舊絡繹不絕。

  到盧栩他們要繼續西行時,還有遠的部落沒趕來呢。

  但顏君齊他們不能一直在這里耗著,想了想,讓附近的幾個部落首領一起來主持,只要他們愿意兌換,集市可以一直開下去。

  他們則繼續向西南,去通知更多的部落。

  受災的遠比沒受災的部落多,只靠附近的部落勻出多余的牛羊,依舊難以補上巨大的損失。

  不過,越靠西,自然環境越差,漸漸開始出現戈壁。

  魏定山也不許他們繼續走下去了。

  荒漠戈壁是自然邊境線,再向西已經不屬于大岐的領土。

  戰后不愿意歸順大岐的部落,大多也西逃而走,走太深,說不定會遇到他們。

  盧栩和顏君齊看著他們的物資,也萌生打道回府的想法。

  剩下的空缺,他們還得從關內想辦法。

  晚上他們在大帳里看他們自己更新過的輿圖,還把龍虎營的斥候找來,詢問附近部落的分布。

  實地走一次,哪怕是走馬觀花,收獲還是很大的。

  西北的蠻族部落遠比北境復雜,他們雖然全被大岐叫做蠻族,但其實是十幾個不同的種族,風俗習慣、穿著打扮、口音用語,都有區別。

  因為當年打贏后,大岐的政策是要將蠻族主力打散、遷開,尤其是那些大部落,幾乎都被扔到了荒涼地方。

  而荒涼之地的小部落,因為和大岐交鋒少,倒是被遷到了環境好的地方。

  留在原地沒怎麼挪動的,就是偏遠地區稍大的部落了。

  這些部落普遍是這次受災最輕的。

  他們世代在這里生活,積累的物資也沒因為遷徙造成丟失損壞,加上對本地的氣候地理都更熟悉,冬日營地選的位置非常好,連大風暴都抗住了。

  不過這樣的部落是少數,大多還是混亂遷移湊成的鄰居,其實矛盾也不少。

  不熟,搶地盤,搶水源,等等。

  多的是相互瞧不順眼的。

  盧栩他們默默松口氣。

  這種情況下,只要沒有因為饑荒鬧到大多人都活不下去,沒有像白峰部那樣一呼百應的貴族大部落號召,這些混雜的部落就是散沙一盤,輕易不會凝聚起來對抗大岐。

  白峰部已經沒了,雖然可能會加深矛盾,但同時,對所有蠻人部落也是一種震懾。

  他們只要重點盯著那四五個最敵視大岐的部落就行了……

  走完預計的大半路程,顏君齊愈加堅定他們分而劃之的對策。

  那些種族人口少,規模也比較小的部落,原本也是受大部落和人口多的蠻人種族壓迫的,對他們而言,像白峰部那樣的部落,未必就比大岐好多少。

  相處起來,他們的百姓雖然也很恐懼大岐人,但仇恨要低,好奇要高。

  盧栩想動員他們像北境的倫蘭部一樣,到縣城和大岐百姓做貿易。

  他們一路,已經選出了五個這樣的部落。

  等回程時,可以重點再去這五個部落拜訪,若他們也有這個意思,顏君齊就可以給他們寫路引文書了——

  蠻人出了自己的領地亂跑,被虎賁軍逮住,沒有文書,弄不好會當做謀逆抓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雖然各部都沒老老實實在大岐劃給他們的領地上待著,但也沒跑得太離譜,目前只有黑川部那一個奇葩部落,跑得特別遠。

  而各部最擔心,最心虛,也是最讓官府頭疼的蠻人侵占軍戶土地的問題,顏君齊漸漸也有了解決思路。

  等賑災結束,游牧季節開始,他還要再考察一次,來驗證一下合理性。

  他帶的空白冊子上已經記錄得滿滿當當,他們的食物和龍虎營的食物也都快耗光了。

  是該回去了。

  顏君齊正思維發散,突然聽盧栩問道:“我聽說西邊有兩個部落附近有鹽山,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來都來了,他也挺好奇的。

  顏君齊一怔,盧栩從前倒是和他提過一嘴,可是鹽山的位置,縣衙附近的部落沒人知道。

  遷徙完,也不知道原本那兩部落還在不在。

  盧栩問龍虎營斥候,對方搖頭。

  盧栩又去問魏定山,魏定山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以前打仗時,西邊都不是主戰場,到后期龍虎營和虎賁軍的足跡才到這里。

  “若是真有鹽山,應當也不在這里。”他們從前在這附近駐扎過,完全沒聽說過。

  盧栩:“問問!”

  他風風火火跑去找那群蠻人官差了。

  官差們正在烤兔子。

  他們的官差中也算臥虎藏龍,有個從前是專當馬倌的年輕人,雖然是奴隸出身,但騎術、放牧、游獵,樣樣精通,最近食物變少后,他就成了打獵的主力軍。

  他在原本的部落是給貴族放馬的,他們首領選了他弟弟來做官差,到底要做什麼也說得不清不楚,他怕弟弟會被大岐人虐待,主動替了弟弟來。

  因為脾氣好,混著混著,就混成后來加入的年輕蠻族少爺們的保姆了。

  起初這群少爺們知道他是奴隸,還很瞧不上他,使喚他使喚的理所應當,衛二發現后,制止過幾次,可蠻人太過理所當然,他就告訴盧栩了。

  盧栩知道后,直接不許那幾個欺負他年輕人吃飯。

  等他們餓到沒脾氣鬧了,他才訓話了一通進了官府,不看種族,不看出身,不看血統,只認職務,他是老大,其他人都平等。

  要是誰還擺什麼貴族譜,就不許吃奴隸打獵到的東西。

  雖然有人不服氣,可礙于大岐官差和最早進隊的多是出身差的人,他們又占了大頭,不服也得憋著。

  那些奴隸和窮苦牧民出身的官差,卻驚呆了。

  他們從出生起,生活和地位就是固定的,進取心的表現方式,不過是從給一般人放牧、干活兒,到給首領放牧、干活兒,他們的父母,親人,主人,朋友,沒人說過,甚至沒人想過,他們和貴族是一樣的。

  他們怎麼會和貴族是一樣的呢?

  他們和貴族哪里不一樣呢?

  為什麼從前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們呢?

  有人茫然。

  有人思考了很久。

  生活在最底層的他們,普遍是不善表達的,大多都沉默著,但再看盧栩和顏君齊時,目光和從前又不一樣了。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他們遇到盧栩敢主動問好說話了,做吃的時候,會把最好的肉留給他們。

  盧栩神經大條,還和顏君齊吐槽,看看他這幫小弟,終于知道討好孝敬他這個老大了。

  顏君齊卻將官差們的變化看得分明。

  偶爾還替他去安撫了一下那幾個以為自己受到了排擠的蠻人貴族小孩。

  他們不見得品性不好,同樣也是習慣了生來如此而已。

  盧栩風風火火跑過去,往火堆旁邊一湊,順手接過官差們遞給他的肉,問起他們知不知道鹽山的位置。

  盧栩:“這誰烤的,都糊了,我來我來。”

  他極自然地奪了“主廚”的位置,還催人去他帳篷里再拿點兒鹽來。

  即便是等級禮教遠不如大岐的蠻人,每次看到他類似的操作,都是忍不住要靜默一會兒消化消化的。

  他們族里的勇士、貴族也和大伙兒一起吃飯,不過可從來不負責做廚子的工作。

  這是個什麼愛好?

  不過,盧栩烤肉、烤魚、燉湯還是很好吃的。

  什麼苦不拉幾口感發澀的野菜到他手里都能變鮮美。

  果然,盧栩見他們連個湯都沒有,叫衛二去找龍虎營借鍋燉湯了。

  知道龍虎營在蠻人中的兇名后,他和顏君齊找魏定山商量了一番,刻意將官差和龍虎營分開了,甚至想如果有機會再夸張一下龍虎營兇惡傳說。

  這樣,他們走親民管理路線,魏定山走威懾路線。

  讓蠻人也慢慢將他們區分開,小事他們來,不用龍虎營、虎賁軍大動干戈,真有他們搞不定的,再搬龍虎營出面震懾。

  龍虎營保持警惕,他們促進交流融合,職權分開,也是他們早就想過的。

  這不,龍虎營雖然一路護送他們,但從他們官差人數變多后,雙方就保持距離了。

  連扎營都隔著五六米遠,涇渭分明。

  這麼隔開后,隊伍中年紀小的蠻人們,明顯比先前混在一起時情緒松弛了。

  煮上湯,盧栩又叫人去喊顏君齊,等人湊齊了,大伙兒開吃,才邊吃邊聊起正事。

  換做剛認識時,別說不知道鹽山在哪兒,就是知道,也沒人愿意告訴他們。

  一段日子相處下來,又正好在吃飯的放松氣氛里,就有一個年輕的蠻人小孩問道:“大人尋找鹽山是要做什麼?”

  盧栩也很實誠地回答:“開發呀!賣鹽很賺錢的!”

  位于下風口,隱約能聽到他們聊天內容魏定山:“……”

  鹽礦是大事,竟然就這麼說了?!

  盧栩:“我聽說那的鹽品質不大行,很苦是嗎?”

  蠻人官差們面面相覷,點點頭。

  盧栩:“那肯定是有雜質,苦的東西吃多了說不定還會生病呢。”

  他轉頭對顏君齊道:“要是不遠,咱們不妨去看看,要是規模大,看看能不能找門路請朝廷派幾個鹽礦的師傅來,教他們過濾一下。”

  蠻人少年:???

  他們問:“過濾?”

  盧栩:“對呀。”

  他說過濾說的是大岐語,怕他們聽不懂,他舀起來一勺湯,給他們打比方,“好比勺子里的兔肉是鹽,野菜是雜質,就是發苦的東西,把雜質去掉,只留下兔肉,也就是干凈的鹽,這就是過濾。”

  蠻人少年們震驚地問:“大岐的鹽是這麼過濾來的?”

  盧栩:“嗯?嗯,不然呢?”

  蠻人:“不是有一個像沙漠一樣的鹽沙漠嗎?”

  其他人也道:“對,像西邊黃金沙漠一樣的白鹽沙漠!”

  盧栩也很震驚:“你們聽誰說的?”

  他們異口同聲:“你們大岐的商人啊!”

  盧栩:“……”

  看吧,讓你們別和黑商做買賣,都被騙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我說什麼來著,數理化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老師:胡扯!!!

第316章 意外之地

  盧栩自認為已經夠能胡編了,可和前輩們比,甘拜下風。

  他還當是大岐哪個黑心商人這麼胡說八道騙人呢,結果一問,好家伙,他們一直都有白鹽沙漠的傳說。

  追溯起來,他們爺爺,爺爺的爺爺,爺爺的爺爺的爺爺……

  就聽過這樣的傳說了。

  所以,他們深信不疑。

  還覺得十分有道理。

  世上既然有金色的沙漠,為什麼不能有白色的鹽沙漠呢?

  他們的鹽山就在戈壁附近呢,多有道理!

  盧栩簡直嘆為觀止,心想他要不是學過物理化學和地理,都要被忽悠瘸了。

  這到底是哪個神人編的,是自己就在胡猜,然后散播推理結果,還是就是在故意騙人?

  這傳說幾乎所有蠻人都聽過,盧栩連追溯下從哪傳出來的都找不到源頭。

  既然這樣……

  盧栩聲情并茂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也許世上真有那樣的白鹽沙漠,只是我沒見沒聽說過,孤陋寡聞了呢?”

  溫柔如他,哪怕學過數理化,也不能隨便就否認別人的浪漫幻想。

  萬一別人真見過鹽湖,誤以為是沙漠呢?

  蠻人們十分肯定:“肯定有!”“就在你們大岐!”

  盧栩謙虛道:“那我回頭寫信問問,看看有沒有人知道這神秘的地方。”

  眾人:“嗯嗯!”

  顏君齊:“……”

  盧栩順勢很好奇地問起來:“那你們的鹽山長什麼樣?就是座大山嗎?像那些雪山一樣?還是小土包的模樣?在沙漠附近嗎?”

  先前和他搭話的蠻人少年道:“不在沙漠。”

  “嗯,好像都不到黃草原。”他們把戈壁叫黃草原。

  盧栩驚訝:“不是在西邊嗎?”

  “是在西邊,應該是西北方向。”

  “嗯,從前阿克朔部的地盤。”

  盧栩在腦海中回憶著他不久前才看過的輿圖,阿克朔部……

  那不是在現在位置的西北方向嗎?

  他問顏君齊:“阿克朔部遷到哪兒了?”

  顏君齊:“北境。”

  盧栩:“……”

  啊,這,尷尬!

  幾個蠻人少年道:“你們找到阿克朔部也沒用的。”

  “只有巫師才知道具體在哪兒。

  “巫師不會告訴你們的。”

  盧栩:“……”

  他才不信有那麼神秘,一個鹽山而已,還能被巫師藏起來嗎?

  再說了……

  盧栩:“阿克朔部遷走了,沒人知道鹽山在哪兒,你們怎麼吃鹽?”

  黑商才弄出關多少?

  幾人無辜道:“阿克朔部遷徙前有很多鹽石沒運走。”

  盧栩:“……?”

  留下的鹽沒運走,就支撐他們吃了好幾年?!

  這下盧栩確定了,這肯定是個大鹽山。

  他要去看!

  他還沒見過鹽山呢!

  又細細詢問了鹽山的其他特點,他們就一問三不知了。

  這本就是阿克朔部的致富秘寶之一,阿克朔部連自己人都瞞著,他們也只能從“鹽是從阿克朔部賣出來的”來推測而已。

  若是他們知道,早輪不到盧栩他們打聽了。

  他們也想見見鹽山。

  可蠻人少年們又糾結了。

  鹽山是他們蠻族的瑰寶,怎麼能讓大岐人發現呢?

  盧栩則拉著顏君齊去找魏定山,他們要改道再去一趟阿克朔部原本的營地。

  魏定山聞言皺眉,阿克朔部原本的領地處于戈壁、山地和草原的交界,因為荒涼,地盤相當地大。

  若無向導,他們過去亂轉,說不定十天半月也找不到一點兒線索。

  可鹽礦,又是大事……

  “現在改道去找鹽山,或者到北境去阿克朔部找幾個向導來,怎麼選?”

  魏定山和盧栩紛紛看向顏君齊。

  顏君齊盯著輿圖思索許久,給了根本不在選項內的回復:“我們往南走。”

  “啊?!”

  “南?”

  哪怕回縣城,也不該往南走啊。

  他們倆也下意識看輿圖。

  魏定山更是皺眉將視線移向西南更西的位置——

  那有幾個并非大岐的小國,若他們繼續往南,再往西走不了幾天,就到交界了。

  盧栩盯著南邊幾個小部落看啊看,看著輿圖上延綿的山脈,忽然道:“辣椒?”

  顏君齊驀然笑起來:“嗯。”

  盧栩對視顏君齊的笑容,也不禁笑起來,不愧是他,和君齊最有默契了!

  他們因為又猜到了對方所思所想,邊對視邊忍不住嘿嘿笑著,笑得魏定山一頭霧水。

  什麼毛病?

  說什麼呢?

  魏定山:“什麼辣椒?”

  盧栩手舞足蹈:“就是我送你那個麻辣菌菇醬,還有燙菜涮肉用的那個底料,那里面的辣椒!”

  魏定山:“……”

  醬他吃了,挺好吃。

  但是那個紅艷艷的底料他還沒吃過。

  盧栩說那個要涮肉最好吃,他們糧食不足,也沒足夠每個人吃的肉,他身為將軍,自當省吃儉用,為全軍做表率,哪有機會吃什麼涮肉……

  不過看盧栩這模樣,再以那些菌菇醬的味道推測,應該挺好吃的。

  魏定山問:“南邊有辣椒?”

  盧栩:“不知道!”

  魏定山:“……”

  那你激動個屁!

  顏君齊笑道:“很可能。辣椒是布圖部賣給我們的,他們原本的部落就在這附近,但我們一路過來,并無任何部落種植作物,也沒有種植的習慣,也就是說……”

  盧栩:“他們很可能是從別處買的。”

  他指著顏君齊本子上新畫的簡易輿圖給魏定山看,“登云山東端南坡,軍馬營附近,就有一處谷地可以種麥子,這里,登云山西脈南坡,也許也能種植東西,這里有兩個沒遷走的部落,很可能就是他們種的!”

  顏君齊含笑點頭:“不錯。”

  為了求證,他們打算翻山南行。

  若真有部落在登云山南坡種植成了辣椒,那也許說明,整個登云山南坡都有可以種植作物的可能。

  他們今年可以在南坡各處嘗試種各種種子,實驗什麼能活,什麼種不活。

  想到能長成莊稼,能填飽肚子,鹽山也不那麼重要了。

  反正又不會跑掉,以后再說!

  第二天一大早,盧栩宣布,大家準備翻山。

  此地已經是登云山西脈的尾部,但有登云山阻隔,若要繞過去,他們得跑出大岐領土才能從西邊繞道,這種找刺激的路線,魏定山不同意,顏君齊也不同意。

  剩下的選擇,只有翻山。

  這里的山巒已經不像東部和中部那麼高聳,但想在冬天翻山,依舊有很大風險。

  龍虎營盧栩不擔心,他們馳騁沙場,什麼地形都踏足過,他比較擔心那群貴族出身的年輕官差們。

  他們馬好馬術好,在平坦的草原上都是風一般的野孩子,但到了山地,就不是他們的主戰場了。

  盧栩猜他們八成誰也沒爬過山。

  這回他不管他們敵不敵視龍虎營了,讓龍虎營的士兵們兩人看管一個,到了陡峭的地方,可千萬別把人掉進山溝里。

  至于他們多憤怒盧栩把他們當小孩……本來就是小孩,不服憋著!

  即便這樣,到了陡峭地段,盧栩還是下令全部下馬步行。

  慢沒關系,安全第一。

  待他們上千人翻過登云山到達南坡,明顯感覺到南北積雪的差別。

  盧栩更有信心了。

  他們還沒去找那兩個領地在南邊的部落,盧栩已經帶人開始尋找適合耕種的地段了。

  這時候,龍虎營的將士們又突然恢復農夫身份,開始對這里的地形、土壤、溫度等等各種評頭論足。

  等本地兩個部落發現有上千龍虎營士兵出現在他們周邊,嚇得心驚膽戰找來時,盧栩他們已經發現了辣椒的痕跡。

  人家首領過來拜見魏定山,不待魏定山和顏君齊開口,盧栩先問:“你們這辣椒是怎麼種的呀,怎麼亂七八糟的?”

  兩族首領:???

  他們解釋道:“小將軍可是要辣椒?”

  盧栩豎著耳朵仔細聽,才聽懂這口音非常重的蠻語,點點頭,“對,你們還種什麼了?我們想看看。”

  他說的,對方倒是能聽懂,又以大岐語問過魏定山后,才帶盧栩他們去他們的營地。

  但到了他們和自己人說話,盧栩赫然發現,他們說的壓根兒就不是蠻語。

  盧栩:???

  盧栩懵逼地聽著,到了對方的營地,竟然看到了大岐風格的房子。

  盧栩:????

  準確說,只有一小部分是大岐式的土坯茅草房屋,其他更多是他沒見過的木屋,不過顯而易見,他們是定居的,并不像其他蠻族一樣連冬天都是住帳篷。

  與其說這里是營地,倒不如說是村落。

  顏君齊直接用大岐語問:“這里有大岐人?”

  對方也用生澀的大岐話回答:“不算是,有大岐前,他們就來了……”

  不大順暢地交流了許久,他們總算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這里是個非常奇妙的地段,北部有登云山,南邊是烈貢山,兩個高聳入云的大山脈,在東部交匯,把這里像一個開口朝西的“入”字一樣夾在里面。

  無論是東南方向的大岐,還是北邊的蠻族部落,都極少會到這里,與他們交流更多的,其實是西邊的一些小國。

  當年蠻人皇族統一各部時候,將西邊的小國和他們全納入國土,后來皇族消亡,蠻族各部紛爭不斷,他們卻因為地勢的便利,一直與世無爭。

  大岐打贏了蠻族各部,一股腦將從前蠻族的地盤都劃歸到自己領土內,指定西邊的邊境時,沿著登云山西界隨便一切,把這里也順帶劃了進來,但實際上,因為從烈貢山到這里,比從登云山過來還難,大岐壓根兒就沒人來過。

  當然,蠻人也沒咋來過。

  所以,從實際的統治情況而言,這里可以算作一個獨立小國。

  若不是大岐龍虎營威名赫赫,贏了后又強行遷徙各部,搞得聲勢浩大人心惶惶,嚇到了他們,人家壓根兒都不承認自己屬于大岐。

  他們戰戰兢兢蹲了又蹲,見大岐似乎也忘了他們,也沒想把他們怎麼樣,又安心自在地過自己的舒服日子了。

  至于他們為什麼會說大岐話,還有大岐式的房屋,原因也很簡單。

  前朝末年戰亂時候,一群人避難西行,跑到了西邊,后來又遷徙著遷徙著,就到了他們這兒。

  這是個葫蘆嘴似的地方,三面都是山,人又比較樸素友好,他們就這里定居了。

  大岐建國時,兩族已經通婚共融,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辣椒種子,還有麥子、谷子等作物的種子,也是他們帶來的。

  這里雖然三面是山,氣候也比較干旱,但三面環山,冬季有登云山阻擋北來的寒風,夏季有山地融雪流下的溪水,雖然耕種條件不能與大岐的沃野相比,卻也能進行耕種。

  而且,因為這里不如北邊的大片草原平坦,面積也比較狹小,牧民們并不像其他蠻人部落那樣大范圍的游牧,他們只在夏秋會趕牛羊上山,冬日都是在村子里定居生活的。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游牧與農耕的混合區,像是一個世外桃源,還是盧栩非常希望未來能達成的夢中情源。

  盧栩星星眼,希望啊!他看到了和睦共處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剛翻過了幾座山~就發現桃花源~

第317章 好難啊

  這里的情況,是魏定山都沒想到的。

  從大岐占領草原起,他們活動的位置主要還是在東邊,主要精力也是防備北邊的幾個部落,這里……

  他們還真沒關注過。

  這里已經是大岐名義上領土的最西端,又處于這樣一個天然的三面環抱的位置,即便是對他,對在這片大岐新土地已經奔馳十幾年的統帥而言,這也不過是一個僅僅存在于輿圖上,落后、貧窮、沒存在感,特別不重要角落。

  他們和蠻人打了快二十年,幾乎所有部落都參與了,但這兩個部落確實沒參與過。

  那些只有一兩百戶的小部落他都依稀有印象,唯獨這倆部落,他根本就不知道。

  連他們的名字,都是當年遷徙其他部落時聽附近的部落上報才知道的。

  若不是有其他部落報,他們可能一直以為這是片無人的山林。

  ……

  魏定山很恍惚。

  盧栩很快樂。

  既然對方普遍會說大岐語,那溝通起來可就方便多了。

  他和顏君齊逮著人家問個不停,很快又得到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

  他們中較大部落的首領,竟然是混血,祖上還在前朝當過官員。

  盧栩再看那位首領,越看越覺得他眉眼有點兒像大岐人,夸贊道:“難怪你大岐話說得這麼好!”

