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構圖和留白……”盧栩搔搔頭,用樹枝在地上畫出扇面大小,“差不多就這麼大,咱們繡的時候,就想這是一幅畫,不能把它占滿,太滿不好看。也不能太小,太小看不見。我若把這兒畫個山,近處畫朵花,花上還飛個蝴蝶,蝴蝶從草叢往遠處飛,就比只繡個大蝴蝶好看。”
盧栩在地上畫簡筆畫,自己瞅瞅挺丟人,拿腳劃拉掉,“大概就這個意思,你們要是想不出來……”他拽過顏君齊,“讓君齊在紙上給你們先畫個模樣!”
顏君齊:“……”
他,他也不會!
但盧栩非要他畫,他想著顏母從前繡的花草,拿樹枝在地上勾畫,不時抬眼看看外面的樹和山,將盧栩剛剛舉例的山、花、蝴蝶大概畫出來。
盧栩一看,竟然,很是那麼回事!
“可以可以,就這麼畫!”他跑去翻出不知姓名的小少爺借給他的字畫,“君齊多學學,抄些畫的局部也能行!”
抄是不可能抄的,顏君齊抱了字畫回書房進修去了。
他從沒畫過,只以前在縣城和州府見過別人作畫、賣畫,想著盧栩那一通理論,參考著眼前的畫,他先用筆蘸清水在桌上大致畫出扇面打草稿,手感熟了,他到院外折了一桿竹枝,開始對著畫。
一直練了一天,覺得行了,才在紙上畫了幾枝疏影橫斜的秀竹來。
簡單的圖樣,元蔓娘也能繡,她總算找到些安慰,每天拿著針線去隔壁找顏母商量。怎麼搭配顏色,怎麼搭配粗細,怎麼表現深淺和光,覺得繡得不對,就拆了重新來。
她們還叫盧舟折了蘆葦插瓶,來回比劃擺弄找角度,看怎麼繡才好看。
元蔓娘繡工不如顏母,學不成她看著根蘆葦能繡出月季、牡丹的技巧,只好仔細觀察眼前能看見的花花草草,她叫臘月和盧舟捉了只蝴蝶,三個人一起看蝴蝶怎麼扇翅膀。
偷偷愁哭幾次后,元蔓娘也漸漸繡得像模像樣了。
盧栩某天回家發現她竟然無師自通地用燒過的木炭在布上淺淺地畫了草稿,也許受了他簡筆畫的啟發,繡的還是稚子撲蝶圖,圖上露了個后腦勺的小孩一看就是盧銳,張開雙手跑的動作捕捉得惟妙惟肖,飛舞的蝴蝶因為摻了細細的絨線,在光照下還閃著彩光,真的似的。
盧栩敬佩地放下繡片,懷疑他小后娘多少有些了不得的藝術天賦在身上。
要知道,他們這兒女孩學繡活,可都是靠長輩代代教授的。
母親怎麼繡,女兒就怎麼繡,所以顏母的鴛鴦才繡得一成不變。
模仿和創作可不是一回事,元蔓娘一點兒美術都沒學過,他隨便教了教理論,就能體悟成這樣,這,搞不好也是個天才!
元蔓娘捏著手絹,忐忑地問他,“栩兒,你看我繡的怎麼樣?”
盧栩:“好!非常好!我覺得比顏家嬸子繡的都好!”
元蔓娘怔了怔,眼睛一紅,眼淚唰就下來了。
盧栩:“???”
元蔓娘捂著手絹哭得抽抽噎噎,“嗚,我總繡不好,我什麼都做不好,飯做不好,田耕不好,刺繡也不好,沒了你爹,我什麼都做不好,我怎麼這麼笨,嗚嗚,我終于學會了,嗚嗚……”
盧栩:“……”
臘月和盧舟聽見動靜跑過來,在席子上玩的盧銳都扔了布球一晃一搖地過來撲到元蔓娘懷里,仰著頭看她。
臘月見她娘哭,跟著也哭了,盧銳也哭了,盧舟眼睛紅紅的看著也要哭了,盧栩人都傻了,他很震驚,他都不知元蔓娘壓力這麼大!
盧栩傻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怎麼哄怎麼勸,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脆拉凳子坐下,陪著他們,默默看他們哭。
等元蔓娘發泄完開始哄孩子,盧栩才道:“娘,我覺得你挺厲害的,真的。”
他開始掰著指頭給元蔓娘數,“你看,你會織布、做衣服,還會做鞋,鞋又軟又舒服,你一個人還負責咱們全家的洗洗涮涮,還要下田,挖野菜,喂盧銳,哪件都不簡單。唯一缺點就是做飯不那麼好吃,但也絕不是不能吃,這兩天做的紫菜湯就挺不錯,粥也熬得比原來好了。人本來就有擅長和不擅長的,比如我吧,你就是拿把刀逼我,我也繡不出來那麼漂亮的蝴蝶。你蒸饅頭不如三奶奶,三奶奶繡花不如你呀,而且你才多大?人就該做擅長的事,把不擅長的交給別人去做,你看,你可以把蒸饅頭的時間拿來繡花,繡花掙了錢,再去買饅頭,這不是大家都開心嗎?”
元蔓娘怔怔地看他,“你不嫌棄娘沒用嗎?”
“我覺得你很好呀。”盧栩認真道,“你雖然不是我和盧舟親生的娘,但我覺得,我們親娘若在,大概也不會做得比你更好了。”
元蔓娘又要哭了,“你,你以前總要趕我走。”
盧栩甩鍋,“那是以前的我不識好歹!”以前的盧栩,關他什麼事?“我那時候不是不懂事嗎,也不是真讓你走,就是說氣話。”
盧舟也重重點頭。
元蔓娘淚眼汪汪地看他們兄弟倆,抱過盧舟,哽咽著說,“我答應過你阿爹要好好將你們養大,你們阿爹走了,我再沒旁的親人了,我這輩子就只有你們幾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