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很敬畏地看著一室的讀書人,尤其是已經就題目真吵出火來,掏心掏肺說該如何治理大岐困局的讀書人們。
“雖然大家考科舉都是為了做官,但為什麼做官,每個人求的都不一樣。我是個俗人,追求的不過是賺錢養家,再高境界,我想不明白,也不需要,種田、養豬、做買賣就能解決的事,我何必要去當官呢?”
姜濯愣愣地看著他,不知該感慨盧栩能把不思進取說得這麼坦然,還是該夸盧栩知足通透。
盧栩話鋒一轉:“不過我能這樣,也全賴大岐和平安寧,還有一堆好官,若是大岐到處兵荒馬亂,老百姓食不果腹,我再有能耐也做不了生意。”
這話姜濯愛聽,還聽得十分高興,夸大岐就是夸他祖上,夸他爺爺,夸他爹爹,姜濯與有榮焉。
盧栩:“真正該當官的,是那些不管自己能不能吃上飯,錦衣玉食也罷,有上頓沒下頓也罷,依舊心懷蒼生,以天下為己任的人。”
盧栩望著人群,轉回頭來先看看顏君齊,又看看盧舟,沉痛道:“就說我們家盧舟吧,不會藝術的說話,不會看眼色,又老實,性格其實一點兒都不適合科考做官,但他自己偏要考。”
姜濯聽了盧栩的“心懷蒼生,以天下為己任”正心潮澎湃呢,突然又聽他這麼說,忍不住辯解道:“不是只有會拍馬屁看眼色才能當官的,刑部侍郎林大人,中書令賀太師,衛尉寺劉大人,司農寺何大人,或秉性剛直,或內斂持重,沒有一個是溜須阿諛之人。”
盧栩正驚詫于這小子對朝臣之熟悉,就聽有人問起顏君齊他是怎麼答的。
盧栩、盧舟和姜濯也豎起耳朵,好奇地等顏君齊的答案。
顏君齊答得相當簡單,他看懂了考題要問什麼,絲毫不兜圈子,問怎麼掙錢,他就答怎麼賺錢。
農桑為本,輔以商貿,利用大岐幅員遼闊之優勢,在不同地貌間互通有無,以有余補不足,以金銀之物調派舉國物力,安民,保糧,保產,不以戶籍收稅賦,論以利銀收稅金……
盧栩聽懂了,保證糧食不減產,在糧食夠吃的基礎上,再保證百姓有衣可穿,剩下的,就靠商貿來平衡各地區間的物產不均衡。
最重要的是,以利潤為基礎征收商貿稅,而不是籍貫。
前朝重農抑商,大岐沿襲,對非農籍的百姓征稅,也全是折算成田畝來收的。
只要是商籍,那麼根據店鋪的大小,經營的種類,由官府評定你是巨商、大商、中商還是小商。
小商稅按百畝田稅交。
中商稅按五百畝田稅交。
大商稅按千畝田稅交。
巨商稅按萬畝田稅交。
稅收有多重呢,整個大岐從立國以來,沒一個巨商,大商也寥寥可數。
劃分看似清楚,但存在一個巨大問題,如何界定誰是大商,誰是小商?
賣絲綢的是大商,賣粗布的是小商,聽起來似乎合理,那若賣粗布的能賣百匹,賣絲綢的只能賣一匹呢?
這個問題,曾經不少商人托關系找門路,送禮送錢,想找朝廷定個標準,后來,他們發現其實這個問題也不是問題,因為怎麼定,官府說了算。
只要給足了錢,那你到底是大商還是小商,還不是衙門一句話的事?
但很快,又出了問題。
在本地好說,一出了本縣本郡,外面就不承認商戶本籍的評定了,于是,他們又得交一份兒錢。
不同級的商人連交入城費都是不一樣的。
商人們受不了了,他們苦哈哈地忙活,結果多頭挨打,他們再次往朝中遞錢找關系,苦熬多年,終于讓朝廷確定了準確的評定之法:
不出本籍,即戶籍所在之縣,是小商。
不出州郡,是中商。
商路通五郡,是大商。
超過五郡,是巨商。
盧栩想在觀陽找人去朔州和北境,受阻的一大原因也在此,許多南方的船商到隆興郡已經夠五郡了,再去朔州,就要變成巨商,交萬畝田稅了,北境能賺再多錢他們都不去。
觀陽本地的小商戶不愿意去也有這個原因。
而商路上逐漸興盛起來的主力,就成了倒賣農產的貨郎,按大岐律例,家中主業種田,就不算商籍,那些就一兩輛板車的小商販,不用另外交商稅。
這樣簡單粗暴的征稅方式,其實非常不利于商貿發展,仔細算,其實朝廷也不劃算。
小商人為了少交稅,會依托中商,中商又依托大商。
登州和崇寧交界,就有很多這樣的案例,隆興的商人只把貨物放到崇寧界內的官道,登州的商人只在登州取貨,在中間搞運輸的,是那批開客棧的門梁人。
他們全受盧栩雇傭,盧栩交著跨郡的大商稅額,帶著糧食貨物跨郡不用再多掏一份錢。
朔州賣牲口的商戶為了省錢,會先將牲口賣給盧栩,再由盧栩轉手賣到隆興,盧栩每只羊只收五文錢的轉手費,完全就是給牧童發工錢,這樣,大伙兒都劃算。
可這一點兒都不利于朝廷稅收。
商戶賣一只羊是交那麼多錢,賣一百只、一千只、一萬只,還是那麼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