  對方訕笑。

  其實他說得還不如另外那位首領好。

  語言天賦這種東西……

  不說也罷!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部落對歸順大岐其實不怎麼排斥,稍小的那個部落也是受他的影響,沒怎麼掙扎,兩方當初一商量,就決定識時務者為俊杰,歸順大岐算了!

  反正以他們部落之偏僻,相信大岐也不愛管。

  不過他們對大岐的了解幾乎全來自蠻人,聽來聽去,基本就是兇惡、殘暴、壓迫。

  雖然也不能盡信,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們沒主動出來與大岐接觸,既然大岐沒過來管他們,他們也樂得自在。

  茍得明明白白。

  從前,他們每年秋天還會翻過登云山到附近的部落換東西,大岐掌管了草原后,他們根本不出門了,寧肯去跟不怎麼和睦的西邊鄰國交易,也不再翻山。

  以至于新遷來的鄰居部落,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鄰居們很震驚,好幾年了,他們愣是沒發現還有這麼一撥人,這藏得也太好了。

  他們也很震驚,就憑一袋辣椒,竟然就發現他們了?!

  盧栩催著想去看看他們都種活了什麼,不過顏君齊和魏定山還是先召見了兩族的族長、首領,代表大岐,正式接受了他們的歸順儀式。

  兩部落也奉上了要獻給弘安帝的獻禮——一對金銀鑲寶石盤,和一只玉盞。

  這是他們能拿出手的,最好的東西了。

  相比穿金戴銀的其他大部落的蠻族貴族,他們的貴族頭領們,生活相當樸素。

  至于稅……

  今年他們可以交,也愿意補交從前的,至于以后嘛,那得大岐愿意大老遠的來收,若是他們來收,也不是不能交。

  他們這兒雖然不富,但生活非常穩定,人民簡樸,家家儲蓄糧食,金銀財寶沒有,但吃喝不太愁,交稅也交得起。

  儀式折騰完,有大岐血統的人又湊到一起,好奇地向他們打聽大岐如今的情況。

  混戰結束了嗎?

  什麼時候結束的?

  是哪個王,哪路軍勝利了?

  如今老百姓的生活怎麼樣,是像從前那樣民不聊生嗎,還是安居樂業呢?

  有沒有他們祖籍來的兵呢?

  家鄉如今如何了?

  ……

  細聊起來,他們又發現幾代無接觸,大家原本應當相同的官話,其實也有差別,對朝廷、官府、故鄉等等的了解,也已經不盡相同了。

  這里純粹的前朝后裔已經很少,年輕兩代幾乎全是混血,聽著與先祖們所述或相同或不同大岐,那些為數不多的非混血老人,不勝唏噓。

  可即便這樣,他們還是熱情地接待了他們。

  出于對傳說中的龍虎營的畏懼,更出于同宗同族的血脈關系。

  即便不是鄉親,也算半個鄉親。

  混亂的一天在通宵達旦的宴會中結束,他們長相、口音都已經不大相同的鄉親們,拿出了他們過年都沒舍得喝完的酒,過年沒舍得吃的臘肉,熱情地招待他們,還邀請他們到家中去住。

  那位混血族長,更是將家中最好的屋子收拾出來。

  他高壽的母親沒有蠻人血統,見到他們特別熱情,叫兒子、兒媳拿出新毛毯給他們用,還叫他們看她最像大岐人的孫子寫的字。

  她很驕傲,蠻人沒有字,但她的兒孫是識字的,村里誰家起了爭執,需要記什麼,都是她兒子在管……

  出來一個多月,盧栩終于睡上了床,躺在換上了新被褥的木床上,竟然還有點兒失眠。

  他睜著眼睛看除了殼子和大岐一樣,日用、吃穿、內里細節又處處是蠻族物品與風格的房子,蓋著羊毛毯子,輕聲問:“君齊,你睡著了嗎?”

  “沒有。”顏君齊從毯子下抓了抓他的胳膊,“在想什麼?”

  “沒,”盧栩覺得他手有點冷,將毯子往顏君齊那邊拽了拽,感慨道:“就是覺得,他們祖先當年肯定很不容易。”

  “嗯……”

  按他們講述的,他們是先逃到了鄰國,在幾個小國間顛沛流離,后來走投無路想回家鄉,走錯了路,才無意到了這里。

  盧栩:“好難啊……”

  大家不過是為了生存而已,有人遠赴沙場,馬革裹尸,有人背井離鄉,客死異鄉。

  盧栩又忍不住地慶幸,多虧他們的成年時剛好錯開了戰亂,否則,生活會是什麼樣子呢?

  他也不過是個能在和平時期蹦跶的小螞蚱而已。

  “栩哥。”顏君齊突然出聲。

  “嗯?”

  顏君齊:“再借我點錢吧。”

  盧栩:“嗯?”

  他的錢不都歸君齊管嗎?

  顏君齊:“我想把稅都換成種子,他們把種子給我們,我們替他們交牛羊給虎賁軍。”

  蠻族的稅要交牛羊,目前還是要交給虎賁軍來充當軍餉的,他不能直接讓對方交種子抵稅,若他們收,就得換給虎賁軍牛羊。

  盧栩:“好啊,這會兒其他部落的牛羊肉還便宜,劃算!”

  反正虎賁軍又不會放羊,活的死的都是吃。

  盧栩:“牛羊多不好帶,還是種子好,你想,他們種出來的種子,已經適應這里的環境了,好像還有從鄰國帶回來的品種,反正肯定比從關內帶出來的更適合這邊的氣候,說不定產量更高呢。

  顏君齊笑笑:“嗯。”

  他也是這麼想的。

  另外,他還想到疊峰山的山區內找村落搜集些種子,主糧、雜糧無所謂,只要能在關外的環境下長成的就行。

  吃喝才是安定的根本,讓幾萬軍戶全去放牧不現實,全是做工、做買賣也不現實,只要有一點兒可能性,他們還是要靠自己自給自足。

  這里,給了他很大的信心。

  耕種與游牧,并不是完全沖突的。

  盧栩:“我看魏將軍比較喜歡你,明天我負責找種子,你負責說服他!”

  顏君齊失笑,“好。”

  盧栩:“嗯……咱們現在有人手了,等以后穩定些了,往這邊開商路吧!總要去運鹽的,順便帶些物資到這邊來,省得他們連點兒像樣的布都沒有……”

  他們倆嘀嘀咕咕,一直聊到天快亮,才漸漸睡去。

  第二天盧栩去看種子,給出了三倍的糧價。

  來對接的參軍聽得直皺眉。

  種子也是糧食,雖然同意讓他們以種子抵牛羊來交稅了,可哪有一上來先給對方抬價的?

  盧栩:“種子怎麼能和一般糧食一樣呢?這種子多好,你看他們隨便往山上一撒,長出來的辣椒長得多大多漂亮!”

  兩部的蠻人臉一紅。

  辣椒又不是糧食,現在又不往別的部落賣,他們人少吃不完,根本就沒好好種,那都是在山上放牧時候,順手往山上一撒,長成啥算啥……

  他們用生澀的大岐話道:“看麥子吧!我們有好幾種麥子和谷子!”

  那才是他們精耕細作的精華!

  除了幾種麥子、谷子、豆子,他們還有許多菜蔬種子。

  有的是他們自己馴化的野菜,有的是從西邊鄰國弄來的,還有土著蠻人愛吃的菜等等,這些菜蔬被勤勞前朝后裔們精耕細培,成了他們常吃的菜。

  這些種子,他們全都毫無保留地給了盧栩。

  甚至還有幾個老人家爭執著他們家的菜好吃,別人家的不好吃,別要誰家的種種。

  盧栩好笑,樂淘淘地找顏君齊要了筆墨,記錄上哪袋種子來自誰家,保證回去他們一定種種試試誰家的最好。

  收完種子,就差挑選官差了。

  有大岐血脈的種族對選官差的反應和其他蠻人部落很不一樣,他們不排斥當官差,甚至詢問顏君齊,是不是每個村落要選個里正。

  但要選人隨他們去縣衙,保守小心的兩部落又遲疑起來。

  他們避世而居,實在是不想和外面有太多牽扯。

  拖來拖去,一直到盧栩他們要出發,才總算選出四個年輕人來。

  這四人,毫無意外,全是混血。

  他們年紀輕輕,沒出過遠門的他們還不懂鄉愁,一路上都興致勃勃嘰嘰喳喳地詢問其他人有沒有去過大岐的城鎮?

  大岐的南部郡縣,真的有特別多的河嗎,真是家家戶戶都要劃船嗎?

  他們有機會回到家鄉去看看嗎?

  作為學大岐話最快的四人,也是整個隊伍中宅家見世面最少的四人,他們很快就嘗到了被半個同族嘲笑蠻語蹩腳,被另外半個同族夸贊大岐話進步神速的痛苦與快樂。

  翻過登云山,面對蒼茫雪原,對他們而言同樣的新鮮,看到盧栩他們熟練的捕魚,別人告訴他們腳下的河有多寬,夏天這條河有多漂亮,他們滿心都是震撼。

  經過每一個部落,看著那些大小部落不同的營地,與他們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們莫名被世界的巨大沖擊了。

  待終于回到北庭縣,看到黃土與石頭堆起的城池時,他們更是深深的震撼了。

  好大,好巍峨。

  那些來自從沒接觸過的大岐城池的部落的半大孩子們,也震撼了。

  好大的營地!

  好多的人!

  他們意識中,沒有哪個部落是這樣建的。

  這樣,他們可怎麼放牧呢?

  他們靠什麼生活?

  離開家許久的大岐官差們,看著到處施工的小城,也有點茫然和陌生了。

  倒是城內正在指揮蓋房子的官差瞧見他們,歡呼雀躍著。

  “大人回來了!”

  “快去喊小盧大人,縣令大人和盧頭兒他們回來了!”

第318章 膽大包天

  盧栩他們回來時,盧舟正在組織要南下去北關縣進行貿易的商隊。

  梅孟希帶來的物資太及時了,一下緩解了縣衙諸多壓力,無論是糧食,還是其他物資,全是他們正缺的東西。

  這麼多東西運來,該如何安排,又成了難題。

  賀承業謹記著盧栩的囑托,一開始便跟盧舟說,由盧舟來管控,他只負責涉及安全安危問題和與蠻人的沖突矛盾問題,其他的,全憑盧舟做主。

  當然,盧舟如果遇到了自認為搞不定的問題,可以來問他,他一定會幫忙。

  賀承業也好奇盧舟突然有了這麼多物資,會怎麼辦。

  他粗粗估算過,睿王給盧栩弄來的這些東西,價值少說過萬兩,除了各種糧食,還有許多零零碎碎,他都不知道價值幾何的物資。

  即便是經驗豐富的成年人,只保管好這麼多東西,已經夠人頭疼。

  怎麼看管,怎麼防盜,怎麼分配?

  這麼多東西浩浩蕩蕩進了縣城,可是誰都瞞不住的,縣城的百姓,附近的蠻族部落,都在急切地等著看著。

  而縣城內,除了他的虎賁軍,衙門可沒多少官差,他很好奇盧舟能做到什麼程度。

  有趣的是,盧舟似乎一點兒都沒把這些物資當壓力。

  賀承業說他不會主動去管,盧舟點點頭就應下了,弄得賀承業又忍不住囑咐他,遇到了問題不要害羞,不要覺得全是他的責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問題一定要問。

  盧舟也很乖巧地答應了。

  緊接著,盧舟帶著押運物資的虎賁軍和城中所有官差用了兩天時間分門別類地理貨。

  他一個人當大腦,邊對著梅孟希帶來的賬單對貨,邊指揮哪個屋子存放什麼貨物,放滿后按照是否會急用,上鎖貼封條,每個房間還安排了負責看守官差。

  鑰匙他一把,看守的官差一把,存放貴重物品的地方保證時刻有人。

  而存放糧食和大件物品的屋子,則由兩人一組的官差三班倒巡邏。

  房屋不夠,他把糧食和日用必需品留在外面,等擺滿了房間,剩下的他拿著顏君齊登記的文書,開始按附近小鎮的人口規模分配物品,兩名官差一隊,托虎賁軍幫忙護送,去給各鎮送物資。

  梅孟希也饒有興趣地看他歸置物資,見他這麼大手筆,好奇道:“這可都是你哥哥自己的錢買的,你就這麼分出去了?”

  盧舟舉起他的本子:“我有記賬的。”

  給每個小鎮送去了什麼,什麼種類,有多少,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等以后大家生活好了慢慢還就是。

  他都和要送物資過去的官差交代好了,到了后要和人家說清楚,這都是借給他們的,三年還本不要利息,若三年還不上,第四年再開始計息。

  若對方不想借,他們再原樣帶回來,絕不強求。

  安排好給各鎮的物資,他又召集了縣里的商戶們拿著他們的“存折”來進貨。

  這次物品多,琳瑯滿目,之前和蠻人做過生意的小商戶們看得眼睛都直了。

  盧舟還是延續了盧栩定的方案,他們不會零售,只批發,要多少全憑他們自愿。

  他說完,縣城保守的商戶們,有一大半都又借款三五十兩,開始采購。

  最狠的一個,一口氣要借兩百兩。

  盧舟:“計息百分之五,一年后要還兩百一十兩,真要借?”

  商戶咬牙點頭:“借!小盧大人您寫吧!”

  盧舟眼睛眨都不眨,馬上就批。

  只要登記好姓名信息,按上手印,在縣衙存好檔案,他馬上就替他哥借了。

  然后這群商戶們很快就將他們借的銀子花光,全換成了新到的貨。

  縣衙堆放的屋子又空了一大片,盧舟多了一堆賬單。

  梅孟希老家也是商貿發達的地區,他們家也有不少鋪子,親戚家還有開錢莊的,但盧舟這大手筆,還是讓他忍不住心驚肉跳的。

  一窮二白啥都沒有的窮苦百姓,就這麼毫無代價毫無保證地拿張紙就當真金白銀了?

  每人十兩、二十兩的不多,可加起來也是很大一筆錢呢。

  他委婉提醒盧舟,還是保守一點兒吧。

  他大老遠從京城運來這麼多東西,路上也挺不容易的。

  盧舟認真道:“不是的,他們是拿土地做保證的,男子十畝,女子五畝,他們都有本錢的。”

  梅孟希:“……”

  他也不是剛來了,他還不知道這群人的土地嗎?

  難不成他們還不上債,盧舟拿著欠條去找蠻人要地?

  他想了想,也沒多勸。

  左右這是盧家的錢,人家自己親兄弟倆,愛咋花咋花。

  虧了也沒啥,反正睿王在京城能掙錢。

  想到睿王冠海樓賣出天價的藍莓點心和每日限量的關外菌子做的菜,他就又恨不得讓盧舟多虧點兒。

  盧栩個缺德的,把這東西夸得天花亂墜的,什麼雪原珍品,山巔精靈,虎穴伴生……呸!

  比他寫話本還能編呢。

  這不就是他們縣衙每天吃的野菜嗎?!

  饅頭吃不飽,就煮一盤子拌點兒醬填肚子的東西,在京城當仙草賣,良心不會痛嗎?

  多虧京城那些有錢人不會到關外來,不然憑他們被坑的錢,也得雇兇捅盧栩兩刀。

  作為被坑害者之一,梅榜眼聰明絕頂,思維活躍,沒有抱怨他痛失的銀子,而是換了思路,跑去找縣城的小商戶們買北庭縣土特產了。

  什麼藍莓,蘑菇,從蠻人那兒換來的骨雕、獸皮、寶石……

  倒騰回去,扔到自家的鋪子里一賣,馬上就能把花出去的錢賺回來。

  近水樓臺先得月,他還能在產地使勁兒地挑品質好的。

  淳樸老實的北庭縣百姓們,知道他是押運物資來的官,還是個大官,都很喜歡他,見他喜歡吃小果子和菌子,全都不要錢,專挑著撿著個頭大,品質好的白送他。

  梅榜眼藝高人膽大,跟盧舟學了幾天蠻語,又和阿維練了兩天,就隨商戶們去趕集了。

  他決定在集市上看看蠻人會不會帶什麼好玩的東西。

  不過以交換基礎生活物資為主的集市,很快就讓他失望了。

  除了炸蘑菇很好吃,藍莓酸奶很好吃,肉干很好吃外,他們交易的物品,大多他已經見過,還真沒什麼他能看上的。

  很快,他就發現了整個集市上唯一讓他感興趣的地方——

  拍賣場。

  盧栩不在,盧舟不會估價,兌換點就只收基礎的物品了。

  拍賣他也沒停,不過,他沒帶他們的奢侈品,而是只充當組織者,幫來交換的蠻人搞搞競拍。

  盧舟不會估價,但梅孟希會呀。

  不同于盧栩是靠別人的反應推測價值,他是真能看懂。

  他出身于南郡世家,優渥的家境讓他從小見過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以至于盧栩在月輝樓搞展覽時,他興致都不大,他看不上。

  另外,他爺爺也是他們老家出名的收藏大家,他從小受熏陶,對鑒賞十分內行。

  他只不過細看幾眼,就能從物品的材質、工藝判斷出一個物品的價值。

  蠻人的東西他不熟,否則還能評估一下物品的歷史年代。

  即便這樣,對比兩三樣東西哪個價值高,對他而言,輕而易舉。

  他狂傲慣了,蠻語詞匯量又不足,評價別人的東西愈加的簡單粗暴,很快就惹惱了一部分蠻人罵他屁都不懂。

  梅孟希是個不爽了翰林院說不去就不去的主兒,能讓人白罵了嗎?

  沒一會兒,他就從看熱鬧的熱情評論家,下場和人開吵了。

  陌生的新語言都沒影響他舌戰群儒似的優秀能力,一個人懟七八個人,把人家氣得七竅生煙,要不是進集市不許帶武器,都想抽刀子宰了他。

  盧舟噠噠噠跑來協調矛盾,他們倆都是有話直說的性格,但盧舟的交際能力甩他八條街,又和各部熟悉,總算沒鬧出什麼岔子。

  梅孟希不知道他們這集市,從無到有,連最初大家拿著刀子在坡上互相警惕,虎賁軍和黑川部抽刀對峙,都沒真鬧出過打架事件,他一個人差點兒創了新紀錄。

  他理直氣壯地跟盧舟抱怨:“我又沒說錯,你為什麼要制止我?”

  盧舟:“梅大哥你說話太快了,也要給別人說話的機會才對。而且你蠻語還不夠好,用詞不準確,說出來像在罵人家,還是你來說,我來翻譯吧!”

  梅孟希:“……?”

  他確實是在罵他們呀。

  憤怒的蠻人們:“……?”

  哦,原來不是罵人,是蠻語說得太差?

  有盧舟居中翻譯,梅孟希說的怎麼招人惱火,盧舟都能把火按下。

  他很納悶兒地問暴跳如雷的蠻人:“梅大哥說得很有道理呀,不過大岐和貴部對寶物的評價標準可能不一樣,他說的,算是多一種交流的角度,若他說的不對,大家姑且一聽,沒必要生氣的。”

  見對方還生氣,他又很客氣地建議道:“您的估價是如何估的,也可以交流呀,若您說的更有道理,大家會認同的。”

  他充滿好奇和求知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人看,看得叫人心虛。

  見對方說不出來,盧舟也體貼地問:“那您今日還想交換嗎?再等等其他合適的也行,或者等我哥哥回來。”

  而不是像梅孟希那樣,懟走了人,還總是忍不住追一句“心虛了吧”,然后惹得對方再與他大戰三百回合。

  不過梅孟希的本事還是有人欣賞的。

  他看不上金銀的審美很快就得到了弩垛部貴族們的喜愛了。

  蠻人愛金銀,但他們并不將金銀當貨幣。

  尤其是貴族們,他們只把金銀當做象征奢華的物品,用來做刀碟碗筷,首飾和裝飾品。

  梅孟希說的工藝、審美等等非常對他們的胃口。

  一大塊金子是糞土,金子做到美輪美奐才是寶物。

  他們很有興趣和大岐收藏家交流一下。

  于是,膽大包天的梅榜眼,就真受他們邀請,跑去弩垛部做客了。

  雖然盧舟已經和弩垛部很熟了,他的小伙伴之一就是弩垛部顯赫的貴族,但梅孟希從集市跑去做客這事,還讓盧舟懵懵的。

  他只好去問賀承業,能放他去嗎?

  一直在等盧舟尋求幫助的賀承業:“……”

  到底誰十七?!

  作者有話要說:

  梅孟希:你可以質疑我,但不能質疑我的才華和審美。

  盧栩:那你咋不把我的蘑菇分分級呢?頂級的蘑菇還嫌貴,嘖。

第319章 誤解

  結果梅孟希還真去了。

  他那鑒賞水平一看也不是出身于普通人家,既然瞞不過,賀承業直接告訴各部,他是大岐的翰林,是重要的京城官員。

  有了這層身份,哪怕是戰時他被抓了做俘虜,一般情況下蠻人也不會虐待他。

  梅孟希玩兒得樂不思蜀,根本不記得賀承業叮囑的時間,從弩垛部又跑去了附近其他部落,還成了人家各部首領的座上賓。

  盧栩他們回來時,梅孟希還在不知哪個部落取材呢。

  他要以蠻人口口相傳的神話傳說、勇士故事為藍本,寫話本。

  梅榜眼不愧是自負到能天天自命狀元的人,寫出來的文章和詩詞,哪怕隔了層語言障礙,再翻譯成蠻語讓蠻人聽,都讓蠻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為了表達精準,不在翻譯轉換中丟失他文章的才思韻味,梅孟希也認真學起蠻語來。

  只有日常用語哪能滿足呢?

