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君齊在他左手邊寫,盧舟在他右手邊寫,除了“福”盧栩還讓他寫“平安”“團圓”。
連臘月、小滿他們都趴在桌上寫。
村里的叔伯嬸子們,誰想寫什麼,可以點小蘿卜頭們幫他們寫。
沒什麼著急事兒的全湊來瞧熱鬧,“顏書郎這字可真好,多整齊啊!”
“小舟寫的也可以!”
“臘月,你寫的這是什麼呀?”
“這個怎麼念?”
“小舟,你給我寫個豐收。”
“哪個是發財?”
“書郎,我家明年添孩子,你看看寫個什麼好?”
除了大人等著顏君齊和盧舟,也有小孩找臘月和小滿寫,尤其是她們玩得好的小姑娘,全找臘月和小滿,沒一會兒,就多了許多“漂亮”“手巧”“溫柔”“好姐姐”等等夸夸好話。
沒一會兒,有小姑娘拿著剪刀剪起紙花,不管剪得好不好,盧栩都是一通夸,一點兒都不嫌剪壞了浪費紙,鼓勵她們多剪點兒吉利畫,什麼牛,馬,小狗,小兔子,谷穗,谷倉,元寶,瓜果蔬菜,花……能剪什麼剪什麼。
外面熱鬧好一會兒,盧慶換好衣服出來了。
鄉親們呼啦一下圍住他,問長問短。家中有與他同時從軍的人家,抓著他手臂問自己孩子、丈夫還活沒活著。
盧慶:“我們到北境沒多久就被打散了,我和碾子哥被抽到西邊,后來我們倆也分散了,他們如今還在不在,在哪兒,我也不清楚。”
即使有心理準備,眾人還是悵然若失,不少人忍不住落淚。
里正拍著他,“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這麼些年……你辛苦啦!”
他朝大伙招招手,“快別哭了,二慶能回來,說不定別人也能回來,大過年的,高興點兒!都高興點兒!行了行了,叫二慶歇著吧,有什麼事兒明天再找他。
領了春聯的快回家貼春聯去,來,你們幾個,把這幾張貼到村口大樹上,這幾張貼到那邊墻上。”
里正挨個指揮村里半大小子們干活,忽然皺了皺鼻子,“誰家燉肉呢,糊了!”
嗑瓜子的一個嬸子“哎呦”一聲一拍大腿,扔下瓜子就跑,“我的肉唉!”
眾人哄笑。
盧栩讓盧文、盧輝發春聯,他和盧軒去屠戶家買肉,不想躲在桌后的盧文聽見,也蹦起來要跟上,“大哥三哥等等我!”
盧栩和盧軒對視一眼,壞笑一聲抬腿就跑,“你和二叔/二伯親熱親熱吧!”
誰讓他從前天天喊著“我爹是二伯,有種你們找我爹啊”,現世報來了吧!
等著瞧吧,村里想找他“爹”告狀的人可多著呢!
盧栩跑到屠戶家,屠戶還在他家鋪子那兒寫對聯呢,他們對著豬肉比劃了一桌子菜,屠戶才舉著三幅對聯好幾張字樂呵呵回來了,最上面一張一看就是盧舟的字跡,端端正正,橫平豎直,已經有了點兒筆鋒,寫的是“刀快人平安”。
盧栩要笑死。
盧爺爺在屠戶這兒定了腿骨,給家里小孩醬了燉凍豆腐,盧栩一瞧,腿還沒拆呢,干脆整只腿都要了,除了肉和豬腿,內臟、豬血都買了些,更是買走了那只大豬頭。
向來節儉的盧奶奶瞧著豬頭直說好,叫盧爺爺幫著盧栩燉了好祭祖報平安。
盧家大鍋燒起來,盧栩又指揮著一群弟弟妹妹,該洗的洗,該切的切,他跑回家拿鐵鍋過來,到四叔這兒。
家里的女人們剁餡,和面,包餃子,慶祝二叔平平安安回來。
燉肉,燉豬蹄,鹵豬頭、內臟,盧栩跑來跑去在好幾個鍋間忙。
今天的盧文很聽話,讓剝蒜剝蒜,讓劈柴劈柴,跟著盧輝當小尾巴。
三叔、四叔和二叔坐在一塊兒燒火聊天,唏噓這長長的十幾年空缺。
知道大哥不在了,二叔無盡悵然。
他和盧吉只差一歲多,關系最好,沒想到一朝相別,竟是生死別離。
“大嫂生完小舟沒了,大哥娶了如今的大嫂,那兩個小的,是現在的大嫂生的,大的叫臘月,小的叫盧銳。”三叔指給二叔看。
二叔見盧銳站在盧栩跟前,拽著他褲腿往鍋里看,盧栩一邊放調料一邊低頭說他,“躲遠點兒,小心燙著你。”
盧銳一張嘴:“啊。”
“都沒什麼味兒呢!”
盧銳又往前噌噌,“啊!”
盧栩拿筷子撿一塊兒燉透的肉,吹吹放進小碗里,“去找姐姐喂你,讓姐姐吹吹,小心燙。”
盧銳點點頭,端著碗邁著小腿噠噠噠往臘月和盧福那兒去了,“姐姐,呼呼!”
二叔笑,“瞧著他們兄弟關系挺好。”
三叔也笑:“好著呢,栩娃能干,大哥不在了,家里全靠他,如今在縣里開了鋪子,還和人合伙做買賣,咱們家雜貨鋪就是他弄的。”
二叔道:“像大哥。”
四叔嘆:“是呀,長得像,性格也像,照顧一大家弟弟妹妹。”
他們幾人沉默一會兒,三叔又岔開了話題,“那個小子,是我家最小的,叫盧福,那個是我家老大,盧輝,在這群兄弟里排行老二,前一陣子也才從朔州回來,多虧栩娃找人托關系,他運氣也好,沒上戰場,就養牲口運糧食了……”
三叔、四叔將家里孩子一個個介紹了,二叔不怒自威的神情漸漸放松,盯著家里一院子孩子,神情溫柔下來。
他在戰場飽受生死苦寒,浴血殺敵,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