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內光線昏暗,溟決的身體也隨著浪而搖搖晃晃, 他一語不發,眼眶漆黑而又空洞, 乍一看, 雕塑一般。
他喃喃道:“殺了他。”
花端端道:“好。”
溟決的頭緩緩抬起來:“我要殺了他。”
“瞻明仙主也想殺他。”花端端坐在椅上,“雖然都主與我們之間不可能有合作, 但至少可以相互利用。”
說完, 他將視線落在對方殘缺的軀殼上,繼續道:“只是不知都主現如今,還有沒有本事能繼續將他吞下去。”
溟決喉結滾了一下, 干涸的口腔也再度濕潤起來。
花端端嘆為觀止,我竟然還能把你給說饞了?
……
另一處船艙,余回降下重重結界,將四周密不透風地裹起來,隔絕一切外界聲響。
好端端的, 卻要遭受三次剔骨之痛, 放眼全修真界, 也不會有人能比自己更倒霉了。哨子精這回響得沒什麼氣勢, 實在太疼, 所以無力哭嚎,他奄奄一息地趴著,一會覺得自己是不是馬上就要死了,一會又開始盤問余回, 你說他下手為何如此嫻熟, 沒有片刻猶豫, 是不是不愛我。
司危屏氣凝神往出取靈骨,耳朵里還要被源源不絕地灌入這聒噪聲響,雙重折磨之下,額上很快就滲出細汗。為了能讓室內安靜片刻,余回連聲安撫:“現在還得靠他換骨,不如你先不要罵,等換完再分。”
鳳懷月哭得甚是發自內心。
靈骨一共換了三天,瞻明仙主也被單方面分分合合上百次,或者上千次。鳳懷月大腦悶痛,渾身虛脫,他在昏昏沉沉中做著一個又一個的噩夢,被驚醒后依舊心跳如擂鼓,依稀看到眼前有個黑影,便伸手去拍——
沒拍中。
司危握住他的手腕,將人拉了起來。鳳懷月順勢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脊背,傷處仍隱隱作痛,回憶起前幾日吃的苦,本想繼續發脾氣,但架不住瞻明仙主先出手,捏住他的下巴低頭親,又把鳳懷月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面對這很厲害的一出美人計,鳳懷月覺得,那先摸一摸也行。
結果摸到一半,走廊上便傳來腳步聲。
花端端推門而入。
花端端奪門而出。
甲板上的彭循被這狂奔之人嚇了一大跳:“怎麼了,出了何事?”
花端端驚魂未定,不愿回想,將手擺得飛快,小孩子不要問大人的事,要聾。
翌日清晨,鳳懷月特意跑來盤問:“昨晚你怎麼頭也不回就跑了?”
花端端被問得啞口無言,我不跑,難道還要留在房中細細觀看?
鳳懷月解釋,我們昨晚并沒有做什麼,只是稍微摸了一摸,緊接著就開始商談圍剿陰海都的事。
花端端佩服:“雖然你這個借口聽起來十分虛假,但我也能假裝一信。”
鳳懷月冤得要死:“是真的,話說回來,那只鬼煞怎麼樣了?”
花端端道:“他倒是愿意同我們合作,但條件恨不能提出八萬條,竟然讓我們先抓一些惡靈供他修補妖丹,簡直做他娘的春秋大夢。這麼一個不識時務的貨色,你是如何能忍下三百年的?”
“三百年間又不是他。”
“雙生,有區別嗎?”
“至少裝得不像他。”鳳懷月靠在圍欄處,看著遠處的風和大雪,“不過即便他愿意合作,愿意一五一十地供出進入陰海都的路,也信不得。”
“是,這我自然明白。”花端端湊過來,壓低聲音,“手感好嗎?”
鳳懷月:“上佳。
”
花端端:“嘖。”
被風暴圍裹的陰海都里也下起了雪,在街上覆出厚厚一層白。本就天氣寒冷,再加上城中若有若無的傳聞,就更在寒冷之上又添一層惴惴不安,雖然每一棟建筑里看起來依舊歌舞升平,但這繁華還能維系多久,卻是誰心里都沒譜。
畢竟細細算來,都主已有數日未曾露面。
“那小都主……”
“噓,不要命了,聲音小些。”
“你說這,唉,瞻明仙主還沒來,都主怎就先將小都主給吃了呢?”
“怕是想要小都主的修為,可眼下的事,陰海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那晚都主帶了萬千妖邪出海,明擺著會有大動作,結果呢,非但沒聽說修真界有何損失,竟連都主也一并消失了,這……眼下到底活沒活著,怕都難說。
巨塔在海中寂靜沉浮。
而同樣風雨飄搖的,還有陰海都以外的大片海域。黑木商船、賭船或是鬼船,幾乎在都在同一時間遭到了鮫群的瘋狂圍剿。那些本該被圈禁在琉璃缸中的脆弱玩物,忽然就像是吃錯藥一般,開始成群結隊地撕扯所有來自陰海都的船只。他們在海底放出倒鉤長矛,一旦勾住船體,便會立刻拉著向無底深淵處游去。
眠瓏金色的魚尾在海中一閃而逝,她機敏,強壯,幾乎只用雙手就能撕碎船只。曾經沾滿鮫族血污的獵網如今反向掛住了船,船主驚慌地大叫:“等等,我們并不是捕獵船,我們——”
聲音戛然而止,長愿用一根長矛準確穿透了他的身體。
陰海都的人并不知道,趁亂混在鮫族中的,還有不少修真界各大世家的弟子。
他們只知道現如今的鮫族已反客為主,成為了這片海域中最兇殘的殺戮者,一旦對上,自己絕無好處可撈,還很有可能會喪命,于是紛紛駕船向陰海都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