  他還很有興致地和蠻族的巫師交流起蠻人都不大用的古語言。

  盧栩想請蠻人巫師交流醫術至今沒成功,梅孟希倒是憑一己之力,生猛地懟人,生猛地交友,靠學識、能力,征服蠻族有識之士,和好幾個部落的巫師都混成朋友了。

  盧舟也只能在集市時候見到他,每次都是替他帶一堆別人送他的禮物回縣衙,暫時幫他收著。

  有新物資抵達,縣衙附近的部落對集市熱情更加的高漲。

  連從前不太敢來和他們接觸的普通牧民,也壯著膽子來了。

  他們需要鹽來腌肉、做肉干,也想要些便宜實惠的大岐日用品。

  除了肉外,他們還拿出了他們做的手工品,毛毯等等來試試擺攤交換。

  另一邊,新到的郡守已經和蘇嶺中交接結束,蘇嶺中由太醫接手,要隨太子一道回京治病療養。

  新到的郡守是太子舉薦的,世家出身,卻不是什麼顯赫的世家。

  他年輕有抱負,和顏君齊一樣出身翰林,從翰林院出來,在刑部任職三年,建樹卻不多。

  之后調任地方,在南方任郡守,卻得以施展抱負,在任兢兢業業,政績斐然。

  他按慣例,他本該調去富饒的州郡任郡守,太子舉薦他到定北郡,他十分詫異。

  這是平調,定北郡甚至還不如他原本任職的地方。

  但他思索后,還是愿意再歷練一番。

  他知道,以他的家世和經歷,即便去了更富饒的地方,再做上一任甚至兩任郡守,做出一些成績,調入京城不難,但想要入內閣,進中樞也難于登天。

  但定北郡不一樣,這里雖然危險,卻是太子在關注的,只要能做出政績,將來說不定機會更大一些。

  他入京復命時,特意去拜訪了同鄉的師長,好好打聽了定北郡的情況,還有太子舉薦他的用意。

  他是個銳意奮進的性格,若還是要守成守舊,只是給虎賁軍當個后勤,那他多少還是有點兒不情愿。

  好在,太子的態度非常明確——不要固步自封。

  來的路上太子也沒少和他交流,他們要將定北郡變成大岐真正的郡縣。

  有了太子的支持,這位名為江建詹新郡守與求穩的蘇嶺中十分不同,一正式上任,他就召集各縣的縣令,先開個動員會。

  照理說,一方郡守上任,下屬縣城的縣令都要去歡迎拜見,只是定北郡情況實在是情況不同。

  光是這巨大的領地,通知一趟,就不知要花多少時間。

  跋山涉水過來,說不定還有安危問題。

  于是,江郡守只召集了西北的三縣縣令,另外再派人去通知北境三縣,等他去北境巡視時,再去見北境的三縣令。

  顏君齊不在,盧舟接到通知,就帶上人到北關縣開會了。

  不過,大老遠的去一趟也不能白去,他還帶上了縣里的商戶,運上他們才從集市上換來的皮貨、肉、毛毯等等。

  正好還有幾個要給他哥哥運糧的商人沒到呢,說不定還能遇見。

  三縣之中,西峰縣與北關縣更近,盧舟到時,西峰縣縣令早已經到了,江郡守正在聽兩縣的民情。

  瞧見盧舟,自認年輕的江建詹也驚呆了。

  這也太年輕了!

  不過很快他知道這是鬧了烏龍,盧舟不是顏君齊,顏縣令跑去巡查了。

  江建詹忍不住腦門青筋直跳,這麼敏感的地方,竟然扔給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這顏君齊可真是……大膽!

  但他同樣也看出了北庭縣的窘境——無人可用。

  這也不怪他們,新建立的郡,新建設的縣,連人都是新的,上哪兒來人才?

  另外兩縣也照樣,縣衙能抗事的,幾乎都是兩個縣令自家的親戚和家仆。

  江建詹默默記下問題,也沒指責盧舟不該替縣令來,很和藹地讓他一起旁聽,問到北庭縣,若他知道就說,不知道就記下問題,回頭等顏君齊回來再來一趟。

  不想盧舟全知道,而且知道的無比詳細,比另外兩個縣令回答得還快還果斷。

  誰叫他們北庭縣缺人,所有文書都是他和顏君齊兩個人親力親為呢?

  北庭縣沒一份文書檔案是他不知道的。

  北關、西峰縣令:“……”

  萬萬沒想到,有幫手竟然要面對這種痛!

  相處一天,江郡守可不再覺得顏君齊留下盧舟看家不靠譜了,他十分喜歡這個年輕實在,有話直說,還不懂任何潛規則,不會打官腔,卻聰明能干的孩子。

  晚上吃飯時,還很愛憐地問起盧舟讀了什麼書,可有考過功名,有沒有先生。

  這次來,他也是攜家帶口來的,帶了兒女家眷,也帶了很多書,若盧舟不夠,也沒地方讀書,他打算留盧舟在北關縣,同他兒子一起讀書。

  盧舟十分感激,委婉謝過:“學生才剛剛考上童生,現下賀先生在教學生,平時顏大人在縣衙時,每日也會抽空教我。”

  “哦,那便好,”江郡守和藹道:“我家兩個小子,一個比你大些,一個比你小些,家中有先生在,若顏縣令不得空時,你盡管來找他們一起讀書。

他們也帶了不少書來。”

  盧舟謝過。

  江郡守:“科考一事并不急在一時,你還年輕,只要有一顆報國之心,有恒心,早晚能考上。”

  盧舟點頭。

  江郡守:“等今年本郡統計好郡內讀書人,上奏陛下,便能舉行科考一事了。

  咱們定北郡不同別處,陛下恩準,若考生夠百人,便可在定北郡自行組織縣試、院試和鄉試,官員的親眷也可在本縣科考,往后你也不必擔心回祖籍科考路途遙遠,不方便。”

  盧舟乖巧地點頭戛然而止,呆呆地看著江郡守。

  江郡守不知他的糾結,捋著胡子很滿意地想,這本是吏部給他的福利。

  大岐律法,官員任地與原籍相距千里以上,則官員親屬可以選擇回原籍科考,也可以選擇在任地科考。

  他老家在南郡,從定北郡到南郡,一跑就是大半年,符合千里的距離。

  不過考生不足,也是不能設考場的。

  江郡守來前,吏部考慮到定北郡的情況,也為了方便的他兩個孩子科考,才給了他這樣的優待,只要湊夠上百讀書人,就能考。

  這政策好,方便他家倆小子,也正好也方便了盧舟,江郡守很滿意。

  盧舟為難:“可我不是顏大人的親弟弟……”

  江郡守:“無礙,本郡替你寫封舉薦書便可。”

  他們定北郡都是什麼出身,若是卡得那麼嚴格,他五年都不見得能湊夠一百個能考童生的,十年都不見得能培養出一個舉人。

  盧舟若是從定北郡考,那妥妥是他們定北郡的顏面。

  文教也是政績之一呢!

  他又好好勉勵了盧舟一番。

  有這番打岔,晚上的聚餐氣氛和諧,江郡守和兩個縣令又商談一番以后如何振興文教,自己培養人才等等。

  聽說北庭縣已經在建學堂,還教全體百姓學常用字、算學和蠻語,江郡守連翻稱贊,對北庭縣的和蠻人的商貿也贊不絕口,還要帶兩名縣令隨盧舟一同去北庭縣看看。

  他們要去,盧舟只好抓緊時間安排他帶來的商隊在北關縣做生意,自己更是忙完這邊跑那邊,和欠著盧栩糧食的商人去對接洽談,不過半日,就將他們帶來的物品,還有縣衙工坊產的醬和調料賣完。

  這些商人們年前從盧栩這兒弄到羊肉和底料,有人回去開食鋪,有人回去賣肉,全趕在年尾賺得盆滿缽滿。

  并且,因為盧栩逼得他們回關內去賣貨買糧,他們全趕在暴風雪前入了關。

  有疊峰山阻擋,關外的大暴雪入不了關,但寒風大雪,還是讓他們心有余悸。

  一個個后怕起來,若不是盧栩催他們,他們八成會晚些日子才入關過年,那時候,耽誤生意不說,真是想回家都難。

  也因此,有幾個十分信命的商戶,覺得盧栩是福星。

  他們回家按盧栩教的方式賣肉,果然賺了錢,這次來也沒糊弄,原本想買些豆子雜糧應付的,也全托關系找門路,換成了麥子。

  他們本想靠這個在盧栩那兒刷個人情的,不想盧栩真手眼通天,竟然從京城弄到糧草了!

  他們又有點兒震撼,原來人家真沒吹牛啊!

  盧舟聽到他們恭維,替哥哥解釋:“臥虎關的糧草,是朝廷的軍糧,和我哥哥無關,王爺替哥哥采買的糧食已經運去北庭縣了。”

  商人們耳朵中回蕩著“王爺替哥哥采買”“王爺”“王爺”……

  他們先前多少有點兒以為盧栩在胡吹,他竟然真認識王爺?!

  他們頓時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了,尤其是那些原本想借臥虎關扣糧草,好找找盧栩晦氣的幾個中等商戶,把姿態擺得要多低有多低。

  天知道,他們為了多讓盧栩掏錢,將他的錢全壓在臥虎關,可是鉚足了勁兒買糧食,弄了一大批!

  結果出關時,臥虎關看過他們那蓋了北庭縣衙門印章的合同文書,竟然一粒米都沒扣。

  他們納罕了一路,一到縣城就聽人說朝廷發了軍餉,還有幾百車的糧食運去了北庭縣。

  聽著那些到得早的同行們唏噓,多虧他們運來早,現在不知道北庭縣還需不需要糧食,他們簡直是眼前一黑。

  西北幾郡糧食本就貴,他們為了買糧,幾乎將大半的家底都砸進來了,要是盧栩不要,他們糧食賣誰去?

  等啊等,盼啊盼,要不是他們不敢自己穿兩縣,過蠻人的地盤,都恨不得跑去北庭縣找盧栩了。

  終于把盧舟盼來了,他們十分殷勤地問盧舟:“盧公子,那咱們北庭縣還需要糧草嗎?”

  雖然盧舟突然間沒想明白哥哥點名提過,要他留神小心的奸詐的商人怎麼這麼好說話,不過什麼套路都抵不過供與需。

  盧舟很果斷就點頭:“要的,你們帶了什麼糧食,有多少?我全要。”

  所有商人:“真的?!”

  盧舟:“嗯。”

  西北的糧食再貴,能有京城貴嗎?西北的糧食運費再高,能有從京城運送來高嗎?

  盧舟覺得他們帶來的糧食,特別劃算。

  他掏出一沓銀票,溫柔貼心地問道:“你們想要銀子還是換物資呢?這次我們只帶了三十車的肉和皮毛,若你們還要肉,我馬上安排人去換。

  被親爹催著趕著來約盧舟上他們家吃飯、借書的江家兩公子:“……”

  他們也納悶了,他爹到底是為什麼會以為一個隨口就能買上千石糧食的人,請不起先生買不起書呢?

  蒼天啊,他們兄弟倆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作者有話要說:

  發愁的舟舟:該怎麼告訴阿濯我可以在這邊考試呢……

  京城的姜濯:晴天霹靂!!

第320章 開飯

  等盧栩和顏君齊他們回來時,盧舟已經和江家兩個公子混成朋友了。

  并且,發現盧舟口中的“賀先生”是賀承業后,江郡守只想了一秒鐘,就把兩個兒子打包扔來北庭縣跟盧舟一起上課。

  北庭縣好啊,有盧舟當同學,有賀狀元小班教學,還能學蠻語。

  身為定北郡郡守家的公子,怎麼能不會蠻語呢?

  為此,江家倆少爺還對盧舟不爽了一段時間,這不是扮豬吃虎坑他們嗎?

  等他們倆真到了,又馬上樂不思蜀了。

  賀承業每天有四分之一的精力在虎賁軍和政務上,二分之一的精力在教阿維他們和熟悉蠻人上,剩下的四分之一,是教他們和盧舟,而盧舟有請教不完的問題,他一個人就能吸引走賀承業授課時的大半精力。

  簡而言之,他們倆從三歲啟蒙開始,就沒上過這麼輕松的課!

  賀承業授課還深入淺出,講得又好又有趣,引經據典,抽絲剝繭,舉例也全都是當朝當下的事,有時候像聽八卦似的,一點兒都不枯燥。

  而且無論他們提問什麼問題,賀先生都沒不耐心過,也不嫌棄他們問的問題幼稚基礎。

  或者說,賀承業授課,就是能將非常基礎的問題講的無比深入。

  最重要的是,賀先生給他們布置的功課都比他們先生布置的有意思。

  兄弟倆私下和盧舟抱怨,“我們先生還是我爹親自拜訪聘來的大儒呢!”

  他們現在覺得他們先生可能是在坑錢。

  盧舟見過的先生不多,不過憑他和江家先生半日的接觸,也能察覺出人家學識很好,比他們觀陽縣學的先生水平可高出一大截了。

  只不過是嚴厲了點兒。

  盧舟委婉道:“不能拿所有先生和賀先生比,賀先生可是狀元。”

  他們大岐建國來,才幾個狀元?

  哪個狀元會跑去授課?

  江家兩兄弟想想也是。

  于是更珍惜跟賀承業上課的機會。

  他們可聽說了,賀承業只教一陣子,等顏縣令他們回來,人家可就要回臥虎關了。

  除了賀承業上課之外,他們最大的快樂就是學騎馬了。

  他們一直是有騎射課的,但在宅子里的騎射,和草原上的騎射,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

  阿維他們教他倆騎射,可以多對一“悉心”教導,繞著城撒歡兒似的邊跑邊學。

  他們還跟著縣城的大小孩子學滑冰,參加集市的賽跑比賽。

  唯一比別人慢的蠻語,也在和阿維他們混了幾天后,就開始慢慢入門了。

  他們倆在北庭縣玩了一陣子,再跟著盧舟到北關縣時,家里老太太直納罕,怎麼倆文靜的孫子全活潑了。

  尤其是小孫子,再想讓他留在北關縣他都不肯了,還是北庭縣好玩,他要去集市上比賽贏只羊!

  盧栩回來這天,盧舟照舊早早起床,把日程理了一遍,便開始一日的繁忙。

  江郡守帶著兩個縣令來北庭縣巡視過一次后,見盧舟能管控北庭縣城,便沒多做干預,而是同他商量,等顏君齊和盧栩回來,再一起詳細制定連通三縣各鎮的商路,再在三縣內選地點,制定固定的集市。

  先讓三縣的百姓日常生活物資無憂。

  盧舟這次組織商隊,就是將同蠻人換來的東西,帶到江郡守選的六個鎮和北關縣城、西峰縣城去,參加集市貿易。

  北庭縣的商人們還沒跑過這麼遠,這次盧舟又不能全程帶著他們,到中途就要分成兩個大方向,六個小方向,他們有點兒慌。

  盧舟正事無巨細地安排著每個人負責什麼,忽然聽見外面炸了鍋似的歡騰。

  他連忙往外走,還沒出門,便聽清外面喊的是盧栩和顏君齊回來了。

  盧舟一怔,隨即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往外跑,蹦過縣衙臺階,直撲才在街上走了一半的盧栩:“哥哥!哥哥——我考上童生了!我是第一名!”

  盧栩被他撲個滿懷,聞言驚喜道:“真的嗎?!”

  隨即也抱住盧舟拍拍拍,他們兄弟倆在大街中央又蹦又跳,勾肩搭背,快樂地讓不大懂科舉流程的百姓們都紛紛問,童生是什麼?童生能干什麼?考上童生是不是就能考狀元了?

  顏君齊也忍不住笑,催他們倆別堵路,趕緊回家,也給辛苦一趟的官差們放假。

  官差們卻誰也不急著回家,紛紛圍著盧舟問啥是童生,連家人找來了,還在問個不停。

  顏君齊讓他們趕緊回去,他們又拽上相熟的蠻人同僚回家做客。

  人緣好的,好幾個人邀,人緣差的,眼看左右都有人邀請,就剩自己無所適從,一急,大岐話、蠻語混雜,茫然問:“我要去哪兒?”“我跟誰走?”

  混亂中盧栩振臂一呼:“沒地方去的跟我走!去縣衙找個屋子擠一擠!阿維,阿維呢?”

  盧舟:“阿維帶江云和江闊去騎馬了。”

  盧栩:“江云、江闊又是誰?”

  盧舟:“是江郡守家的兩個公子,這些天在咱們家做客,跟賀先生讀書。”

  盧栩:“哦,江郡守?江郡守又是誰?”

  他茫然地看顏君齊,他們郡守不是姓蘇嗎?

  一群人吵吵嚷嚷各回各家,分別快兩個月,都有一肚子話要說。

  盧舟更是掏出他的本子,一件一件趕緊對公務,省得耽誤了正事。

  盧栩聽完,拿過盧舟的行程本翻看,阿維他們幾人也牽著馬回來了。

  盧栩看看盧舟的每天從睜眼到睡前,以刻為單位,塞得滿滿當當的行程安排。

  再看看在院子里聊天認人的阿維幾人,又看看跟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把自己都累瘦了的寶貝弟弟……

  盧栩怒從心頭起,一拍桌子,沖去院子里逮著阿維他們罵他們不夠義氣。

  怎麼能只讓他們家盧舟累呢?!

  都去干活兒!

  所有蠻人官差的住宿、吃飯問題交給他們了。

  屋子不夠就去搭帳篷,誰有什麼問題全找阿維。

  阿維一臉懵逼,他不是縣衙的官差啊!

  他不是他們縣衙的人啊!

  他一個蠻語講師,為什麼要做這個?!

  盧栩又安排熊昆一會兒去找衛二,一起將新來的蠻人官差們重新編隊,每隊派一兩個大岐的官差,負責教他們大岐語,還有官差的職責。

  不用執勤,沒什麼事的,全去幫伙夫做飯,然后燒水,排隊洗澡,洗漱完全體換上制服,再統計個子過大或過小的,拿制服去找繡娘趕緊給改改……

  盧舟是個非常有條理的人,每天要做什麼,頭一天晚上就已經計劃好了,而且安排時,還會安排到每個人具體做什麼。

  全縣衙官差們習慣了盧舟那貼心、文靜、細致的安排,突然換了風格,吵鬧得簡直不適應。

  滿縣衙這個喊那個嚷的,在衙門口學算數的百姓們都忍不住樂:“真熱鬧啊!盧大人回來了。”“哎!大盧大人回來了。”

  盧栩跑出去霍霍一堆人干活兒,又叫上盧舟和顏君齊,讓盧舟帶他去庫房看睿王給他弄來的戰果。

  盧栩:“各鎮都發好糧食了?”

  盧舟:“嗯。”

  盧栩又問正在飛速看貨單的顏君齊:“夠吃麼?夠吃麼?”

  顏君齊飛快大致算了一遍,“夠。”

  盧栩一樂,馬上開倉放糧,大手一揮及時行樂:“告訴廚房,晚上做包子吃火鍋!我要吃大包子!!大號的肉包子!!”

  省吃儉用快兩個月的縣衙瞬間沸騰了。

  眾人嗷一嗓子喊起來:“大人我想吃面!火鍋煮面吧!”

  盧栩:“行!”

  “大人能煮點兒米嗎?”

  盧栩:“煮!”

  “大人我想吃饅頭!放一半白面那種!”

  盧栩:“蒸!”

  一群人腳下生風跑去將伙夫逮來,得到了許諾又一群人推著伙夫去開倉,“趕緊的!多舀點兒,大人都答應了,別小氣!”

  新來的蠻人官差們聽得一臉懵逼,包子是什麼,饅頭是什麼,米是什麼?

  火鍋和面條倒是知道,他們在路上偶爾也吃的。

  還有人跑來詢問能不能吃餃子,炸餃子。

  盧栩全沒意見。

  倆伙夫要爆炸了:“大人你還是走吧!包什麼餃子?這麼多人吃,累死我們倆嗎?”

  盧栩:“是不是傻,誰要吃你讓誰包啊!”

  伙夫一怔,馬上嘿嘿樂起來:“還是大人你聰明!”

  盧栩:“幫我們包點兒!”

  伙夫:“放心吧!”

  少了誰也不能少了東家的!

  縣衙慣例,盧栩開倉,超出他們縣衙伙食標準的,可都是他私人貼補大家的。

  他不在家時,誰也不好意思找盧舟要吃的,盧栩回來那就不一樣了,多坑一塊肉就多吃一口肉,多坑一粒米就多吃一口米。

  他們縣尉大人在吃上,可是超級大方的。

  盧栩也很滿意,水那麼冰,洗菜那麼涼,切肉揉面那麼累……

  可偏偏有一群人上趕著給他做好吃的,他歇著等著吃就好了,這就是當大人的自在呀!

  把人都安排出去,盧栩也嘩啦嘩啦看賬單,看睿王和管事給他寫的信。

  盧栩一目三行地先掃向京城的生意賺了多少錢,他弄回去的西北特產賺了多少錢,還有他換那條腰帶賣了多少錢,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越來越大。

  盧栩:“嘿嘿,嘿嘿嘿,舟舟,去叫廚房多烤一只羊!有的是人請客,還是京城的勛貴老爺們有錢啊!”

  盧舟失笑,提醒道:“哥哥,買糧的銀子里,還有盧文和盧軒從家里寄來的三千兩。”

  盧栩一怔,顏君齊聞言也怔了,他們倆連忙又將信攤開,從頭到尾掃一遍。

  中間一段,睿王果然提了他們走后老家給他們寄了東西來,他們已經不在京城,官驛只好送到吏部,吏部要安排給他們轉送到定北縣來。

  正好他去吏部辦事,聽說其中有三千兩銀子,便替盧栩拿去采購物資了。

  知道有家書,盧栩將其他的信件往箱子里一塞:“信呢信呢?!盧文他們寄來的信呢?!”

  愛賺多少賺多少,有家書誰還看賬單!

