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惠香說親到出嫁,他們三個再沒登過趙家門,直到惠香嫁人那天,她娘勸她去送嫁,說惠香家人少,就當替二哥去看看,她才不情不愿去了。
后來回想,那天她愿意去,其實心里記掛著惠香那麼多年的好,也認可她娘說的——算來總歸是她二哥沒能如期回來,難道要拖累惠香等一輩子嗎?
若是二哥在,一定舍不得吧。
那天很長,隔了太久,旁的盧彩都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從盧家村到南橋鎮的路好長好長,送親的人很少,同齡的女孩子沒人愿意陪她走一趟。
盧彩走得腳都疼了,她低頭偷偷轉腳,慢了別人一步,恰好看見地上突然落了一滴水滴。
她抬頭望,大晴的天,天上連朵云都沒有,哪里來的水滴?
她低頭,又一滴落下來,濺起地上的塵土。
她追上去,看見搖晃的紅蓋頭下,惠香眼睛比那頭舊了的蓋頭還紅。
她印象里,那是趙惠香最丑的一天。
他們對她的怨氣,也在那一天也化為烏有了。
趙惠香出嫁了,她童年、少年到青年所有的期許,所有的憧憬,也在同一天死了。
直到盧彩自己擇婿出嫁,依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懂了那天的惠香。只是偶爾午夜夢回,夢到少年無憂無慮時,二哥領著他們去采野果子,給她們折花,夢到他幫二哥偷偷給惠香送烤魚,惠香偷偷給二哥補衣服,一邊落淚遺憾,一邊更加慶幸,惠香沒有繼續等他。
一個人最好的歲月,不該那麼無端端的空耗過去。
他們每一個人都該像少年時候一樣,過得好。
可就在他們都以為這才是對的,這才是人之常情,所有知情人都選擇閉嘴不再提,他們都成了長輩,過年時惠香終于能平靜地帶孩子回娘家,連塵埃都落定十多年后,盧慶回來了。
她可憐的哥哥,如今住在他親手蓋的婚房里,用著他為成親親手雕刻的家具,每天睜開眼看到斑駁掉灰的土墻,不再平穩好用的家具,夢里又會夢到什麼?
這麼多年他在邊關,又是靠什麼苦撐著熬過來的?
盧彩抹抹眼淚,淚眼婆娑地對盧栩道:“栩娃呀,如今你買賣大朋友多,你二叔也不是個種田的料,不然你給他找個別的營生干吧。”
盧栩怎麼會聽不明白姑姑的意思,她想給二叔換個環境,免得睹物思情。
“好呀,我也缺人手,等我回頭問問二叔。”
盧栩滿口答應了。
他姑說來找他娘說花型,根本就是醉夢之意不在酒,在他。難怪把別的小輩都打發出去了,就留他自己旁聽。
聽完了,盧栩就告辭出來,卻是不打算告訴盧舟、盧文他們的。
萬一混蛋小子什麼不懂,不小心戳到了二叔痛處可怎麼辦。
盧文好奇問起,盧栩也只胡編一通二叔和趙奶奶家兒子小時候是好朋友,趙爺爺對二叔很好,二叔遺憾沒能見上他最后一面。
盧文聽得莫名其妙,趙家和他家非親非故的,趙爺爺死了二叔為什麼非要見一面?
盧栩胡謅:“二叔小時候喜歡滿山跑,可能趙爺爺照顧他吧……”
盧文“哦”一聲,興趣沒了。
畢竟趙爺爺都死好些年了,死的時候,他都不記事呢。
“唉……”盧栩能對著偷偷唏噓的,也只剩聰明早慧的顏君齊,“太可惜了。”
顏君齊默默聽他聽完,沒有評價,而是問,“若是你呢?”
“我?”盧栩想都不想,“我才不會弄成這樣!若我看上誰,不管千難萬難也不會撒手,想盡辦法也要送信遞消息!”
顏君齊默默點頭,抬眸看著盧栩,又默默黯然下去,“有些事,是兩難。”
“是啊……”盧栩也蔫下去,“戰場瞬息萬變,聽二叔描述,這十幾年,他整個北境都踏遍了,居無定所,朝不保夕,指不定哪天就會死在戰場,那種情況,不管送沒送過信,都很難啊……”
送了,不知自己何日生何日死,何日能回,是讓她等還是別等呢?
不送,杳無音信十數載,家中多少擔憂?
“唉……”盧栩長嘆,“多虧不再打了。我們這代,比他們那代,可要幸運太多太多了。”
“是呀……”
盧栩神思飄散,感嘆了半天,神來一筆地囑咐顏君齊,“以后你有喜歡的人,心里有什麼事,一定要說出來,可千萬別跟盧舟似的當個悶葫蘆。”
顏君齊猛地抬頭看他。
盧栩推心置腹:“容易吃虧的!”
顏君齊看他雙目清明坦蕩,不知怎麼覺得一陣郁卒:“……嗯。”
盧栩:“我會幫你想辦法拿主意的!”
顏君齊無力:“你還是去看看二叔吧。”
“哦哦哦,”盧栩拍腿起來,邊往外挪邊嘮叨,“我去看看,你沒事帶文貞他們到外面玩兒,別老憋在屋里抄書了,墨都凍了,還寫什麼呀……”
顏君齊失笑,他才不跟盧栩似的,走到哪兒都能招惹一群小孩打雪仗。
眼看過年,盧栩借著給爺爺奶奶做年貨,天天往四叔這邊跑,沒事兒就和二叔聊聊北境什麼樣,有什麼,一副好奇寶寶模樣。
盧慶多日也沒怎麼出門,在家撿木頭給雜貨鋪做貨架。
盧栩主意多,說做個什麼樣式的,比劃一番盧慶就能做出來,叔侄倆聊得還挺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