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打開房門,更響的雨聲灌了滿屋,天黑得厲害,盧栩摸黑往外走,果然聽到了鑼聲。
主人家也起來了,他們點上了家里唯一的油燈,盧栩看見光,連忙喊道:“大叔,這是怎麼了?”
主人道:“不知道,像是發水了,我去街上瞧瞧。”
盧栩略想一下,“我隨你去。”
街上情況和他們住處差不多,到處都是積水,還有人正攜家帶口往這邊跑。
他們這兒地勢比別處高,烏漆嘛黑的也不知道別處是什麼情況。
在路上問,也沒人能說得明白。
敲鑼示警的官差一直在遠處敲,讓人聽得心焦。
盧栩和借住那戶的男主人一起回去,將家里所有人叫醒,又去挨門挨戶敲四鄰的門,省得有人沒聽到,被困在家里。
盧栩長這麼大都沒遇到過洪水,外面全是水,房間也都是水。
他進進出出來來回回,心慌難耐,還要強作鎮定。
“哥哥,你也上來吧。”
積水已經過了小腿,離火炕都不剩多少,盧舟站在火炕上催他。
盧栩咬牙,淌水將桌上的東西掃開,將桌子搬上床,又把飄在水中的椅子也搬過去。
“要是水漫過床,你們倆就站到桌子上,要是水漫到窗戶,咱們就出去,我推你們從窗戶出去,要是窗戶外也積水,我們就拿凳子砸開房頂,咱們從上面出去。”
盧舟定了定神,大聲“嗯”一聲。
顏君齊伸手,盧栩抓著他的手爬上床。
剩下的時間三人誰也沒睡。
盧栩還掏出白天剩下的半塊餅掰成三份兒,分給顏君齊和盧舟吃。
“趕緊吃兩口,攢攢力氣,只要抓好木頭,就是有大洪水,咱們也能撐過去。
”
黑夜中,盧栩聽到顏君齊和盧舟在笑,他伸手摟了摟弟弟和君齊。
熬到天亮,洪水終于退去。
能看清地面時,地上已經只剩下腳腕深的積水。
夯實過的地面被泡軟,踩上去,一步一腳泥,抬腳走路像秋天從泥地里拔蘿卜似的。
盧栩出門,外面雨已經停了,滿院子、滿縣城,都陷在黃泥里。
主人家望著一地的狼藉,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悅與后怕,又有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無助,簡直欲哭無淚。
他家情況還算好,遠處鄰居家,老舊的房子被洪水泡塌了,隔著整條巷子都能聽到那家人的哭聲。
盧舟望著那邊,臉色慘白。
盧栩去馬廄看騾子,好在他借住那天怕被子潮濕就把所有被子、墊子都堆到箱子上了,這會兒都沒怎麼濕。
騾車內,箱子也只濕了個底。
盧栩打開看,濕的是裝衣服和鞋的箱子。
多虧元蔓娘將鞋都用油紙包好了,鞋又墊在衣服下,上面的衣服都沒濕。
盧栩將車廂口的淤泥清理出來,將濕了角的墊子放到車廂頂上晾曬,又給騾子喂了些干豆子,擦了擦它腿上的泥巴。
昨晚它肯定也嚇壞了。
盧栩檢查好東西,去給主人家幫忙,把陷在淤泥里的東西撈出來,又去給鄰居家幫忙,把受傷的鄰居背到醫館。
醫館人滿為患。
受到驚嚇發燒的老人孩子,在雨水里泡風寒的人,還有房屋塌陷,被砸傷的人,往高處跑時摔倒受傷的人……
連大夫自己臉上都又是泥巴又是傷的。
忙活到下午,盧栩餓得頭暈眼花。
主人家糧食泡了,柴火濕了,家中老太太受驚發燒,一半人忙著照顧老太太,一半人忙著把孩子送到衙門附近的高地避難,壓根沒人做飯。
盧栩蹚著泥巴在街上走,從衙門旁一家包子鋪買了一大兜包子。
就這里地勢高全然沒事!
只不過一個包子從八文錢已經漲到了二十文。
這時候也顧不上漲不漲價了,盧栩邊走邊啃掉一個,將剩下的都拿回去給盧舟和顏君齊。
他們兩個還在幫四鄰找東西、照顧老人孩子。
盧栩回去時,衙門已經過來喊人去修河堤。
除了要進京趕考的過路舉人和隨行同伴,其他人都得去。
顏君齊面色很不好:“剛剛官差來通知,昨晚石橋徹底塌了,他們三五日會先修吊橋,讓考生過去。”
盧栩不由皺緊眉頭。
吊橋。
他們的騾車根本就過不去。
盧栩看看顏君齊,再看看盧舟,“我們過去看看。”
他們一人拿了兩個包子,將剩下的全發給了還沒離開的老人孩子。
待他們找到衙門,這里已經聚集了一群書生和商人。
盧栩這才發現,嘉林城竟然困了這麼多考生。
一看這數量,盧栩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他們就是放棄行李到對岸,過去能馬上找到車嗎?
就算對面有,和這麼多人競爭,他能保證一定買到嗎?
就算重新買到了騾車行李,對面可是山地,山路剛經過大雨山洪,能好走嗎?
若因為行路君齊或盧舟生病了、累病了,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盧栩問:“若我們從下游坐船過江,再找到進京的官道,要用多久。”
應付他們的官差不耐煩道:“順利十四五日,慢則二十日,若想繞道,今日便可出城,我們會給你們派一名知道近路的向導。”
盧栩:“近路能過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