第321章 家書

  盧舟跑去將他已經看過一遍的信拿來給盧栩和顏君齊。

  他們兩家沒秘密,一大包信,都混裝在一個大盒子里,里里外外裹著防水的油紙,外面還縫著保護箱子的布套。

  盧栩一打開,先看到盧銳那又大又有力的字,三張紙,沒一點兒套路全是感情。

  他們家盧小銳連個寫信該有的格式都沒,開頭就是驚嘆體,“哥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那些話本和游記可太好看了!我讀得廢寢忘食,晚上點燈讀還被阿娘揍了,為什麼舟舟哥哥和君齊哥哥點燈讀書就不被阿娘揍呢……”

  盧栩沒忍住,噗一聲笑出來,邊看邊哈哈直樂。

  在盧銳信上一句一句“我好想你呀哥哥”“我想和哥哥一起玩”“哥哥什麼時候回家”“阿娘姐姐也想哥哥銳銳最想哥哥”中,盧栩眼眶發熱。

  雖然他當兒子一樣養的寶貝弟弟最后一句特別扎心——“哥哥,我快忘記你長什麼樣了,他們都說我們眼睛很像,真的嗎,我在河邊看了,你的眼睛也這麼好看嗎”——盧栩還是沒忍住啪嗒啪嗒掉眼淚。

  臘月就溫柔多了,他們家小臘月字體已經脫了幾分稚嫩,開始有些風格了。

  臘月的字就像她本人一樣,軟軟柔柔,但又有韌性,整齊端正,透著可愛。

  信的內容、語氣更是可愛得不得了。

  她先問候了三個哥哥,祝賀君齊哥哥考上傳臚,還弄清了傳臚是什麼意思,無比崇拜地夸厲害。

  又詢問他們在京城是不是很辛苦,聽說京城很冷,問他們冬天有沒有人照顧。

  臘月還逐一匯報了爺爺奶奶身體好不好,阿娘,叔叔嬸嬸,姑姑姑父,還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的情況,要他們不用擔心,詢問他們今年過年是否會回家過年,她和寒露、小夏研究了新的菜,還做了好多臘肉,等著哥哥回家吃……

  可是已經過完年了,盧栩吃不上妹妹們做的臘肉了。

  阿娘的信是臘月代筆的,囑咐他們要吃飽飯,注意天氣,多穿衣,雨雪要帶傘,出門在外不要太節省,不要和人爭執斗氣等等。

  信中說她有一次做夢,夢到他們被欺負,氣得半夜在夢里和人打架,氣醒了就怎麼也睡不著,又看不著他們,著急地滿院子轉,第二天跑去墳地,找他爹狠狠抱怨一通,要他爹在天之靈保佑他們平平安安……

  她囑咐盧栩要照顧好君齊和盧舟,也不要委屈了自己,凡事他們三個要多商量……

  還和他悄悄八卦,二叔這一年總往北境跑,先前還了大狗,今年又抱回來兩只小狗,小狗脖子上掛的鈴鐺好看,但像是女孩子家會喜歡的東西,她懷疑二叔好像看上了個蠻人姑娘。

  還有什麼盧銳越大越不聽話,老是追著小狗玩,她怕狗咬他,又怕他把小狗玩兒死,氣得不行,一揍他,盧銳就滿縣城往別人家跑,還學會上樹了,多高的樹都敢爬,她把盧銳塞進書院,盧銳還翻墻逃學,先生隔三差五就到鋪子里告狀,她管不了了,將來等盧栩回去要幫她好好揍盧小銳……

  和盧銳形成慘烈對比的,就是臘月多麼懂事可愛,在縣城多麼受歡迎。

  但是八成是因為臘月害羞,這部分寫得很簡略,寫著寫著,臘月還自己補了批注,“阿娘瞎說”。

  盧栩看得直樂。

  阿娘還在信中和盧栩商量,村里如今條件好了,里正想修繕祠堂,每家攤錢還是不夠,她想以盧吉和盧栩的名義,多捐一些,但有些拿不定主意……

  家中大大小小瑣碎的事,她們母女倆寫了十多張。

  信中還提到她、奶奶、嬸嬸她們去給他們求了平安符,都在包袱里。

  爺爺、奶奶的信,是盧軒代筆的,全是叮囑他們自己要注意健康,財不外露,不要和人起爭執,囑咐他們三人要團結,不要鬧矛盾,詢問他們往回寄了那麼多書和東西,還有沒有錢花,還叮囑盧舟到了京城見到許多讀書人,多交朋友,但不要和別人攀比,他們都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好孫孫種種。

  相比之下,顏母和文貞寫給顏君齊的家書,就含蓄很多,文貞寫他最近讀了什麼書,有什麼感想,不懂的地方翻看從前哥哥的舊書和批注,豁然開朗,對哥哥的崇拜,簡直撲面而來。

  文貞還說,他以哥哥為驕傲,縣學的先生經常夸贊哥哥,每次聽到,他都鼓起勁兒好好學,不能丟了哥哥的顏面……

  還有家中生意如何,母親如何等等。

  他還代母親寫了書信,兩篇無一字提到想他,卻通篇都是想他。

  到了盧文他們,畫風就突然務實起來,盧文、盧軒都是寫生意,觀陽的生意如何,觀陽聯盟的生意如何,興許是怕書信路上會被人瞧見,他們都沒寫具體的銀錢數據。

  但只從他們寫的拓展了幾倍,又遠去了哪里,盧栩大概也能有個概念。

  讓他意外的是,盧文竟然好像自省一般,感嘆了一大頁做生意多難,從前他想得太簡單,大哥不在后,他才懂了經營不易等等。

  不過最后他還是很豪氣地讓盧栩放心,有他盧小文在,家中一切無須擔心,他會替兄弟們守好家的。

  盧軒的書信則更加意氣風發,他又將商路向南、向東拓展了不少,還和羅家幾個兄弟想著過兩年去海邊看看。

  他還調侃了他爹脾氣越來越孩子氣,不放心他跑太遠,想跟著,他心疼他爹風里來雨里去的辛苦,勸他爹回去陪陪他阿娘,幫他娘照顧年幼的弟弟,他爹回家找奶奶和他娘告狀,說他翅膀硬了嫌棄親爹……

  他爹抱怨了幾句他不如二哥,叫寒露聽見了,出賣給他娘,他娘把他爹趕去山上看雞舍了,說他爹這個當老子的都比不了盧輝,憑啥讓兒子比。

  另外,家中的大事,就是盧輝定親了。

  定的是三嬸娘家那個鎮上的姑娘,姑娘初看不是很漂亮,但是很耐看,脾氣也好,上次來家里做客,對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也好,看得出來很喜歡小孩。

  但最讓三嬸滿意的,是姑娘不覺得盧輝不如家中兄弟能闖能拼,夸盧輝顧家孝順,又細心又能干。

  盧軒暗戳戳附上從奶奶那兒聽來,奶奶從媒人那兒聽來的,人家姑娘怎麼夸盧輝長得好看,吐槽他二哥那麼不開竅一個榆木疙瘩,去人家姑娘家里干農活,還能和她聊上好半天,逢年過節就往姑娘家送禮……

  還說有一次那家姑娘和家人來飲馬鎮走親戚,倆人在鎮上遇見了,隔著半條街就開始臉紅。

  只是不知道盧栩、盧舟他們能不能趕上盧輝成婚。

  另外,還有二叔、三叔、四叔,三嬸、四嬸她們的信,小夏、寒露、小滿、盧福他們的信,陸勇、狗子他們的信,甚至還有石頭、裘虎他們的信和賀禮,連蘇合都給他們送了賀禮,祝賀顏君齊高中。

  不過信也是盧軒來代筆的。

  字里行間帶著盧軒的調侃。

  盧栩直搖頭,“盧軒也就看著正經,越長越不正經。”

  盧舟道:“三哥還是很正經的,就是對上寒露姐姐時候,容易破功。”

  盧栩直樂。

  家中所有人都讓他們不要擔心家里生意,不要擔心家里,更不要擔心花錢。

  他們都打聽過了,剛剛當官不賺錢,他們會多賺些,每年家里給他們寄,千萬別省……

  盧栩看得好哭又好笑,從前是他賺錢養家,是他帶著一家人做生意,如今,他們每個人都在大包大攬能養自己。

  盧栩將信看完,眨眨眼睛,擦擦眼淚,眼睛鼻子紅彤彤地問盧舟:“阿娘寄來幾雙厚底靴子?”

  他才不信盧文只給他送了三千兩。

  盧舟伸出五根手指,“我只拆了一雙。”

  然后兄弟倆和顏君齊便翻出壓在箱底的厚靴子,開始拆銀票和金子。

  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們全家給他們三個,湊了七千兩銀票,和一些碎金子。

  加上盧文明面上給他送的三千兩,還有盧舟先前拆出來的一千兩銀票,盧栩猜,這八成是把家中所有能動用的錢,全給他們寄來了。

  盧栩攥著銀票,吐槽道:“他們是覺得咱們多敗家呀?”

  顏君齊失笑。

  他娘,也是沉默無聲地,給他寄了好些錢,他猜,他娘可能只留了文貞上縣學的學費和他們母子倆吃飯的飯錢。

  三人又重新看起家書。

  一字一句,一筆一畫,輕松的,可愛的,充滿叮嚀的……

  晚上縣衙后院又是熱鬧的大餐,盧栩還讓有孩子的官差去把孩子叫來一起吃。

  餃子,包子,面條,米飯,丸子……盧栩還跑去廚房用大鍋炒了好幾盆菜,然后在院子里支起架子,烤羊,煮火鍋。

  賀承業、魏定山他們也被邀來,和顏君齊、盧舟他們邊吃邊聊,不過沒一會兒,盧舟就被阿維他們叫走了。

  這一晚所有政務暫時靠邊站,所有人先狂歡。

  盧栩跑去每桌四處湊熱鬧,逗孩子,還去追問是哪個倒霉蛋沒人收留,縣衙房間又住不下,要去睡帳篷了。

  已經和他混熟的蠻人少年們被問惱,邊推他趕緊走,邊用一點兒都不熟悉的大岐話喊“你走走走!”

  盧栩在各處蹭吃蹭喝回來,問他們:“夠吃嗎?不夠我去給你們拿點兒肉串。”

  旁邊桌給他烤肉的官差們:“……”

  原來你是怕你們桌不夠吃,才跑來我們這兒蹭的嗎?!

  顏君齊叫他坐下,給他盛湯。

  這邊菌子多,盧栩又很喜歡菌菇湯,吃得非常如意。

  酒足飯飽好一陣子,盧栩忽然察覺好像缺個人。

  他后知后覺想起來:“咦,梅榜眼呢,已經回去了?我還沒謝謝他幫我們運糧食呢,舟舟,有給梅榜眼送點特產嗎?”

  隔壁桌和本桌的幾人陷入詭異的靜默。

  盧舟放下筷子,“梅大哥還沒走呢。”

  盧栩:“啊?”

  他茫然:“沒走?沒走他不來吃飯?他在哪兒呢,趕緊叫他來吃飯呀!”

  盧栩想,他知道梅孟希人緣不好,但沒想到竟然能差到這樣,這麼多人吃飯,都沒一個人喊他嗎?

  人家好歹幫他們運來糧食了呢,怎麼能嫌棄他呢?

  盧栩醉醺醺地教育盧舟那桌小孩:“判斷一個人好壞不能聽他說什麼,還要看他做什麼,梅榜眼人瞧著是不靠譜了點兒,說話是傲嬌了點兒,不過人家辛辛苦苦來,來者是客,我們要好好招待。”

  眾:“……”

  盧舟:“哥哥,梅大哥他,嗯,他跑去弩垛部了。”

  盧栩:“嗯?”

  弩垛部的少年:“他現在已經不在我們部落了。”

  棘蒼部的少年:“上次集市時候,他說要去我們部,現在不知道人在哪兒。”

  盧栩:“……?”

  盧舟:“江郡守也催他好幾次讓他回京……”

  江家兄弟:“可是根本逮不到他,太子殿下都已經從臥虎關回京了。”

  盧栩:“……”

  他扭頭問顏君齊:“梅榜眼志愿是去哪兒來著?你看他還有升職加薪入六部進內閣的希望嗎?”

  顏君齊:“……”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做人,不能只聽他說了什麼,還要看他做了什麼,真乃名言也。一對比,我們家盧小銳,都顯得不是那麼熊孩子了。

  梅孟希:這位家長,你清醒清醒。

第322章 呼呼呼

  短暫的休息結束,一大早又開始新的忙碌。

  盧栩原本要替盧舟去跑集市,可盧舟心疼哥哥剛回來,商隊的所有安排又是他張羅的,便讓盧栩休息,還是按照他的原計劃實施。

  盧栩送他們出城,又爬上城墻,從高處遠眺盧舟帶著隊伍走遠,忍不住生出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還有雛鳥出窩,老鳥的心酸。

  顏君齊替他道:“舟舟長成大孩子了。”

  盧栩酸言酸語道:“可不是呢,我不在的時候都能出去打獵了,我見到狼都要跑,他見到狼嗖一箭。

  顏君齊好笑:“你怎麼又翻舊賬?”

  為什麼?

  當然因為所有人都吃到肉了,就他沒有!

  他摸摸脖子上掛的狼牙,咬咬牙。

  “不行,我得逮阿維給我干活兒!”盧栩又風風火火跑下城墻,去抓人了。

  顏君齊直搖頭。

  盧舟去大岐的城市和鎮子上做生意,阿維是沒什麼興趣的。

  除了最開始他去湊了一趟熱鬧,就懶得去了。

  今日盧舟出城,賀承業也要忙著和顏君齊交接商量政務,課程算是結束了。

  阿維沒什麼事,睡了個飽覺,正打算拿上弓箭出城打獵,不想他人還窩在被窩想去哪兒好,就被盧栩踹門而入,逮他做苦力了。

  阿維:“我今天沒課!”

  盧栩:“我知道,走,跟我分糧去。”

  阿維:“我又不是你們大岐的官差!”

  盧栩:“你說什麼?你們部落不想要糧了?還有誰不要了?”

  阿維:???

  盧栩:“我數三聲,要是還沒起來的,都是不需要的。”

  同屋的少爺們:“……”

  想想凍死了牛羊的同族,想起憂心忡忡的親屬長輩……

  起,馬上就起!

  盧栩笑得得意,他可見不得他都起了,別人還在賴床。

  他跑去找顏君齊要來他們登記的檔案,按照受災緊迫程度,位置,重新繪制路線。

  再根據各部受災人口算一遍保證人不餓死的情況下,每個部落該領多少糧食。

  梅孟希到得太及時了,剛剛好能趕上他們去賑災救荒,還給他們爭取到了充分的時間能好好安排。

  賑災的糧草,也是縣衙向盧栩賒的,所以顏君齊不但精打細算,按人頭發放,而且要的全是粗糧。

  蠻人本就不習慣大岐的食物,尤其是粗糧,貴族們普遍覺得那是草料,根本不愛吃的。

  也正因為這樣,顏君齊才全要粗糧。

  發粗糧,才能保證他們的賑災糧發下去,能發到普通牧民百姓手里,不會被貴族扣掉。

  可即便這樣,也是一筆巨大的開銷,顏君齊數著人頭和天數,暫時只發三十天的。

  時下已經三月末了,按照往年,四月開始長草,慢慢會生出野菜,等野菜長出來,就能充饑。

  若今年春天來得晚,或還有其他情況,再發第二批。

  人人吃飽肯定是不夠的,但他能盡最大可能保證人人有得吃,人人不餓死。

  至于想吃飽吃好的貴族們,那便掏錢買吧。

  反正他們回來時已經聯系了五個小部落未來到縣城進貨搞貿易,盧栩也打算自己組商隊往西邊去,到時候誰想買精糧,掏錢便是了。

  顏君齊一大早將平均每人的開銷算出來,盧栩則拿著檔案挨個算,給每個部落發多少。

  然后他全登記在新冊子上,再拿紙條一一抄好,蓋上衙門的章,然后交給對應每個部落出身的官差。

  叫伙夫給他們裝上幾天的干糧,讓他們拿著單子回去喊人帶著空的車馬,來縣城領糧草。

  大岐話都不利索的官差們自然是看不懂紙條上寫了什麼的,盧栩一一給他們念清楚,哪個部落先前報了多少人受災,對應領多少糧草,等他們記住了,再讓他們出發。

  從遠到近,優先受災嚴重的。

  那些受災嚴重小部落出身的官差,甚至等不及廚房給他們做好干糧,就揣上紙條,上馬跑了。

  伙夫無奈,追出來給他們塞些從集市上換回來的肉干、奶豆腐之類的,甚至是幾條生肉,讓他們路上自己烤烤充饑。

  那些貴族出身的小官差,人都看呆了。

  他們當然知道自己部落的災情,但他們從來不會缺吃喝的。

  他們如今還無法理解窮困的牧民和奴隸們對食物的渴望。

  因為他們年紀小,盧栩都不放心他們自己穿越草原,給他們部落的信函,都是讓他們掏件信物,由別人帶著信物和信,幫他們捎回去。

  盧栩:“不用回去的,就在縣衙好好學大岐話,背律法吧,活有的是,好好學好好干。”

  另一邊,顏君齊也正詢問著賀承業登云山南麓的情況,得知那邊土地依舊尚未解凍,狠狠松口氣。

  他們一路上緊趕慢趕,怕的就是耽誤了農時,帶回來這批種子沒能及時種上。

  賀承業聽說他們尋到那兩個混血部落,還弄回來兩車種子,無比震驚,又無比欣喜。

  賀承業忍不住感嘆:“天佑大岐,百姓之幸。”

  顏君齊笑道:“我打算往軍馬營南邊再建一兩個小村鎮,作為北庭縣的試驗田,用于育種,若今年能養成,明年便可逐步開荒,在登云山南麓相似的谷底、坡地進行耕種。

  西北雖地廣人稀,但全靠關內輸送糧草,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若能靠我們自己解決糧草問題,西北方能真正的安定。”

  他昨晚就看了睿王送來的賬單和盧舟與北關縣那些商戶們交易的賬單,從關內運來的糧草對他們而言,還是太貴了。

  尤其是對軍戶們還有虎賁軍。

  關內也百廢待興,他自己就在戶部干過,自然明白戶部的苦衷。

  從勛貴那兒劫富濟貧也只能解一時之渴,唯有自給自足,才是長遠之計。

  賀承業聞言,笑道:“那你便更該去見見江郡守了。”

  顏君齊:“我是該去拜見江大人。”

  賀承業搖搖頭,“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你們定然能聊得來。”

  顏君齊一怔:“哦?”

  賀承業:“江郡守也正在著手尋找糧種,想在西峰縣試種雜糧。”

  顏君齊眼睛一亮。

  賀承業失笑。

  北庭縣名義上歸定北郡管,但實際上是直屬六部的,江建詹來前就知道,但他久不在京中,一時有些弄不懂朝廷做這種反常安排的用意。

  所以到任后,還特意繞著彎子找他這太師之子打聽,顏君齊是什麼背景,陛下、太師、內閣如此安排有何用意。

  現在他們俱不用擔心了,顏君齊和江建詹大方向上思路一模一樣——

  自給自足,方得安穩。

  賀承業將江建詹上任后的一些政令安排一一轉述給顏君齊,顏君齊聽得仔細,上任來孤軍奮戰的壓力豁然輕松下來。

  蘇嶺中是保守派,又重傷臥病于臥虎關內,他們幾縣,全得自顧安危。

  顏君齊想做什麼,只能他和盧栩獨自承擔,京城太遠,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是千山相阻,他連個可指點迷津,一起商量的人的都沒。

  昨日聽盧舟說江郡守將兩個公子送來北庭縣,在三縣定集市進行貿易,他就對江郡守很有好感,不想在大策上,他們也有這樣的默契。

  下午顏君齊將他們巡查一趟的成果和想法寫成奏報,一份要送去京城,一份則要帶去見江郡守。

  晚上睡前他忍不住和盧栩嘀咕,“大岐真是人才濟濟,我還在吏部任過職,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江郡守。

  盧栩:“多正常,大岐多大,這麼多郡那麼多縣,你才在吏部干了幾天?我覺得吧,陛下都不見得對人人都熟。”

  他壓低了聲音,湊近顏君齊低聲道:“我猜他老人家也不知道江大人,要不怎麼是太子舉薦的呢?”

  顏君齊失笑,“你可千萬別出去亂說。”

  盧栩:“放心吧!我多聰明!”

  他從被子下牽著顏君齊的手,捏著顏君齊手指上寫字磨出來的薄繭,還有來了西北后日日辛苦逐漸粗糙的手掌。

  他們家君齊雖然是個文官縣令,但一點兒都不亞于武官的果勇,人還超勤奮。

  需要修房子,人手不夠,他上。

  需要清理積雪,他也上。

  西城工坊蓋房子,他去督工,也少不了親力親為的幫忙。

  還有平日搬運貨物、縣衙的灑掃、給百姓們更新墻上的字……

  只要他有空,他都會默默去干,一點兒都沒北庭縣一把手的架子。

  他們回程時,因為怕誤了農時,君齊連馬車都沒坐,是和他們一起騎馬回來的。

  大半月跑回來,君齊連騎馬恐高都克服了,只是起初時害怕總忍不住死死握韁繩,把手心都磨破了。

  盧栩心疼地揉著他磨破的手,揉著揉著,摸向另外一處騎馬磨破的地方:“好了麼?”

  顏君齊躲了躲,拍開他手:“早沒事了。”

  盧栩:“你怎麼還害羞?”

  顏君齊:“……”

  盧栩:“我再給你涂點兒藥膏?”

  顏君齊:“不用,已經好了,血痂都落了。”

  盧栩:“我看看!”

  顏君齊:“這麼暗你能看清什麼,睡覺。”

  盧栩:“那我去拿燈。”

  顏君齊忙拉住他,“別亂鬧,快睡覺。”

  盧栩卻躲開顏君齊拉他手,自己一伸手精準按到顏君齊臉上,他笑嘻嘻道:“顏縣令臉怎麼這麼燙?是不是阿娘寄來的被子特別熱?”

  顏君齊惱羞成怒,拍開他:“你不累麼?”

  “不累,”盧栩拱得更近:“舟舟不在,隔壁沒人。”

  顏君齊:“……”

  盧栩:“我跟你說,咱們這兒冬天長,夏天短,晚上長,白天短,天黑得早,其實時間還早呢,真的。”

  顏君齊:“……”

  盧栩:“我們試試阿娘寄來的被子暖不暖和?”

  新棉花被子,包裹得非常好,盧舟拆箱后又找大晴天好好曬過,自然又蓬松又暖和。

  于是,勤政愛民的顏縣令一不小心就在軟被窩里睡過頭了。

  昨晚保證得好好的,早上會叫他起床的盧栩,更是呼呼大睡,一點兒要醒的跡象都沒。

  顏君齊推開他,盧栩轉個邊繼續呼呼呼。

  顏君齊好氣又好笑,摸摸盧栩連日疲勞累瘦的臉頰,給他蓋好被子,輕聲起床。

  縣衙內當值的官差也一個個一大早的哈切連天。

  巡查一圈回來,到了家,全體精神放松,積攢了將近兩個月的疲憊,一兩日還休息不過來,不過他們很快又得出發了。

  要去見江郡守,要遷人去登云山南麓蓋房子準備開荒,縣城的街市、工坊要繼續施工開張,要將糧草送到受災的各個部落,要開拓和維持各處的集市商貿……

  顏君齊先召集了原本在登云山南麓谷底有田產的軍戶,詢問他們是否愿意回去繼續耕種。

  然后將縣城的各種事務暫交盧栩,他則要去北關縣一趟。

  那片谷地的軍戶,有些南逃到北關縣和西峰縣去了,他得把人找回來。

  盧栩:“嗯,你去吧,等忙完和舟舟一起回來,我就不去了。”

  北庭縣還需要他繼續用縣尉的身份忙活,聽說新郡守是刑部出身,萬一鐵面無私,見著他把他這不合格的臨時縣尉給擼了,那可得不償失了。

  正好魏定山和賀承業也要拔營回臥虎關了,能護送顏君齊一道南行。

  送他們離開,盧栩又跑去西城和東城督工。

  西城的工坊已經建得差不多了,東城的街市進度差些,不少人還跟著盧舟他們跑集市去了,家里就剩了老人孩子,看店看家。

  盧栩巡視一圈兒,統計好工坊的產量,帶上單子,去逮壯勞力了。

  他們人手不夠,附近有的是人呀!

  反正現在還沒到游牧的季節,讓每個部落出三五十人幫他們除草,再招募些自愿報名的組個商隊,不過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動起來,動起來,全要動起來,我醒著的時候,全縣都不許有人睡覺。

  阿維:一分錢工資沒到手,還得自愿干活(罵罵咧咧)

第323章 五畝一羊

  北庭縣太大,若想和每個部落都做生意,有接觸,只靠縣城現在這麼點兒商人是遠遠不夠的。

  另外,在兩族真正的熟悉起來前,盧栩也不敢讓大岐人往北去太遠。

  和蠻族各部的貿易,還是得蠻族人來。

  蠻人雖然不像大岐一樣認為商籍低賤,但對他們而言,放牧才是正經事,普遍也不太愿意經商。

  倫蘭部那樣的部落可遇不可求,他們回程聯絡的五個小部落,沒拒絕經商,但也沒啥經驗。

  盧栩想兩手準備,從各部尋找些有經商天賦的人出來,慢慢教。

  商隊需要的人才很多,盧栩一點兒都不跟老朋友客氣:“你們這兒有沒有算數好,記性好,最好過目不忘的?出身高低不計。”

  距離縣城最近的老倒霉蛋德巴克族對此十分麻木。

  距離縣城近雖然煩,但好處也是多多的,每次有什麼好事,縣城那邊也是先通知他們,他們集市上沒弄到什麼東西,還能直奔縣城去買。

  而且從長期與盧栩打交道的經驗上看,聽從盧栩,除了費翻譯和被敵視大岐的部落叫走狗外,向來利大于弊。

  老族長聽完盧栩的要求,都沒問盧栩要做什麼,便思考起給盧栩推薦誰了。

  “我們部有個放羊的小子,記性很好,不知能不能行?”

  盧栩:“放羊的?”

  德巴克族長:“不錯,一百多只羊,哪只是哪只都能分清。”

  盧栩震驚,臉盲癥得多羨慕!

  他滿心期待叫人把牧童叫來,不料,這牧童真是個“童”,才十一。

  盧栩:“……”

  這也太小了!

  盧栩有點兒為難了,“我是想組商隊去和各部做貿易,一年可能大半年都在外面跑,這麼小的孩子……”

  這不是虐待兒童嗎?

  小牧童卻馬上道:“大人,我會騎馬,我個子小,吃得少。”

  盧栩聽到字正腔圓的大岐話“大人”,怔了怔,稀奇道:“你會大岐話?”

  小牧童:“我跟我爹娘去過集市,聽別人都這麼喊您。”

  盧栩:“你還會說什麼?”

  小牧童將集市上常賣的東西全用大岐話說了一遍,帶著他們伙夫的口吻來了句“餃子三碗炸一碗,誰要炸餃子到后面排隊。”

  那語氣惟妙惟肖,簡直一模一樣。

  盧栩要笑死,用大岐話問他:“你喜歡吃餃子呀?”

  小牧童搖搖頭,也用大岐話回答,“我沒吃過。”

  盧栩:“沒吃過?”

  小牧童:“嗯,太貴,我,不吃,看。”

  他詞匯全是在集市上聽來的,也沒人系統教過,完整的句子不會說,只會往外一個字或一個詞地蹦。

  但這樣盧栩也聽懂了。

  他往小牧童身上看,看到他身上當衣服披著的毛氈是很舊的,腳上沒穿鞋,手上也有凍瘡,身上臟臟的,但眼睛特別的亮。

  盧栩問:“你喜歡趕集嗎?”

  小牧童重重點頭:“趕集,喜歡!”

  為了向盧栩展示他的優勢,他還努力介紹自己:“比賽,我,米,差點!”

  盧栩:“比賽你差點兒贏了米?”

  小牧童欣喜點頭,“我,三個。”

  盧栩:“跑了第三?”

  小牧童:“對!”

  然后他又小聲嘀咕著“第三”。

  盧栩:“行,挺聰明,我要了,每個月我給他開工錢。”

  這次盧栩是用蠻語說的,小牧童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官差是什麼他是知道的,他還知道做官差給錢給吃的,做了官差就餓不死了。

  可惜他年紀太小,招官差人家不要,這會他終于抓到機會了。

  他跪下激動地用蠻語感謝他們族長,首領,感謝盧栩要他。

  盧栩叫他回去告訴家人,收拾兩身衣服。

  小孩出了帳篷,蹦起來往回跑。

  盧栩瞧著他那飛一般的腳步,滿心都是,可憐見的,大冬天孩子連雙鞋都沒有。

  可各部都不缺這樣能不能長大聽天由命的孩子。

  盧栩眸色暗了暗,更覺他和君齊,還任重道遠。

  他又在德巴克部招了五人,和那小牧童差不多,全是貧苦人家出身,還全是這次大雪遭了災的。

  他們離縣衙最近,昨天傍晚就從縣城領到糧食了。

  他們這麼近,就在縣衙眼皮子底下,自然遵紀守法,晚上族長就按人頭發了,今天盧栩來招人,領到了賑災糧的人家,沒一個懷疑盧栩會虐待他們。

  若要他們當奴隸,直接征就是了,他們這種小部落,又不敢說個不字,何必多此一舉哄騙他們呢?

  等盧栩說要讓他們部落出三十到五十人去登云山南麓割草,也沒遇到什麼阻礙,族長讓人一問,就有人來了,主力還是受災的那一批人——

  盧栩說,去割草一天三頓飯,割到的草歸他們,路上來回的時間也算工期。

  這條件,去一天就能為家里節省一天飯呢!

  家中受災,牲口凍死的人家,這會兒也沒什麼活兒可干,能省一點兒是賺一點兒,干嘛不去?

  盧栩還怕招不上人,結果說完條件,很快就招夠五十人了。

  隨后,他又領人回去,再跑別的部落,湊夠百人,就讓官差帶他們去登云山那邊先清理雜草。

  這會兒登云山南麓積雪已經融化差不多,新草未生,全是枯草,割下來曬干,品質雖不如夏天、秋天的草,但這里草木旺盛,大片大片的,收拾出來喂牲口,當茅草搭屋頂,都湊合能用。

  有官差領著,軍馬營的虎賁軍雖然不時會過去巡視,但都是遠遠看,緊張的蠻人們慢慢放下戒備,只在虎賁軍出現在山頭往下看時,才下意識往山上望望。

  很快,附近唯一的小鎮也得到了消息,衛二親人就在這小鎮上,盧栩干脆讓衛二找人負責給大伙兒做飯。

  小鎮上的百姓都不懂蠻語,小心翼翼和蠻人接觸幾天,發現,得,這群蠻子其實也和他們這些莊稼漢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就是對方放羊,他們種地,也不是人人都兇神惡煞的。

  幾天過去,他們相互能結結巴巴說幾句打招呼的話。

  開荒有進展同時,盧舟帶的北庭縣的商隊也在六個集市上開始順利的貿易。

  和大岐人做貿易,可比跟蠻人省力得多,大家沒有語言障礙,還能邊做生意邊找鄉親,還能相互打聽著三縣各處的境況,相互參考著來年的打算……

  從北庭縣南逃到北關和西峰縣的百姓,聽著北庭縣如今的情況,又有些猶豫要不要回去。

  他們現在沒土地,也沒什麼活兒干,普遍是幫人蓋房子做苦力,等兩縣城墻修好,房子蓋好,他們又沒處可去了。

  “你們還和蠻子做生意?”

  “北庭縣真的人人都有活兒干麼?”

  “還要蓋書院?誰讀啊?”

  “什麼?你們人人識字了?!還人人會說蠻語?”

  “哪兒,哪兒?你說縣令大人要在哪兒種地?要找人種地?”

  他們聽天方夜譚似的,無比吃驚。

  可越打聽就越糾結。

  好容易跑過來了,再回去又是好一番折騰。

  有老有小的,可真經不起這麼來回折騰了。

  有人忍不住問:“縣令大人能把我們的地從蠻子那兒要回來了嗎?”

  北庭縣的商戶們卡殼。

  他們的地也還沒要回來呢。

  另外有人道:“要回來?要回來你們敢去種麼?”

  眾人齊齊又黯然了。

  是呀,就算要回來,他們敢回去嗎?

  且不說也許根本種不活莊稼,即便能種活,誰敢去蠻人窩里種呢?

  他們憂心忡忡時,顏君齊也見到了江郡守,正在和江郡守商討這件事。

  “你說,你打算將軍戶們的土地租給蠻人,讓他們付租金?”

  顏君齊:“正是。”

  江郡守皺眉細想。

  軍戶們,尤其是北庭縣軍戶的土地大多已經被蠻人占領了,即便強行要回來,等他們一開始游牧,必定還會再占去,再生出許多事端。

  白峰部造反,除了曾經的積怨,也有一部分客觀原因出在土地上。

  他們部落人多,遷徙的地方又荒涼,為了生存,他們只能去侵占他人的土地,擴大他們的領地和放牧區。

  從前蠻人部落一直是這樣相互搶地盤,爭領地的,白峰部看看同樣不好過的部落,很自然就做出了選擇——

  與其內斗,不如聯合起來搶大岐人的。

  他們一拍即合,幾部趕走了大岐軍戶,還將南部部落往南逼,最終惹怒了虎賁軍和龍虎營……

  但若土地的問題不解決,白峰部的禍亂早晚還會上演。

  蠻人部落的界限本就是流動的,就像占山的猛獸圈地盤一般,根據各部的強弱,實力,一直在變。

  讓他們固守一方,根本不現實。

  眼下馬上就是游牧的季節,若將軍戶們重新遷回他們的土地,不知還會起多少紛爭和事端。

  可讓軍戶們長期待在北關縣和西峰縣也不是辦法。

  西峰縣情況尚好,至少有山麓可以開墾,也可以慢慢轉向游獵,總能讓大家吃上飯。

  但北關縣作為三縣中最小的一個,實在沒能力容下最多的人。

  除非北關縣也有盧栩那樣的大商人,可以靠一己之力源源不斷地賒賬給縣衙,帶全縣開工坊做生意。

  否則,哪怕他這個郡守,也不可能像盧栩一樣不停往縣衙填錢。

  他也填不起,也不像盧栩那樣敢把全部家當都豁出去。

  若想再找個盧栩,可太難了。

  大岐哪還有第二個可以從北庭縣直通京城,讓王爺給他搞采購的人?

  上任越久,了解越多,江郡守越明白內閣為什麼把顏君齊調到北庭縣來。

  他很想見見盧栩,談談另外幾縣的商貿問題,可不知為何,這次盧栩竟然沒來。

  如今顏君齊和盧栩剛走了一趟各部,又剛剛出糧賑災,各部對他們印象一定是不錯的。

  但若馬上又讓他們租地,他們能接受嗎?會破壞這來之不易,代價不可謂不高的好局面嗎?

  江郡守腦海中過了一圈,沒否決顏君齊的想法,而是問道:“你想如何算租?”

  顏君齊:“平均每五畝,一年租金一只羊。”

  江郡守沒什麼概念,不太懂這數據他是如何算出來的。

  顏君齊解釋道:“北庭縣各部草場狀況不同,南部一畝草場約能養五六只羊,北部卻只能養兩三只。

  若遇到暴風雪、干旱、大雨,或是遭受狼群,還要更少些。再減去每年要交的賦稅,五畝收一只羊做租金,相對會是一個各部都能接受,抵觸不太強烈的數目。

  具體數目上,大致是登云山以南,每四畝一只,姆姆河以西,五畝一只,太靠北的地區,則六畝。今年起,暫按這個數目來推行,若哪處不合理,來年可再調。”

  江郡守聽罷,點點頭,沉思片刻,建議道:“此法可施,但切勿操之過急。若賑濟糧草尚未發放,倒是可以一起推行,只是……”

  只是糧草已經發了。

  顏君齊苦笑。

  他也想過要不要借賑災糧來逼一下那些部落,可最后還是放棄了。

  蠻人有些部落十分執拗愛面子,若萬一讓他們覺得這是縣衙在威脅他們,死要面子不肯要賑災糧,遭殃的還是百姓,激化的還是兩族的矛盾。

  發錢易,收錢難,也是考慮到這個,他算來算去,才算了個均值五畝一只羊。

  這樣牧民雖然不情愿,但也不至于太肉疼。

  大岐軍戶男丁十畝田,女子五畝田,每家什麼都不做,到秋天能收上幾只羊,也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刨去他們日常的花銷用度,興許每年還能有一些結余。

  若是勤懇的人家,平日多做些工,生活慢慢積攢也能不錯。

  這樣即便家中有人生病,有什麼緊急的花銷,也總能有銀錢應急。

  未來等家家戶戶有牲口,他們往關內的貿易就能更成規模,到時候也能從關內交易到更易儲存的糧草,反哺牧民們應對災荒……

  不過,眼下想要推行,也還有諸多的不易。

  他和江郡守又細細商議一番,制定詳細的推行之策,還有該如何安置南逃的軍戶百姓……

  作者有話要說:

  江郡守費解:盧縣尉怎麼不來呢?

  盧栩:當然是我要看家門。

第324章 逛街嗎

  顏君齊和盧舟從北關縣回來,開始緊鑼密鼓籌備推行收租政策,登云山南麓山谷的雜草差不多也清理干凈。

  一捆一捆的干草被裝上車,一半要運回各個部落去喂牛羊,一半由盧栩買下,運回縣城蓋房子,搭屋頂。

  從北關縣和西峰縣回來的軍戶們,在縣城和登云山新建的村落蓋起房子。

  盧栩來給在登云山勞動的眾人送吃的,趕上人家午餐,邊教他們如何將雜糧、粗糧做好吃,邊順便給打草的蠻人們洗腦耕種也有耕種的好。

  “這里離軍馬營這麼近,你們平時也不往這邊來放羊,這里適合種莊稼種菜,他們就只在這里種,不會去破壞你們的草場。

  “等長出了糧食,大家又可以互換來吃,糧食比你們的肉便宜,秸稈還能拿去喂羊,喂牛,喂馬。”

  牧民們啃著夾了油酥十分香脆的餅子,喝著豆漿和野菜蘑菇咸湯,感嘆著原來這些東西還能這麼做。

  心說,這里是種地還是放羊,關他們什麼事呢?

  那是貴族老爺們該關心的。

  反正這地方離他們營地遠,除了黑川部那樣膽大妄為的,他們可不敢到這兒來放牧。

  吃完午飯,盧栩就要回去了,蠻人和新遷來的大岐人紛紛道:“這麼快就要走了?”

  盧栩:“舍不得我呀?看吧,我說話你們不想聽,我要走你們又舍不得。”

  負責在這里監工的衛二:“……”

  要是他們縣尉大人能少自戀一點兒,大家肯定會更喜歡他的。

  盧栩還在感嘆:“縣城到了好多來取賑災糧草的隊伍,人手不夠啊……可惜我不會分身術,不然我一定在這兒多住幾天!”

  他新晉的小跟班兒——從德巴克部招來的小牧童亞卡——噠噠噠跑來,“大人,數好了,十二車草。”

  盧栩:“換給人家糧食了嗎?”

  亞卡:“換好了!”

  盧栩:“好,回府!”

  亞卡又踩著他的新靴子,噠噠噠跑去喊車隊,啟程出發。

  衛二搖頭。

  卷中自有卷中手,亞卡才十一歲,就已經特別會來事,特別會哄人了。

  關鍵是,人家還特別勤奮。

  小孩兒大岐語不能算一竅不通,也算只會一點兒皮毛,可人家就敢追著大岐人不停說話。

  說錯了就重新學,被笑了,自己也跟著別人一起笑。

  還沒多少天,大岐語突飛猛進,搞得從其他部落來的貴族少年們一個個壓力山大。

  他們大人也真行,自從亞卡來了,他就真敢把活兒扔給人家小孩,讓他跑來跑去了。

  這兩趟來這邊送東西,全都是亞卡去買草、裝車,忙前忙后,他們大人就過來和別人聊聊天,吃吃飯。

  亞卡呢,跑得滿頭汗,坐上車,才有空拿個剛剛從伙房那兒要來的餅子。

  衛二也是納了悶兒了,他們大人平時挺喜歡小孩兒的,怎麼對人家蠻人小孩兒這麼狗呢?

  馬車上,盧栩拿水囊給亞卡,“吃慢點兒,小心噎到你。”

  亞卡接過水囊,含糊不清地道謝:“謝謝大人。”

  他打開,發現水囊里裝的是還熱乎的豆漿。

  亞卡朝盧栩嘿嘿笑笑,將酥油餅子塞進懷里,端著水囊小口小口喝。

  然后嘀嘀咕咕記才學到的詞“噎到”,問盧栩:“大人,噎到是……”

  他手捂著脖子,做出被噎的模樣,“這樣?”

  盧栩:“對,好好吃。”

  亞卡:“那撐到是什麼意思?”

  盧栩:“就是吃多了,肚子鼓起來,走路都不舒坦。”

  亞卡挺挺肚子,好奇那是什麼滋味。

  他的記憶里只有餓到肚子疼睡不著,從來沒有吃撐到。

  到現在,他都不敢不干活兒先吃飯,在家中偷偷吃東西是要挨打的。

  他啃著香噴噴的酥油餅子,懸空的腳忍不住蕩來蕩去,盧大人真好,每天不給他很多活兒,就給他許多好吃的,還讓人給他縫新衣裳,做新鞋子。

  他從小到大,頭一次穿新鞋。

  亞卡又開始叭叭叭和盧栩聊天,學今天新聽到的大岐詞語。

  盧栩自認已經很能說了,可算是遇到了對手。

  他將自己藏的餅子也塞給亞卡,“你天天說個不停,不累嗎?”

  亞卡:“不累!我從前放羊,還跟羊說話,大人你嫌我話多嗎?我不說了。”

  盧栩:“說吧,說吧,你學得越好,我越輕松,多吃,多學,都是為我好。”

  亞卡聞言,拿起餅子咬得大口了些。

  盧栩幫他拿著水囊,幫他順順背。

  亞卡家孩子多,雖然不是奴隸,生活也差不多了多少。

  他在家里排名不前不后,相當沒存在感,家里兄弟姐妹一直在夭折,父母已經麻木了。

  盧栩猜,他一直說話,可能是在緩解面對陌生人的緊張,也可能是在靠聲音刷存在感,讓大人注意到,哦,這兒還有個孩子,吃飯時候,遷徙時候,不要忘了他。

  他用余光看蕩著腳丫子的亞卡,心想,真是個聰明孩子,沒人教,自己知道跑去問族長需不需要牧童放羊,趕集時努力記大岐詞匯,想盡辦法去抓住一切生存的機會,生命力那麼頑強。

  盧栩想起他提起集市,總是站在一邊看別人買炸餃子,提議道:“咱們回去吃餃子吧。”

  亞卡馬上拒絕:“不行,大人你說最近來要糧食的人太多,我們要吃差一點兒,裝慘一點兒。”

  盧栩:“……”

  這孩子記性太好了,要不還是扔給君齊學讀書吧。

  裝慘的縣衙官差們在城外忙碌著安置各部扎營。

  附近的部落早就領完賑災糧了,遠的地方,多少還是有點兒不信。

  他們猶猶豫豫,相互商量,大多是結伴而來。

  一來路上安全,二來人多勢眾,不怕大岐官府弄什麼陷阱。

  等快到了縣城,赫然發現有好多正裝著糧草往回運的車隊,一打聽,聽說縣城糧草不多,大岐人都優先給自己人了。

  他們又急了。

  生怕到晚了糧草被別人領光了。

  路上集體又開始加速。

  結果各部緊趕慢趕,竟然全集中到了這幾天。

  縣城正到處施工,登云山又要蓋房子開荒,本就人手不足,新來的蠻人官差們還不懂大岐文字,看不懂他們手上的單子,可忙壞了留守縣城的大岐官差們。

  他們頭一次感覺到考試的必要性——盡是些看不懂公文的得多抓瞎!

  原本能當天來當天領的賑災糧,因為官差忙不過來,不能及時發,只能排隊等。

  縣城內又安置不下這麼多人,不得已他們只好讓各部在城外空地上扎營,輪到哪個部落,再叫他們進城去取糧。

  突然來了這麼多蠻人,城中百姓有些緊張。

  尤其是剛跟著顏君齊從另外兩縣回來的軍戶們,相當不適應。

  不過顏君齊卻沒限制蠻人出入縣城,只要在入城時經過檢查,身上沒帶武器,就能進城了。

  他們剛剛建成的街市和工坊正陸續開張,迎來的第一批顧客,就是這群來自西部和北部的蠻人。

  這兩個地區的蠻人對大岐人算不上友好,熊昆這幾日神經天天緊繃著,生怕有人會藏刀入城,突然行兇,街上巡邏的官差都比從前多了兩倍。

  同樣怕會被大岐人偷襲的蠻人,也是壯著膽子才交了武器進來的。

  他們聽自己部落出來的官差描述了大岐城市的繁華,路上還聽其他部落說起這邊兒的集市,也想趁著等糧草的時間,進城看看大岐人都賣些什麼,能不能采購些日用物資。

  進城的都是各部的勇士,走在大岐城市內,又一個個豎起戒心,看上去那叫一個兇神惡煞。

  城中玩鬧的小孩瞧見了,又好奇又害怕地看著他們,他們目光一掃過去,小孩兒全撒丫子跑遠。

  蠻人忍不住呵呵笑,看吧,懦弱的大岐人,連他們一個眼神都扛不住。

  他和同伴低聲說笑,他一回頭,就看見一隊大岐官差看傻子一樣在看他們。

  “……”

  大岐官差面無表情,用蠻語道:“你們是要去街市嗎?從這兒往東走,那整條街都是。”

  說完,他又想起什麼似的,“哦,對了,我們全城人都會點兒蠻語,下次罵人的時候,換個我們聽不懂的詞兒,比如……”

  他醞釀片刻,用大岐語罵道:“傻大個子。”

  被罵的蠻人:“……?”

  官差還很貼心地用蠻語翻譯給他們翻譯:“就是說你只長個子不長腦子。”

  那名蠻人剛要發怒,被同伴拉住。

  是他們罵人在先,人家聽懂了反罵回來,就是不打算計較,就此兩清,若再罵,那就是正式挑釁了。

  他們在大岐的城市里,只有四個人,怎麼和人打?

  他們幾人悻悻往前走,卻見街上還有其他部落的人竟然也在街邊笑他們。

  嚇唬孩子算什麼本事?

  要是真英勇,被挑釁了就該和對方以勇士的方式單挑才對。

  幾人腳步頓了頓,黑著臉又出了城。

  其他蠻人冷眼瞧著,本就和他們不睦的人更是冷哼了一聲。

  “虧他們從前還是出過許多勇士的大部落,如今這舉止,真是叫人不齒。”

  吐槽完,他發現街上很多人在看他,頓時有點兒莫名其妙。

  待到了街市上,大岐的商戶們莫名對他比其他人更熱情幾分。

  有人主動過來詢問要不要幫他翻譯,還有店主招攬他過去看看、嘗嘗他們鋪子里的物品,他進對方鋪子里挑選東西,竟還有人夸他脖子里掛的狼牙多,穿的寶石好看。

  他們一行無比震驚。

  為什麼大岐人全會說蠻語?

  連個賣吃食的小老板都能磕磕巴巴說一口還算準確的蠻語。

  他們恍恍惚惚,一路被充當志愿者的翻譯們領著去縣衙旁新開的錢莊、當鋪兌換金銀銅錢,再拿著錢去采買物品。

  活當的話,東西當鋪保存一年,能換的錢少。

  死當的話,換的錢多,東西等同賣給當鋪,不能再贖。

  若錢沒花完,他們還能回來買別人在當鋪死當掉的物品,或者拿上錢回去,等下次來,再湊些金銀拿上票據,贖回他們典當的東西。

  當鋪有個翻譯,不斷地重復解釋,保證每個人都能聽懂規則。

  懵懵懂懂的蠻人稀里糊涂地一通當,換錢出去逛街。

  不過一圈逛下來,根本沒人會剩錢。

  睿王新送來的物品經盧栩批發,已經被城中的商戶們進行再次加工,分門別類地擺放在各個店鋪的展示柜。

  柜子不夠,在地上擺放的,下面也都墊著草席、粗布,極盡可能地全面展示,吸引來往路人的目光。

  哪怕是個在盧栩倉庫里不起眼的盤子,商戶們都特意湊足了套,擺上桌,模擬著使用時的模樣。

  他們經盧栩建議,展示臺都有一點兒坡度,上下有木釘固定,保證從外面路過,也能將柜子上的物品看全乎、看完整。

  賣香料、賣糧食、開食鋪的全挨著。

  香料鋪在店里燉肉做菜,免費給人試吃,覺得好吃,還能打包買。

  若想再吃更多品種,去隔壁食鋪點菜,食鋪還免費教你做菜。

  賣糧食的那家人口多,更是一家人開了兩家店,一邊賣糧,一邊在一旁開著饅頭、包子鋪,不管買不買他們糧食,都管教客人怎麼做饅頭、包子、餅子……

  除了打仗,久不與大岐往來的蠻人們都看傻了。

  他們買啊買啊,才買夠一籃子或一筐子,就瞧見一個雜貨鋪,或者專賣籃筐的小店鋪。

  甚至街上還有半大的孩子推著推車等在各大店鋪外等活兒,只要二十文錢,或者同等價值的物品,他們就管推車幫你運貨,陪你逛街。

  等到了街道盡頭,竟然還有專門賣布袋、賣板車的鋪子,若是他們沒帶足馬車,從這兒買一個,還管免費幫他們裝貨,送他們出城。

  勇士們,貴族們,逛了一圈幾乎在每個店都消費一遍,他們看著手上空空的戒指印,脖子上沒了金銀珠子寶石,只剩下純繩子重新穿起來的狼牙,再看看裝得滿滿的推車……

  “……”

  他們好奇了,這是哪個人才設計的街道?

第325章 人生志向

  做好事不留名的盧栩回到縣衙,先安排廚房晚上做點兒餃子,再給家里兩個小朋友,盧舟和亞卡,炸一點兒餃子吃。

  他則翻著今天的出貨單子和當鋪、錢莊的入賬單子,笑得合不攏嘴。

  盧栩:“看吧,我就說得弄個當鋪,他們買到了好東西,就更看不上縣衙發那些賑災糧了。”

  賑災糧哪有精米白面好吃?

  盧栩跑去顏君齊旁邊晃,和他一起將死當來的金銀首飾簡單清理包上軟布,預備將來弄到京城去賣。

  再將從各個來進貨的商人那兒回收來的金銀銅錢重新歸類入賬。

  這些錢還是他們從北關縣拿銀票兌換來的。

  他們的銀票是盧文從老家寄來的,雖是鼎鼎有名的大錢莊出的票據,但人家根本沒在西北開鋪子。

  能換來金銀,還多虧有江郡守的支持,李縣令召集,又有盧栩先前和那些商人貿易的基礎,他們才愿意把金銀兌換給盧栩。

  銅錢則多來自三縣的百姓。

  先前盧舟去各處進行集市貿易,帶回來不少銅錢。

  錢在西北不如吃的用的實際,比在關內貶值了不少,有些百姓手里有錢都花不出去。

  物價太高,他們不愿意出錢,覺得太虧。

  物價太低,商人又不愿意。

  盧舟他們去集市上賣貨,優先以物易物,若沒合適的,也可以用錢來買。

  物價肯定是比關內高一些的,但遠不如先前其他商人那般離譜。

  許多百姓拿了錢來買。

  盧舟收回來一堆銅錢,盧栩倒是不介意。

  他對自己有信心,對君齊和北庭縣也有信心,相信早晚有一天關內關外幣值會平衡,給就收著嘛。

  這不一轉頭,他就把錢全利用起來了。

  流通的錢才是錢。

  “我覺得不出兩年,連北邊的部落也能認得咱們的銅錢了。”盧栩拿麻繩將銅錢穿好,放進箱子里。

  他們可就這麼點兒流通貨幣,晚上收,早上用,利用率老高了。

  盧舟剛從外面回來,一到后院聽說廚房在做餃子,就知道盧栩肯定也回來了。

  他風塵仆仆跑回來,“哥哥!做餃子嗎?”

  盧栩:“嗯!帶肉回來了嗎?你去廚房看看,想吃什麼餡兒,讓他們做。

  盧舟應一聲,又跑出去。

  顏君齊笑:“你一回來,舟舟都活潑。”

  盧栩:“那是,有哥哥才有弟弟嘛!”

  他們才說完,盧舟就又跑回來了,“我點了牛肉餡兒的餃子。”

  盧栩:“換來牛肉了?”

  盧舟:“嗯,有三個部落派了人來賣,這會兒都在城外。”

  盧栩:“不急,讓他們先換吧。”

  最近來縣城的人多,城里肉都消耗地快了。

  蠻人們不大愿意從大岐人手里買肉,盧栩干脆叫盧舟他們去通知附近的部落,誰想賣的,就到縣城來。

  這不連城門都沒進,就有生意了。

  盧栩也有一陣子沒吃牛肉了,他利索地串錢,“一會兒我去做點兒牛肉丸子給你們嘗嘗。”

  “嗯。”盧舟也坐到一旁幫他們串錢,“哥哥,我找到梅大哥了,他昨天回弩垛部了。”

  顏君齊一怔:“你跟他說江郡守在找他了嗎?”

  盧舟:“說了,梅大哥說,呃……他說,他不回京城了,他要辭官。”

  盧栩驚呆,手上的銅錢嘩啦一下亂了,串了一半的錢頓時白數了。

  他沒忍住,當即就來了句:“我靠,還是人家梅榜眼瀟灑,這破官說不干就不干了。”

  顏君齊瞪他。

  盧栩輕咳一聲,馬上改口,“不過舟舟,人各有志,我們可以尊重他,但不能輕易的學他,要是你想辭官,起碼也得先考個榜眼。”

  “我知……”正乖乖點頭的盧舟猛地一頓,“嗯?”

  顏君齊從桌下踢盧栩,“別聽你哥哥瞎說,讀書是悅己守心,科舉、為官,盡力就是。”

  盧舟點頭。

  “對對對,總之,梅榜眼那‘老子天下第一’和‘科考做官就是玩兒’的態度,還是要有取舍的學習一下的。”盧栩提溜起繩子將他串了一半的錢串子重新散到木盒子里,不數了。

  他搬著椅子往盧舟那邊兒挪了點兒,生怕聽八卦漏了字似的,興致勃勃催盧舟:“梅二二怎麼說的,快跟我說說。”

  顏君齊:“……”

  盧舟:“梅大哥好像在和巫師們一起整編各部的歷史傳說,好像還寫成話本了。”

  盧栩:“……?”

  好家伙。

  當年他想寫話本兒賺錢,把知道的劇情復述出來都不知要死多少腦細胞,梅孟希竟然要隔著一種語言寫別人的歷史?

  還是“蠻人那些事兒”。

  這就是文化人麼?

  盧栩想了又想,決定去逮梅孟希。

  好好一個榜眼,大老遠給他們送糧送物資,要是人家只是來玩一趟,盧栩是不好意思下手,要好好招待的。

  不過既然是梅孟希自己說不想做官了……

  盧栩直奔弩垛部,找到梅孟希。

  盧栩:“梅大天才,你有興趣留在我們北庭縣兼任個書院院長或者其他崗位嗎?就是,我給你發工錢,你負責編編書,想怎麼編怎麼編,詩書典籍,你的話本兒,愛寫啥寫啥。我還打算建個印書的工坊,到時候我都給你印出來,怎麼樣?”

  他還記得梅孟希當初在月輝樓隨手默書的情景。

  以為他是來勸自己回去的梅孟希:“嗯???”

  盧栩:“當然你要是想上課,我們熱烈歡迎,你有興趣教一教蠻族古語言嗎,聽說你在學這個?”

  “我先前聽賀督軍說,蠻人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好像就和咱們祖先在通婚,算來好像也算是親戚,你有興趣研究一下嗎?”

  想要寫爽就走的梅孟希:“……???”

  盧栩湊過去,勾肩搭背推心置腹,一副悔不當初的交心表情:“梅兄啊,我有眼不識泰山,當年在京城竟然覺得你空負盛名,沒有真才實學,是我眼拙,是我眼瞎,偷偷告訴你,賀督軍也學了一陣子蠻語,但依我所看,他不如你。

  梅孟希狐疑:“……真的?”

  盧栩拍胸脯保證:“真的!不信你去問,縣衙好多人都知道。”

  他又壓低聲音:“賀督軍還是狀元呢,他不如你!我看,你們那屆啊,有黑幕,你就是時運不濟,要是換另外一屆考,肯定是狀元。”

  梅孟希也上頭了,憤然道:“我本來就——算了,反正我——”

  盧栩鏗鏘有力地搶答:“有狀元之才!放到任何一屆都該是狀元,你是大岐真的不能再真的天才!”

  梅孟希明知盧栩是在拍馬屁,還是忍不住翹尾巴。

  梅榜眼不知謙虛為何物,連客氣都沒客氣,喜滋滋道:“我當然是天才。”

  他停頓了一會兒,大氣地夸道:“你家顏君齊也還行。”

  盧栩:“不一樣不一樣,雖說你們都是讀書入仕,但論讀書你比他厲害,他擅長治世,但不擅長為官,你瞧他在京城混的……當然你也不擅長為官。”

  梅孟希:“嗯?”

  盧栩:“主要是官場規矩太多,還有許多污濁,不適合你這樣自由不羈的靈魂。”

  梅孟希:“……嗯……”

  盧栩:“所以,我如今覺得啊,北庭縣就是一片自由的沃土!”

  他拉梅孟希走到窗邊,“你瞧,這廣闊無邊的自由世界,沒有束縛,沒有規則,連城墻都沒有!放馬馳騁,能跑到天邊!這不比京城那樊籠好得沒邊兒?”

  梅孟希剛要說什麼,盧栩又道:“除非是一心追求功名利祿!你肯定不是這種人。”

  梅孟希:“……”

  盧栩:“大才子,你想想,人生苦短,彈指一揮間,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呢?難道是奮斗一生在京城勾心斗角?”

  梅孟希:“當然不是,我讀書是為了名垂青史!”

  盧栩怔了怔,狠狠吃了一驚:“……啊?”

  梅孟希見他“啊”一聲沒下文了,惱怒道:“你這什麼意思?覺得我做不到麼?”

  盧栩搖搖頭,喝一聲“好!”

  梅孟希被他一驚一乍嚇一跳。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是燕雀,你是鴻鵠。”盧栩鼓著掌奉承完,真誠發問:“那你覺得你走仕途,能名垂青史麼?”

  梅孟希:“……”

  盧栩:“我讀書少不知道,你讀書多,你想想,做官得做到什麼程度才能青史留名?五品肯定不行,得三品吧?”

  梅孟希:“……”

  盧栩想,就梅孟希這今天不高興就撂挑子裝病不上班的性格,還名垂青史呢。

  他寫話本兒寫出點兒樣子都比做官名垂青史的可能性大點兒。

  盧栩誠心道:“你要是這個志向,要不你還是寫寫詩詞吧。”

  梅孟希:“……”

  梅孟希表情變來變去,郁悶道:“當世已經有東坡先生,誰還會記得我?唉……說起來,那位東坡先生到底長什麼模樣,為何我翻遍了京城也找不著?”

  盧栩差點兒被自己口水嗆死,心虛道:“呃,那位東坡先生我也沒見過,不過聽說他是位失意之人,雖然是個天才,可人生際遇十分悲慘,也許正是這份兒苦難才催生了他一身的才華。梅兄你……呃……你才華肯定是頂呱呱的,也許就差了那麼點兒際遇。但這種際遇吧……能不要還是不要的好。”

  梅孟希想想他順順當當的人生,優渥的家境,能干靠譜的兄長,同樣能干靠譜的族親,還有談不上昏庸的弘安帝,多少有點兒勤政愛民傾向的太子,還有怎麼看怎麼聰明的皇孫……

  若不自己作死,他這輩子可能不會有什麼大坎坷了。

  梅孟希嘆息道:“可惜我年少,不然投筆從戎,報國北征,建功立業……”

  盧栩心道你可趕緊拉倒吧!

  你建功立業要打的就是這里!

  人家蠻人如今可是能聽懂點兒大岐語的。

  就這個性格,還棄筆從戎呢,入伍三天就得叫人給打死。

  盧栩道:“你要是真想留名青史,不然我給你出個主意吧,我保證一定能行。”

  梅孟希才不信盧栩的大言不慚。

  他都沒想到,盧栩能想到?

  梅孟希:“你說。”

  盧栩胸有成竹:“我要是說了,你得給我當院長,名譽院長也行,每年編或者寫一本書就行。”

  梅孟希更好奇了:“沒問題,只要你能印,一年十本都行。”

  盧栩:“我可說了——”

  梅孟希:“說。”

  盧栩:“你對幫蠻人編一套文字有興趣嗎?”

  學科開創者、奠基人,蠻人活多久,他的名字就能火多久。說不定蠻人沒了,他的名字還能在,搞不好未來還能上課本兒,牛不牛?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不用謝,我尊重每一個夢想,將來你要是印書,也在首頁寫上感謝好友盧栩就行。

第326章 堵不如疏

  梅孟希思考了整整三天。

  答應了。

  他人也回了趟縣城,親自找顏君齊借請奏的折子,寫了請辭書。

  他要正式辭官。

  另外,他還給老家和哥哥寫了信,說他要留在北庭縣發明一種文字。

  別人腦補不出來吏部和他家人收到信函時會是什麼表情,但看到了彼此臉上的吃驚。

  榜眼啊!

  梅孟希才二十二歲,家境又好得出奇,未來多麼前途無量,就這麼被盧栩忽悠瘸了?

  連隔壁北關縣李縣令聽說了,都來信勸梅孟希。

  他暫且替他將信函壓幾天,人生千萬不要沖動,讓梅孟希再好好想想。

  李縣令還給顏君齊寫了信,讓他管管盧栩,不要瞎攛掇年輕人。

  拐著彎兒的吐槽盧栩,你知道考一甲多難麼?你個不愛仕途也不能走仕途的商籍,不要耽誤大岐才子!

  要不是郡守大人往北境巡查去了,肯定得殺到北庭縣逮你好好訓斥!

  盧栩很無辜。

  和顏君齊吐槽:“為什麼都覺得我在胡鬧?我也是認真想過的,考榜眼很難,難道編一套文字就不難了麼?他們以為隨便來個什麼人就能編麼?”

  被李縣令邀來勸說梅孟希的賀承業:“……”

  和賀承業走在一起剛進衙門的梅孟希:“……”

  他們倆聽盧栩在室內振振有詞:“我也是打聽過的,梅孟希精通好幾種語言,他學蠻語還賊快賊好,蠻人那邊巫師都夸他,要不是梅孟希有這個天賦有這份才華,我還不會勸呢!”

  梅孟希頓時開始為他說盧栩是掉進錢眼里的大俗人懺悔。

  是他眼拙了,這麼多人中,盧栩才是大智若愚,盧兄才是真慧眼啊!

  梅孟希推開門,激動道:“知我者盧兄!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梅孟希的朋友了!”

  盧栩:???

  梅孟希:“別人都道我學些無用的小族語言,是浪費時間,影響學業,卻不知這與我祖父收藏古董文玩一般,其中有無窮的樂趣。世人只問價錢幾何,是否有用,只有盧兄你看出了趣味與真正的價值!”

  盧栩其實不懂這有什麼趣味和價值。

  他就非常不喜歡再學一門兒外語。

  要不是西北沒翻譯,他都不想學蠻語。

  盧栩眨眨眼,順勢道:“誰說沒用沒價值,用處可大了!”

  梅孟希:“正是!”

  盧栩:“學外語哪有造外語有意思。”

  梅孟希:“不錯!”

  盧栩:“你可以把學過的語言整理整理,看看哪個能借鑒給蠻語造字呢,一定要弄得好寫好記一點兒,方便掃盲普及。

  梅孟希思索片刻:“有道理。”

  盧栩:“等你發明出來,我找人給你刻成石碑!”

  他們一唱一和,這回梅孟希愈加地吃了秤砣鐵了心,誰勸也不聽了。

  反而開始催著盧栩趕緊蓋學院,他若開始造字,可是個大工程,需要一個安靜寬敞的環境。

  另外,他還需要幾個伶俐的助手幫他記錄。

  北庭縣識字的人雖多,但都只會幾個生活用字,壓根兒算不上讀書人,他還得寫信給他哥給他爹給他老師,從老家要人。

  盧栩八百個愿意,承諾路費食宿他包,人才待遇從優,只要休息時給縣中百姓掃掃盲就行。

  他們倆一拍即合,還一起寫信給李縣令,扣他們書信算怎麼回事?趕緊發啊!

  盧栩還忙里找時間,又裝了一批北庭縣土特產發往京城。

  這次主要的是草藥,還有他從各部那兒搜集來的最好的一批虎骨、鹿茸。

  他托睿王多給什麼御醫和醫藥世家看看,再問問有沒有有志之士愿意來北庭縣研究草藥。

  這麼好的東西他都沒舍得交給虎賁軍抵欠虎賁軍的稅,最好的全寄到京城,就為了能多引誘幾個人才來關外。

  只要能忽悠來一個,他都愿意在他們剛開始打地基的書院開辟一個獨院做醫學堂。

  另外,就是找睿王幫他賣賣蠻人貴族死當到當鋪的金銀首飾和寶石了。

  上次的腰帶賺錢賺得可太香了,能按著那個價賣全賣,若是京城賣不出價,他回頭找梅孟希問問,能不能往他們老家賣一賣。

  南郡多富豪啊!

  最后,他還找睿王走后門要點兒印書的批文,讓睿王下次多給他寄點兒紙張。

  他們北庭縣一窮二白的,印書都得靠自己。

  夾著盧舟寫給姜濯的長信,貨物從北庭縣裝箱,由衛二帶著他們新劃分到驛站的官差隊伍,護送到北關縣,再由北關縣出發,送到臥虎關。

  從臥虎關返回,官差們還意外充當了一路的保鏢,護送聞訊而來,想到關外冒險試試,頭一次出關做生意的小商戶們。

  他們大半留在北關縣,剩下的又一半去了西峰縣,僅剩的十幾戶戰戰兢兢跟隨一大半都是蠻人的官差隊伍到了北庭縣。

  才到一天,就趕上集市。

  盧舟特意重新給他們劃分了一片好位置,又找來好幾個翻譯,幫助他們做買賣。

  僅僅一個集市,他們帶的貨物銷售一空。

  他們做夢一般,拿著從集市上換來的金銀和蠻人的肉干、毛毯等東西,到縣城兌換金銀銅錢,購買他們過年時嘗過,如今被家鄉幾個商戶壟斷的火鍋底料和肉醬。

  天氣悄然變暖,靠冰凍已經不能保存肉的新鮮。

  菌菇麻辣醬工坊已經建好開始生產,盧栩讓他們優先做肉醬。

  香噴噴的肉醬價格還十分實惠,小商人們又花光所有錢,在北庭縣大肆采買一番。

  盧栩挨個給他們派發新出爐章印還沒干的優惠券。

  遠水解不了近渴,近水就至關重要,盧栩相當重視這些規模還小,距離卻近,現在還不怎麼起眼的小商人。

  瞧瞧如今觀陽到北境的商路,撐起商路的主要力量,可是在鎮與鎮,縣與縣間做短途買賣的小商人!

  盧栩:“大家拿好,下次來,這些全能抵錢,若誰能介紹新的商戶來,介紹一個,我們多送五兩銀子的抵用券。

  “真的?!”

  盧栩:“真的,而且抵用券能優先購買,量少不足人人買的物品,就看誰有抵用券和優惠券了。”

  剛剛得了甜頭,想獨占這好資源的小商戶們頓時有些糾結。

  是介紹人來,還是不介紹呢?

  新來的也是競爭對手,可白給的五兩銀子不賺白不賺。

  那就介紹親戚朋友,尤其是遠地方的遠親吧!

  盧栩依舊派了官差貼心護送,到哪兒都容易受官府刁難的商人們,狠狠震驚,北庭縣可真好!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冰雪漸漸消融,土地逐漸解凍,春天悄無聲息開始為大地著色,草開始鉆出嫩芽,河水也開始淙淙作響。

  他們帶回來的種子,開始在縣衙周邊和登云山南麓新開出來的荒地試種。

  春麥也開始播種。

  縣衙買了許多頭蠻人拉車載重的牛,充當耕牛,借給去耕種的農戶。

  而土地在北邊和西邊被蠻人占領的軍戶們,大多則在縣城做工,蓋房子,修街道,蓋學院,蓋印坊,蓋驛站……

  他們還要在城北修一個外城,作為驛站的院子,將來專門給來縣城的蠻人使用。

  縣衙和軍馬營的虎賁軍商議好,由虎賁軍保護登云山南麓耕種百姓的安全,等收糧時,軍戶們會優先賣給軍馬營。

  將來開始收糧稅后,縣衙也會分一部分稅收給軍馬營。

  相應的,若是耕種的軍戶們生病受傷,或者遇到野獸襲擊農田,軍馬營要幫忙救助百姓,驅趕野獸。

  安排好較緊急的事務,止戈坡舉行春天最后一次大集市。

  附近部落的牧民們來采購必需品,然后就要準備離開營地,進行游牧。

  一直到秋天,才會再回到附近扎營。

  這次集市來往的人數又創了新高,還有遠處的牧民特意趕來采購。

  為此,集市一直持續了三天,直到牧民們漸漸散去,才收攤作罷。

  游牧季節,集市將改為一月一次,若沒到集市的日子,又想買什麼東西,可以到縣城內來采購。

  相應的,盧栩開始培訓商隊,等他陪顏君齊再次北巡回來,他們就會帶上商隊,在部落間流動擺攤,邊走邊售賣物資。

  再次將縣城交給盧舟,盧栩和顏君齊帶上三分之一的官差,又借用了龍虎營保衛安全,向北出發。

  目的地是上次他們沒有深入的北方,曾經白峰部的營地區。

  這次,顏君齊還帶上了一沓地契登記冊子,他們準備在這里開始推行租地計劃。

  原本他設想由南向北,從較為熟悉友好的部落開始,逐步往不友好的部落推進。

  但又仔細跑了幾個部落,咨詢過從西部和北部遷來的蠻族部落后,顏君齊發現,其實南部的這些部落,只靠大岐分給他們的領地,已經足以放牧和生活。

  反而是那些曾經強盛,戰敗后被遷到荒涼的北部和西部的大部落,更迫切地需要土地。

  他們在戰時喪失了大半的青壯年,但部落人口依舊很多,劃分給他們的領地,根本不夠他們生活。

  龍虎營鎮壓白峰部后,又將鄰近的部落趕回他們的自己的營地,如今又到了游牧季節……

  堵不如疏。

  與其等他們為了生活鋌而走險,南侵其他部落的領地,強占軍戶的土地,還不如將土地租給他們,讓他們好好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掏出我許久不用的優惠券~看這額度,觀陽小孩羨慕哭!

第327章 殺雞儆猴

  北方的部落對龍虎營和大岐人還有濃濃的敵意,顏君齊在距離他們較近,態度還算好的一個部落扎營,再派人去通知他們的首領過來商議。

  因先前縣衙給各部發賑災糧的事,他們對顏君齊印象尚可,顏君齊派人去通知了八個部落,有五個部落派了人來。

  時間到了,顏君齊不再等另外三部,只詢問這五部和他們扎營的部落,要不要租地。

  軍戶的土地,白峰部之前的領地,還有沒有分配過屬于縣衙的土地,全都可以租,通通是六畝一只羊。

  秋天收租,只要是滿兩歲的羊即可。

  幾個部落齊齊懵了好一陣。

  現場無比的安靜。

  直到盧栩開口道:“先報名優先租,都想要的地方抓鬮決定誰能租,我瞧河邊挺好的,有人想租嗎?”

  一直想要占水源的部落下意識馬上道:“要!”

  那人說完,看向同伴,同伴掙扎了一下,點點頭。

  盧栩:“好,一個報名,還有誰想要?”

  其他人回過神兒來,也連忙表示他們要。

  先前水源兩岸都是被白峰部占領的,即便如今白峰部不在了,想要搶水源,也少不了摩擦,現在,給幾只羊就解決了?

  盧栩畫了張簡單的示意圖,將河兩岸分成四塊兒土地。

  六個部落都想要,他們六人抓鬮,沒抽中的優先選下一塊兒土地。

  那兩部選完,再六個部落一起選,選來選去,帳篷里漸漸熱鬧起來,總是有兩三個部落想占同一塊兒地,然后爭吵起來。

  盧栩不知第多少次將人拉開:“抓鬮!你們別瞎租呀,算好你們自己有多少人,能養多少牛羊,租多少最劃算,租多了還要出羊呢,別租虧了。”

  他又拿起使用率奇高的紙條,“還是有墨點兒的算中,空白的不中,算好沒,有沒有決定退出的?”

  ……

  一天過去,一群人連飯都是在抓鬮的營帳里湊合吃完的,他們抽了一天,直到將他們附近心儀的土地都租完。

  顏君齊當場寫地契,現場蓋章,租地的首領們按手印,盧栩將簽好的地契一式兩份,一份兒給租地的蠻人,一份兒裝到盒子里,拿回縣衙存檔。

  盧栩:“加上你們租的土地,都夠放牧了吧?以后不要再去搶別人地盤了,虎賁軍會到你們領地邊界巡邏的,誰亂搶別人地盤,抓起來去縣城做苦力蓋房子!”

  盧栩:“別看了,縣衙的文書,童叟無欺,還能騙你們嗎?哪兒不懂我給你們翻譯。”

  看他們好奇,盧栩馬上忽悠道:“我們正蓋書院呢,要不你們派幾個聰明的到書院學學字吧?人家弩垛部、黑川部、木圖部他們都學呢,等別人都會了,就剩你們是一部落文盲了。”

  看不懂大岐字,卻依舊在看文書的各部首領:“……”

  盧栩:“不想學大岐的字,學你們的字也行呀,有十個部落的巫師和我們大岐的一個才子,正在編蠻語用字呢。”

  “等他們編好,以后文書就用兩種語言寫,你們學那個也行。”

  “你們部落有巫師嗎?有興趣參與嗎?來嘛來嘛,包吃住的,可以住到弩垛部或者黑川部,登云山有個祭壇,也向巫師們開放的,你們不想去看看嗎?”

  眾首領:“……”

  不知為什麼,就很不想聽這人說話。

  沖動過去,晚上他們回了各自的營帳,又忍不住拿著看不懂的單子默默算賬。

  這麼租地劃算嗎?

  想得開的馬上就有了結論:“怕什麼,六畝一只羊,他們又沒說多大的羊,到時候撿著瘦的小的給便是!”

  反正六畝肯定也夠養二十來只了。

  抽到河邊土地的部落,也盤算著,他們部落小,若是去和別的部落搶,一定是搶不到的,能這樣租下一片好地,也很值。

  “虎賁軍真會在邊界巡邏嗎?”

  “誰知道,既然他們這麼說了,若有人占我們的地,我們就去報官,到時候看大岐如何處理。”

  “嗯。”

  難題都是大岐的,到時候全甩給大岐!

  一晚過去,他們想明白了,雖然付租金很不爽,但他們已經不想再和大岐開戰了。

  白峰部就是例子。

  白峰部的尸骨,還是他們幾部幫忙掩埋的呢。

  即便是之前參與了白峰部叛亂的部落,對大岐懷恨在心,現在也不是再開戰的時機。

  游牧季來了,什麼都沒有牛羊重要。

  就是將來要打,他們也需要十年來養精蓄銳。

  第二日,顏君齊按照地契,帶著龍虎營按照各部租地的邊界去豎木樁,約五十米一個木樁,將他們的領地大致分開。

  沒來參會的三部遠遠看見他們豎木樁,茫然不知這是在干什麼。

  租了土地的部落,看到木樁則又踏實了幾分。

  看來大岐人是認真的。

  豎木樁,畫邊界,足足折騰了十多天。

  到他們要離開前,那三部中有一個部落過來租地了。

  他們上次參與叛亂,傷亡最慘,他們已經沒有再搶占別人地盤的實力了,保證自己的地盤不被搶,已經千難萬難。

  新任的族長力排眾議,要先保證部落的生存。

  他們戰戰兢兢地過來,簽完地契都沒接受盧栩一起吃個飯的邀請,拿上地契就跑,生怕虎賁軍會找他們算后賬。

  盧栩直搖頭,“這會兒知道怕了,唉。”

  魏定山其實不是個性情殘忍的人。

  蠻人已投降,朝中定了懷柔和平的國策,他們只在戰場殺了叛軍,根本就沒往叛亂部落的營地里追。

  若不是白峰部又搞偷襲,他們也不會屠族。

  甚至這次出來,怕會再起沖突,魏定山給他們派來的,都不是驍勇善戰,卻對蠻人十分沒好氣的金副將……

  盧栩想起去借兵時正在看糧草賬單的魏定山,忍不住和顏君齊吐槽:“我覺得,要不是打仗,魏將軍其實能去做文官或者做買賣。”

  顏君齊不知他好好的怎麼又想起魏定山來了:“嗯?”

  盧栩:“你不覺得自從他知道舟舟寫信影響了阿濯,才給他們虎賁軍發了軍餉,而且是幾軍中最多的,他就對舟舟態度特別慈祥麼?”

  顏君齊:“魏將軍本來就喜歡舟舟。”

  盧栩:“可他連對我的態度都變好了!”

  顏君齊:“……”

  那是因為盧栩提出借用臥虎關軍驛都會給將士們辛苦費吧。

  先前在臥虎關鬧的矛盾,范孝的親兵都親眼瞧見了,回去后稟報范孝,隨后范孝就派了人來整肅軍紀。

  并且人家還替盧栩問了,皇商可借用官驛,若無官驛,可用軍驛,軍驛不得扣押他的貨物,不得索要錢財。

  盧栩知道,他能有這種便利,說來說去,其實還是因為他運回京城的東西都是給睿王,睿王賺錢是入私庫,扣他的錢,就是扣皇家私庫的錢。

  但知道歸知道,純辛苦別人,不給人好處,不是他經商處事的風格。

  至少要讓在路上風里來雨里去,替他們辛苦運貨的官差、兵士們都能賺點兒零花錢。

  于是盧栩主動提了給辛苦費。

  這部分錢魏定山沒拒絕。

  不過盧栩還提的,只要和北庭縣做生意的商人出入臥虎關,他都額外給臥虎關分錢,魏定山沒要。

  朝廷規定的過關費是多少,就只要多少。

  包括虎賁軍護送商隊到關外各縣、鎮做生意,他也不要保護費,只要商隊管護送的隊伍來回的食物就夠了。

  他定的每個將士跑一趟需要的食物比軍中要高一點兒,但也沒有多離譜,幾個商隊湊一湊,全能交得起。

  想著想著,盧栩又搖搖頭,“魏將軍還是適合去戶部卡錢,不適合做生意。”

  太保守了,送上門兒的錢都不要。

  顏君齊:“……他要是一心賺錢,陛下怎麼放心把虎賁軍和龍虎營給他管?”

  盧栩深以為然:“嗯,也對。”

  所以他這純純的小老板,其實根本不適合做官。

  租地的事情了斷,縣城大事基本也理順了,他這便宜縣尉差不多也該辭職了。

  “衛二和熊昆也差不多鍛煉出來了,你覺得讓誰做縣尉好?”

  顏君齊一怔,“我還沒想好。”

  盧栩:“那就他們倆一起吧,北庭縣這麼大,一個人也管不過來。”

  顏君齊:“你呢?”

  盧栩:“我要招生、蓋學校、當教導主任!!”

  顏君齊:“……”

  在一起這麼久,他已經弄明白什麼是教導主任,但依舊無法理解盧栩為什麼不當院長,非要只當個管紀律的教導主任。

  院長不是權力更大,什麼都能管嗎?

  盧栩不,回去路上,一路都在給他闡述關于院長不可怕,教導主任最可怕的觀點。

  可當年在觀陽時,他們縣學監管紀律的先生,明明特別慈愛,遇到盧栩去接他,還會請盧栩進去坐坐。

  遇到盧銳,更是會領他進去玩兒。

  也不知他為什麼總覺得教導主任最嚇人。

  難不成是在京城聽多了吏部和禮部的傳說,見多了吏部和禮部抓遲到?

  就在盧栩列招生計劃,畫路線圖,準備回去后帶商隊和官差在各部落間跑來跑去做流動商販時。

  江郡守也在北境與李修會晤。

  他們老家是鄰郡,方言十分相似,聊著聊著就用起方言。

  李修從少年離家從軍,已經十幾年沒回去,忍不住邀請江郡守在軍中做客。

  恰好另一批照例受邀來參觀他的新展品的蠻人倒霉蛋們,與江郡守在營帳內鹿首前相遇。

  這次還來得特別全。

  年初的暴風雪北境也受到影響,這邊風不如西北大,積雪卻比西北還夸張。

  北境也因積雪鬧了災荒,前一陣子有部落眼看過不去,鬧著要反,不過還沒來得及聯合幾個部落,就被李修帶兵按趴了。

  李修冒著雪帶兵四處賑災示威。

  多虧他們北境商貿發達,物資充沛,這幾年還一直有隆興郡的糧商穩定地往這邊賣糧,好歹是沒出什麼大事。

  眼下災情總算過去了,他又邀請這群首領過來欣賞他的新獵物——去鎮壓叛亂的路上一箭射死的一只雄鹿。

  別說那些部落首領了,北境三縣的縣令都挺怕的。

  尤其是掌管叛亂部落所在之地的縣令,甚至覺得李修這是在殺雞儆猴順便給他看。

  江郡守順勢和北境各部的首領們寒暄,北境不少部落來自西北,聽說他自西北而來,免不得打聽起老家來。

  被同族朋友拉來當翻譯的蘇合聽著聽著,總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江郡守:“北庭縣的縣令和縣尉,與北境倒是頗有些淵源,他早年還曾在北境經商。”

  李修早就覺得不對勁,可盧栩是商籍,不能做官,他才一直沒問。

  聽到這里,他也忍不住問起來:“他是不是姓盧?叫盧栩?”

  蘇合沒忍住:“盧栩他沒讀書,做不了官吧?做官的應當是姓顏?”

  李修想起來盧栩總是掛在嘴邊夸的鄰居:“哦對,叫……顏君齊!”

  他納悶兒道:“顏書郎不是考上傳臚留京了,怎麼會在北庭縣?”

  蘇合:“是在京城。”

  盧軒就是那麼說的,說顏君齊在京城做大官。

  蘇合起身:“我去問問盧二叔。”

  聽懵的江郡守連忙叫住他,笑道:“不錯,北庭縣的縣令和縣尉,正是顏君齊和盧栩,他們此刻正在北庭縣。”

  他先前只聽說了盧栩曾經在北境經商,不知盧栩竟然和李修都熟。

  聽李修的語氣,分明是特別熟悉。

  他簡短將聽來的,關于顏君齊和盧栩如何從京城到北庭縣的傳聞敘說一遍。

  聽說是賀太師舉薦顏君齊到北庭縣任縣令的,李修哼一聲,陰陽怪氣道:“西北需要人才,我們北境就不需要了麼?怎麼好的都往西北塞。”

  江郡守:“……”

  北境的三名縣令:“……”

  雖然李修壓根兒沒看他們三個,但總覺得李將軍說話特別意味深長呢。

  李將軍,你這樣罵,不是連自己都罵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李修:寫奏折,告狀,哭窮,賣慘,要人。賀太師,你偏心!

第328章 靠山

  從營帳出來,蘇合快馬去通知前幾日才剛剛到營地的觀陽聯盟。

  觀陽主要是種冬麥,初春沒有那麼繁忙,而北境全是春種秋收,初春正是忙碌的時候。

  各部也在為游牧做準備,這個季節也是重要的采購季。

  如今整條商路已經比從前通順,路況也越來越好走,這兩年觀陽聯盟和其他商隊,都會趕在初春來北境賣一批春季的用品。

  北境剛剛解凍,青草還沒發芽,但隆興的春菜、野菜已經收獲。

  有商隊專門在這個季節運送青菜過來,路上雖有折損,但這季節的高價,可以彌補一路的損失。

  初春肥嫩的青菜,能讓來自各地的軍戶們解饞。

  另外方便游牧部落攜帶的銅制水壺、餐具等等,也非常受歡迎。

  登州和青龍城如今就有好幾個工坊,能將銅器捶打得又輕薄又好看,他們還會專門做些蠻人喜歡的樣式,深受北境蠻族各部歡迎。

  布匹、成衣,也是必需品。

  常來的商戶都已經熟悉蠻人大致的穿衣尺寸和喜好,他們從北境買皮料,從南邊買布料,回鄉找成衣鋪或繡房,甚至是回老家在村中派發些手工給村中的親戚鄰居,做四季的衣裳。整個朔州郡各縣也都有加工皮料、毛料的工坊。

  條件好的牧民,便會直接買成衣,條件差一些,則買布匹自己縫。

  譚石頭他們村子,如今已經開了兩家成衣鋪,冬季忙碌裁衣服,這會兒正是暢銷季。

  別的商隊可能會去其他營地,但觀陽聯盟這個季節,一定是直奔義山村的。

  蘇合從大營快馬趕來,盧慶都已經將貨物賣了個七七八八,準備回去了。

  譚石頭阿娘還特意去倫蘭部買了鮮肉,正給他們剁餡做餃子,給盧慶送行。

  阿雅正巧也在這邊兒玩,蘇合到時,她正在逗譚石頭家的小女兒。

  小姑娘胖嘟嘟的,才六個月大,裹在花棉襖里,一邊啃自己的小指頭,一邊抬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阿雅頭上的寶石墜子。

  蘇合找來,阿雅還以為是族中有什麼事,哥哥來找她。

  聽說他有盧栩的消息,譚石頭阿娘連忙叫裘燕去喊盧慶他們回來。

  幾人聞訊,扔下裝到一半的馬車,呼啦一下,一群人跑來譚石頭家。

  蘇合、阿雅,譚石頭和商隊的伙計們對當官沒什麼概念,盧慶、裘虎和張百戶卻多少懂些。

  傳臚距離狀元也不遠了,怎麼好端端的被派去西北當官兒?

  張百戶問:“盧兄弟他們不會是做錯了事,不小心得罪了人,被人家報復了吧?”

  蘇合:“我聽那個官兒說他們是什麼太師舉薦的,太師是什麼?”

  這到了基層武將們的知識盲區了。

  張百戶:“是個大官兒。”

  裘虎:“管他是誰,西北比北境兇險多了,我前一陣子還聽說那邊兒在打仗,盧栩他們就三個人,沒帶兄弟沒帶錢,這哪兒行。”

  裘燕:“他們去做官兒,也有人敢欺負麼?”

  來自蠻人部落的兄妹特別有發言權,阿雅先開口了:“難說呀。”

  蘇合:“西北的大部落和我們部落可不一樣。”

  譚石頭阿娘也顧不上包餃子了,著急道:“哎呀,那可咋辦,他們三個娃娃,連個依仗都沒有。

  盧慶:“我去一趟吧。”

  滿屋人一怔。

  女眷們下意識看了阿雅一眼。

  這趟阿雅原本是要跟盧慶回觀陽的。

  他們好不容易拿到了李修將軍的擔保書,又軟磨硬泡了好久,縣令才給阿雅專門簽了入關的通行文書。

  想從北境去西北,只能從南部或者北部繞開天湖山。

  冬天還沒過去,北部無法通行,從南部過,就要進入大岐境內。

  當年他們部落就是從南部翻越天湖山遷徙過來的,緊緊擦著大岐從前的國境線,不算正式入關,走崎嶇山路和小道,千難萬難。

  若想好走,就得真正入關。

  江郡守就是從關內走官道繞行而來的。

  可阿雅的文書,明確寫了她可去的路線和范圍。

  放蠻人入關是要擔風險的,至今縣令都有點兒后悔,阿雅想以后也能出入順利,就得表現好一些。

  她只能遵守文書上寫的,從商路到觀陽,也只能在觀陽長留,根本無法隨盧慶改路線去西北。

  阿雅可不想讓盧慶從關外翻山,她給盧慶出主意:“嗯,你收拾,拿上錢給盧栩,去我家牽馬,帶一半人騎馬走,我跟商隊先去你家等你。”

  蘇合:“那位郡守過幾日還要回去,我們去問問你能不能跟他們走。”

  盧慶:“好。”

  他們沒來得及吃飯,又風風火火上馬去大營找江郡守,阿雅跑出來給他們塞干糧,盧慶在馬上彎腰拽了拽她辮子,“幫我去你家借幾匹馬。”

  阿雅:“嗯!”

  要是那個郡守不能帶他們從關內過去,阿雅想,那她就拉上哥哥,帶上族里的勇士,陪盧慶一起翻山過去。

  正好回老家去看看!

  還能去看看那些大岐人很喜歡的粉色石頭。

  不過注定要讓阿雅失望了。

  江郡守已經向李修打聽清楚了盧栩家的商隊,還有觀陽聯盟是怎麼回事,正準備主動聯系他們呢。

  盧慶一到,雙方一拍即合。

  要不是盧慶已經把貨物賣空了,江郡守都想當場把人和貨一起拐去西北。

  北境的商路已經很通暢了,可西北還在靠盧栩在京城的人脈網支撐,西北缺物資呀!

  尤其隆興郡又是產糧之地,他們商隊還能走水路連通好幾個郡縣,匯聚各處的物資……江郡守聽得忍不住夸了不起。

  江郡守激動道:“我來北境前,原本就打算帶上盧縣尉的,可惜北庭縣事多人少,他實在抽不開身……”

  因為盧栩心虛躲著他,他甚至都沒見成盧栩。

  江郡守后悔呀,早知道盧栩在北境有這種人脈,綁也得把人綁來。

  他路上算過,若是東部的糧食運到西北賣,糧商根本就不賺錢。

  如何說服別人大老遠出關呢?

  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前往北庭縣商籍規模劃分不變。

  即便這樣,運送糧食,依舊是不劃算的。

  他甚至沒信心能說服幾個糧商。

  有熟人就不一樣了,至少有人情在。

  這下好了,問清了真是盧栩和顏君齊在,觀陽聯盟的商隊壓根兒就不算劃不劃算,夠不夠本兒,只問能不能給他們辦通行文書,他們從觀陽出來,可都只辦了到北境的文書。

  江郡守自然能辦。

  從關內繞行,要穿過三個郡的北部邊城,那里也是三郡最窮困的幾個縣,有商隊路過,三郡不知得多高興。

  不過路途遙遠,那幾縣也十分荒蕪,快馬單行一趟,要半個月,若是輜重的商隊行走,最快也得一個多月。

  這還是他們商隊有馬車、騾車的情況。

  算上路上人吃馬嚼的消耗,其實相當的不劃算。

  江郡守自己剛走過一趟,并沒隱瞞,如實說給盧慶聽。

  盧慶只道:“沒關系。”

  他反而問起北庭縣缺什麼,問清了,就和蘇合去聯絡其他商隊,從相熟的商隊那里先采買物資,給盧栩他們送去。

  北境軍告訴他們登州和堡山的商隊剛剛抵達,盧慶轉頭去直接借走了登州大半的貨物。

  如今整條商路上,規模最大的是他們觀陽聯盟,其次就是登州商行。

  不同于觀陽聯盟算是小股聯合成一個大股,同進同出,登州全是零散的小商隊,各干各的,常常是誰要北上了,吼一嗓子有沒有結伴的,要往南走了,再吼一嗓子有沒有結伴的。

  要是有,那一起,搭個伙。

  沒有,那就自己走。

  相當有他們本地特色的匪氣。

  盧家在登州也很有實力,盧栩當年買的一條街,如今價值翻了幾十倍,當年的縣令后悔得腸子都青了,調任別處后,新來的縣令一查賬單,連上十幾道折子參他官商勾結。

  朔州郡衙門過來查了好幾遍,除了眼紅的,全縣人都能給作證,那條街原本是廢墟,是盧家自己修的。

  登州城墻,大頭是盧家出錢修繕的。

  登州的災棚,是盧家捐錢修的。

  登州的街,是盧家捐錢修的。

  ……

  連登州的商路,都是人家觀陽聯盟給帶起來的。

  至今所有官差、軍士,去觀陽聯盟建起來的茶棚喝茶都不收錢,吃飯也就要個本錢。

  人家出錢出力幫登州人找謀生的門路,也沒仗勢欺人魚肉百姓,他們之前的縣令更是出了名的好官,怎麼就官商勾結了?

  要不是他們縣令有先見之明,用廢墟地盤吸引了觀陽人落戶,他們登州現在還是個小窮縣。看看附近那些沒在商路的縣城,從前哪個不比登州富,現在,登州甩他們多少條街。

  觀陽縣還隔空喊話登州縣,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們觀陽縣會維護自己商戶百姓的利益。要是登州趕人,往后他們登州人也別來觀陽了。

  這一鬧,后來連隆興郡都攪和進來了。

  觀陽如今每年的商稅實在是太可觀了,不能不管。

  盧文專門跑了登州一趟,帶上他們的賬房,給登州縣令和朔州郡衙門的人算了一筆賬,如果他們觀陽聯盟繞開登州,會對登州有多大影響。

  如果不再北上,專心南下,或者往西邊去發展,會給朔州郡帶來多大損失。

  盧文一番掏心掏肺的恐嚇,我大哥是個傻子啊,要我說,往北邊經商根本就不劃算,你看看我三哥在南邊發展的多好!

  最后這事不了了之,盧家在登州依舊合法合規,生意興隆紅火。

  畢竟整個朔州的牲口大頭都是走商路,賣往隆興郡的,要往南邊的郡縣賣,還得去觀陽碼頭坐船呢。

  觀陽聯盟在所有商隊中,風評也十分好,各退一步,該干什麼干什麼去。

  鬧過一場官司,卻一點兒不影響登州百姓對觀陽聯盟的喜歡。

  他們登州如今都擴建了兩條街了,盧栩又沒買光,在盧家那條街上開商鋪做生意的,有一半都是登州人,人家也沒多收租。

  觀陽聯盟在登州經營幾年,和登州所有商隊都熟。

  尤其是當年那批打劫盧栩,替他開了三年茶棚的土匪們。

  他們中有小半繼續經營茶棚,如今都發展成了客棧,也有不少瀟灑不羈愛自由,愛瞎跑的,后來都學著盧栩做生意,另外的小半,則又拉了一幫兄弟,做起押鏢的買賣。

  他們是本地的地頭蛇,還經常介紹其他山頭的兄弟給觀陽聯盟,押鏢的,總得找老板,除了開茶棚、客棧的朋友介紹,就是找觀陽聯盟介紹最快了。

  長途的,短途的,什麼活兒他們都接,滿商路跑,隔三差五就去趟觀陽。

  盧慶找他們要貨,給個夠他們周轉的現錢,他們就把貨全賒給盧慶了。

  回頭遇不上盧慶,也能到登州盧家的鋪子里要賬。

  再不然,誰去觀陽,順便要一趟,觀陽聯盟信譽很好,從來沒出過不認賬的情況。

  他們還興致勃勃地問:“西北遠嗎?過去掙錢嗎?二叔您探探路,要是好走咱們也走走看!”

  他們登州啊,如今做買賣就和當年做土匪一樣,實在是競爭太激烈了!

第329章 哥哥!

  盧栩還不知道二叔已經湊齊了貨,帶著商隊要來北庭縣看他們,更不知道他還坑了朋友的妹妹,未來的嬸嬸,阿雅要獨自隨商隊去他們老家了。

  得虧阿雅大岐語已十分流暢,還有超強的自信心,覺得誰見她都愛她。

  沒盧慶陪著,她照舊按計劃帶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和禮物,進了南下回觀陽的車隊。

  盧慶又幫她把文書檢查好,裝進她隨身帶的包,給她塞上碎銀子、銅錢,還有他寫的書信,保證她哪怕半路跑丟了,只要是知道觀陽聯盟的人,也能把她送回商隊。

  阿雅則帶上了她的鞭子、匕首,往包里塞上肉干,奶,牽上狗,騎上馬,就算準備妥當。

  盧慶叮囑:“路上不要亂跑。”

  阿雅:“放心吧,我會跟著商隊的。”

  盧慶:“看好狗。”

  阿雅:“嗯!”

  盧慶:“不要亂跑。”

  阿雅:“我從不亂跑!”

  盧慶:“……”

  想想他們認識的契機,就是阿雅亂跑……

  他又轉頭叮囑商隊的其他人,“看好她,別讓她亂跑。”

  早混熟的人紛紛忍笑。

  阿雅噘嘴,裘燕追來,叫阿雅下馬,給她梳上了大岐女子常梳的發型。

  盧慶:“路上先這樣,等到了觀陽,你想怎麼打扮再怎麼打扮。”

  阿雅摸摸盤起的頭發很新鮮:“我知道。”

  她還安慰起盧慶:“放心吧,替我向盧栩問好,我一定會替你哄好你阿爹阿娘和親戚朋友的。”

  盧慶可并不怎麼放心。

  好在他從觀陽來之前,已經和大嫂、兩個弟妹都通過氣,村里和縣里都準備了她住的地方。

  阿雅也認識盧軒,還認識不少商隊里的人……

  盧慶:“等你到了,若不習慣,就住在縣城,我回去再帶你回村里。”

  阿雅:“那怎麼行,我要去見你阿娘阿爹,禮物我都帶好了。”

  她特意找翻譯、裘燕他們打聽了好久第一次登門要送什麼禮物呢。

  盧慶不在,她還挺雀躍的,有種孤身去闖蕩陌生世界的刺激感。

  見家長的緊張?

  她一點兒都不緊張。

  倫蘭的明珠誰會不喜歡呢?

  結果她比盧慶還先要出發,蘇合和盧慶一起送她南行,倒是他們倆顯得比較緊張。

  江郡守巡查完北境,率領隊伍回北關縣。

  盧慶也帶著一半商隊和想跟他一起去看看的登州鏢師們一起隨行。

  同時,盧栩已經又往京城去了好幾封信,還忽悠著梅孟希、北關縣、西峰縣的縣令、賀承業一起寫信。

  主打一個缺人要人。

  廣闊西北,缺乏一切人才。

  在關內混不好的有志之士,快來!

  學院地基打好,眼看有了點兒雛形,盧栩將督工的事交給盧舟,正式辭職,搖身一變從盧縣尉,變成盧老板。

  他帶上自己從各部招聘來的伙計,租了個商隊,又帶上幾個愿意隨他去跑商的北庭縣商戶,還有來自北關縣和關內的商戶,一起向北出發。

  護送他們的,是軍馬營派出來的一隊虎賁軍。

  以盧栩的話說,這是一隊出來打工賺口糧的打工兵。

  氣得田副將追著他罵不識好歹,這明明是他們軍馬營的精銳隊伍!

  至于盧栩擔心的,他卸任后會不會喪失號召力,這情況根本沒有發生。

  虧他還敲鑼在衙門口當著全縣百姓的面宣布從今往后他不再是縣尉,光榮下崗,未來縣尉換成衛二和熊昆,請百姓們督促兩個新縣尉好好干活兒,年末投票考核,決定誰正誰副。

  結果,只有官差們懵了懵,百姓們可以說是毫無反應。

  受影響最大的,反而是熊昆和衛二,他們倆最近天天聽官差們和百姓們調侃——好好干,不然年底不給你投票!

  縣中大小事,從前怎麼找他,如今照舊怎麼找他。

  搞得盧栩覺得他辭職辭了個寂寞,再這樣下去,他的交接期得延長到年末。

  于是,為了讓官差們適應,為了讓熊昆和衛二適應,他跑了。

  帶著商隊跑了。

  甚至沒帶上原本以為可以順路回趟家的蠻人官差們——

  他們也得好好適應一下,他們不是族里派來跑腿的傳信員,是大岐的官差,北庭縣的官差。

  盧栩臨走前,讓熊昆和衛二好好操練操練官差們,業務、騎射、文書、律法、文化課,一樣也不要落下。

  年底發多少獎金,淘汰多少人,可全得考試呢。

  留下一片哀嚎,盧栩上馬奔馳,去看各部游牧、放羊。

  初春的草原景色壯觀。

  冰雪消融,高山覆雪,樹開始變綠,草色遙看近卻無,河水在薄冰下嘩嘩的流淌,冬眠的動物也開始蘇醒活動。

  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

  路上隨時能遇到牧民的牛車、羊群,他們正將牛羊趕去豐饒的土地上。

  春天的草原是流動的,是能感到脈搏的,是每天睜開眼,都新鮮的。

  他們西行幾日后,盧栩看到一個野花遍開的山坡,早上的陽光照在南坡上,蒸騰起融化的雪水,升起薄薄的霧氣,如夢似幻。

  盧栩覺得他看景都要看醉景了,只可惜君齊和盧舟要留守縣衙,不能跟他一起出來。

  盧栩想,難怪蠻人普遍性情比較單純浪漫。

  沐浴著這樣的景色長大,哪能不浪漫。

  盧栩喃喃自語:“信還是寫早了,該要點兒畫家來。”

  小跟班亞卡沒聽清,問道:“什麼?”

  盧栩:“沒什麼,你會畫畫麼?”

  亞卡:???

  他乖巧道:“我會唱歌。”

  盧栩:“唱!”

  亞卡還滿是童稚尚未變聲的嗓音,唱著各種各樣的牧羊曲,賽馬曲,還有歌頌大地的,歌頌河流的,歌頌母親的歌曲。

  盧栩一路帶著商隊重新走到西境邊界,派人翻山去通知那兩個混血的部落,他來送溫暖了!

  兩族的人起初還不信,但跟著傳信的虎賁軍翻過山,看到扎營擺攤的集市時,激動得語無倫次,扭頭又往回跑。

  更多的人牽著牛馬,背著筐,拿著袋子,還有人帶著孩子,翻山來趕集。

  附近部落聞訊的牧民也跑來湊熱鬧。

  他們有人前兩日聽說了,有商隊過來賣貨,不想竟然把攤子擺到這里了。

  在曠野擺攤,別有樂趣。

  做點兒吃的,都香飄十里。

  結果他們在這兒停留得太久,痕跡太多,第三天晚上招來了狼群,大晚上好一陣的雞飛狗跳。

  虎賁軍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一個個勇猛異常,打退了狼群,收拾殘局,給盧栩送來好些狼牙。

  他們對狼牙興趣不大,但見盧栩脖子里戴著,干脆送盧栩算了。

  盧栩拿去河邊清洗干凈,喜滋滋包好。

  回頭去找阿維顯擺,說都是他獵的,讓阿維幫他做成項鏈,將來弟弟妹妹一人一條。

  他們家調皮搗蛋的盧小銳,值得一口狼牙。

  死亡的動物尸首不必掩埋。

  初春是食物匱乏的季節,許多動物冬眠醒來,又餓又要生崽帶崽。

  扔下的尸首,能成為它們的食物。

  之后的路上,沒再遇到什麼意外。

  偶爾路過某個領地時,會有在附近放牧的牧民跑來攔住他們,詢問你們有這嗎,有那嗎,能不能賣給他們。

  反正盧栩也不急著趕時間,只要有人攔,他們就停一停。

  或者找到牧民需要的東西,或者干脆在附近找個地方擺半天攤。

  草原上沒有街道,沒有房屋,想在哪兒停就在哪兒停,想在哪兒扎營就在哪兒扎營。

  走的時候,只要將扎營弄亂的土踩回去就行。

  過幾日青草長出來,就不會再看見一點兒痕跡。

  盧栩又嘗試尋找了鹽山,還往曾經擁有鹽山的阿克朔部領地溜達了一圈兒,結果依舊一無所獲。

  返程時,盧栩在他們曾經辦集市的姆姆河畔再次扎營。

  冰雪消融后的姆姆河,河面寬達十幾米,深處足有兩米多。

  這回他們不能像上次那樣從河面上過了,連抓魚的技術都直線下降,在河邊擺攤三天,一條魚都沒抓到。

  附近的牧民給他們帶路,將他們帶到較窄的河段,他們踩著石頭慢慢過河。

  在東岸又停留兩天,東西賣得差不多,他們開始收拾攤子,打道回府。

  這一次他們主要交換來的是金銀和牧民們積攢的獸皮、獸骨、石料、藥材等等。

  換到了鹿皮、鹿茸的關內商人,高興得興高采烈。

  等回去把這些找個好買家賣掉,就頂在老家辛辛苦苦干一年了。

  辛苦是辛苦,害怕是害怕,但這趟可真值得!

  他們樂陶陶,慢悠悠地回家,尚不知道盧慶已經帶著商隊過了臥虎關。

  盧慶在西北打仗多年,但這還是他人生第二次過臥虎關。

  第一次,是他們被從朔州調到西北,那一次,他們走的正是關內的路,年紀輕輕,充滿忐忑,甚至都沒好好看看這座雄關。

  然后,就是在西北九死一生十幾年。

  回家時,他負責押運蠻人東遷至北境,沒能從臥虎關入關。

  這回,他終于能好好看看這座當年當做靠山和希望的雄關了。

  他一路走著,看著護送他們的虎賁軍身上熟悉的軍裝,看著沿途的軍戶百姓,看著偶爾遇到的牧民,還有在草原上悠然吃草的牛羊。

  春天來了,青草替代白雪,將曾經的金戈鐵馬,烽火沙場,都遮掩到草根下,泥土中。

  綠色的原野,連風吹過,都是一片碧海。

  盧慶瞇起眼睛,看著隨風伏低,風過豎起的青翠草浪,慢慢笑起來。

  幾日后,盧栩拖著從登云山逮回來的梅孟希,游說他回去看看他們的書院哪里還需要改進。

  梅孟希滿臉都是不高興,“我正靈感迸發,都讓你打斷了!”

  盧栩:“我的梅大才子,你造那些字根本不行!鬼畫符成那樣,我這種簡筆畫小天才都看不懂!”

  梅孟希怒道:“什麼鬼畫符?!我那是融合了蠻語古語精華的心血之作!”

  盧栩:“咦——?!”

  他望著遠處,從縣城南邊遠遠而來的車馬和旗幟,呆了。

  梅孟希:“怎麼了?咦?!哪兒來這麼大商隊,那是個什麼旗?”

  盧栩:“那是……那是我們觀陽聯盟的旗子!!!”

  城墻上,盧舟趴在墻頭極目遠眺。

  顏君齊也匆匆而來。

  片刻前,守城的官差發現從南邊來了一個大規模的陌生商隊。

  “是觀陽聯盟的旗!”

  “是我們的旗!”

  盧舟大笑著,三步并作一步,飛一樣跑下城墻,牽馬從城中飛馳而出,迎著他們的旗幟馳騁,奔跑。

  盧栩的千里馬終于發威,一馬當先從北邊直追上盧舟,視力極好的兄弟倆看清了騎馬走在最前的人。

  “二叔!!!”

  半年后。

  觀陽縣。

  八歲的盧銳手腳利落地翻上書院加修過兩次的圍墻。

  在先生氣急敗壞的怒吼聲中,小貓似的跳下墻頭,噠噠噠往碼頭方向跑。

  山上有只小羊不小心摔死了,早上村里來信兒,說他的蠻族二嬸兒要烤只羊,叫他們回村里去吃烤羊。

  若他們不得空,就明日給送來。

  阿娘和姐姐忙生意,早上就讓給村里送貨的伙計傳一聲,他們不回去了,趁著三哥也在家,大家多吃點兒,要是有多余的,給二嫂娘家送點兒。

  阿娘說,烤肉他們也常吃,家里人多,就別去湊熱鬧了。

  那怎麼能一樣呢?

  他還沒吃過蠻人的烤法呢!

  他才從書院跑了沒幾步,在店中的阿姐和阿娘就跑出來了。

  盧銳一看阿娘手中的量衣尺,利落地就上了樹。

  唉。

  他們家店鋪怎麼就離書院這麼近呢?

  先生的嗓門兒怎麼就這麼高呢?

  果然,對門甜點鋪子寒露姐姐和小夏姐姐也跑出來看熱鬧了。

  四鄰優哉游哉也出來看熱鬧了。

  元蔓娘提著一米多長的量衣尺指著樹上的盧銳,“你給我下來!”

  盧銳:“我才不下去,你要打我。”

  說罷,他還又往高處爬了點兒。

  這是整條街上最高的一棵大柳樹,他娘就是氣極了也爬不上來。

  臘月見他都要爬上柳樹的軟枝條了,嚇得腿都要軟了:“銳銳你快下來!阿娘不打你!”

  盧銳:“我不。”

  見他又創了爬樹新紀錄,元蔓娘也有點兒腿軟,將尺子扔到腳邊和他商量:“你下來!和娘說你又為什麼逃學?”

  昨日的功課不是做了嗎?

  難不成還有她和臘月不知道的功課?

  盧銳抓著柳樹的枝條,踩著樹枝,蕩秋千似的,一搖一晃,“阿娘,阿姐你們去忙吧,我要回村里吃肉了。”

  元蔓娘聽罷,氣得青筋暴跳:“家里哪天沒肉?”

  盧銳:“那不一樣……”

  說著,他看見街的盡頭有人騎了匹俊逸的高頭大馬朝這邊來。

  他站在高處,看得清晰。

  好高好酷的馬!

  鬃毛都比他見過的要長,真漂亮!

  樹下一群人都仰著頭看他,又是勸又是哄的,可盧銳視線不由自主已經盯上越來越近的一人一馬。

  很快,馬近了,馬上的青年下馬站到人群外,也吃驚地仰頭看他。

  兩人默默對視。

  一大一小。

  一高一矮。

  相似的眉眼,默默對望。

  樹上的小豆丁忽然高聲問:“你是誰呀?”

  眾人聞聲,下意識往他喊的方向轉頭,元蔓娘、臘月、寒露、小夏,還有街坊們,看著陌生又熟悉的青年,全呆了。

  元蔓娘眼淚唰一下涌出來,做夢似的,“栩……栩兒……?”

  臘月怔了怔,眼睛一熱,眼淚也啪嗒啪嗒往下落,“哥哥!”

  盧栩笑起來,抱住撲到他懷里的小臘月,朝樹上驚呆的盧銳道:“你個小沒良心,怎麼這麼皮?”

  盧銳腦袋漿糊了片刻,隨即露出燦爛的笑容,稚氣的聲音鏗鏘有力:“哥哥!”

  他抓著柳樹枝條,一蹬樹干,猴子蕩秋千似的,嗖一下朝盧栩“飛”來。

  盧栩嚇得連忙伸手接住他,還沒來得及揍,還沒來得及罵,他家小沒良心弟弟,已經手腳并用緊緊摟著他脖子,勾著他腰,哭唧唧喊:

  “哥哥!”

  “嗯。”

  盧栩拍拍他小屁股。

  哥哥回來了!

  (行游萬里,故土不離,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抱住狂蹭,正文完結啦~~~!!

  結局就在謎面上,本卷名字早就暗示啦,有沒有人猜到過???

  嘿嘿~~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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