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端端道:“對不住,擋了貴人的道,我們這就讓開。”
他一邊說,一邊指揮船工調轉方向。商船圍著黑袍人緩緩轉過一圈,紅翡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方才將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摳下來,低聲抱怨道:“你做什麼,我都快呼吸困難了。”
雖然干尸是不需要呼吸的,但她還是忘不了自己作為人的習慣。長愿并沒有糾正她這一點,而是道:“我見過他!”
“見過他,在陰海都嗎?”
“是。”長愿眉頭緊皺,試圖在混亂的記憶中挖掘出一點往事。對方的面容實在是太有特點了,自己先前一定是見過的,而且似乎還是在一個很關鍵,很重要的場景。對方的船只已經漸漸駛遠,長愿心頭焦急起來,背著手在大缸里胡亂轉圈,半晌,驚呼道:“那條蟒!”
“噓!”這回輪到了紅翡捂嘴,“聲音小點!”
長愿道:“那兒有一條巨蟒!”
很粗,很大,渾身都生有斑駁的花紋,像一條肥厚蠕動的巨型蟲。
那是自己待在美人樓中的最后一天,溟沉殺了許多人,有客人,也有美人,而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時,一個被丟進大缸里的,正在戰戰兢兢裝死的客人,卻因為緊張而嗆了水,本能地掙扎起來。
“然后他也死了。”
一柄飛劍刺穿琉璃大缸,在長愿眼前將男人捅了個對穿。污濁的血水“嘩啦啦”地從裂口中向四面八方傾瀉,而原本隱藏得很好的鮫人,也就這麼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溟沉的視線落在長愿臉上,半晌后,道:“丟去蛇坑,以后不要讓我再看到他。”
紅翡驚道:“溟沉要用你喂蛇?”
長愿道:“是。
”
他被人用繩索五花大綁起來,帶離美人樓,一路直奔海邊。期間那些劊子手們還在交談,其中就有方才船上那名黑袍客,他見長愿一直瞪著眼睛,便“大發善心”地解釋:“誰讓你長得像……呵,所以連死,都要死得比其余人分外慘些,下輩子可別長這張臉了,招晦氣。”
一邊說,一邊好像還真覺得這條小鮫人晦氣了起來,于是剛一到蛇坑,就打開鐵籠將巨蟒放出。長愿道:“然后他們就把我倒拎起來,囫圇塞進了巨蟒口中。”
“你還真被吃啦?”
“對,我滑進去了。”
“……”紅翡看了眼他的尾巴,那確實,有點滑。
那兩人只為完成溟沉的任務,并不愿意在蛇坑中多待,所以塞完之后掉頭就走,而長愿是不甘心就這麼送死的,他蜷縮在一起,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在蛇腹中睡了過去,你竟然還能醒?”
“那蛇腹中有一個匣子,里頭不知裝有何物,但氣息極為清冽。”長愿道,“像海中的靈泉一樣,總之我枕著它躺了很久,逐漸就恢復了一些力氣。”
“恢復力氣之后呢?”
恢復力氣之后,長愿“刷拉”亮出自己尖尖的指甲,堪比一把又一把的尖銳小刀!
吃痛的巨蟒劇烈翻滾,最終將肚子中的鮫人吐了出去。紅翡舊毛病發作:“那只匣子,你有沒有一起偷走?”
“我想偷來著,但是它被兩道黑漆漆的符咒壓著,幾乎像是焊在了蛇胃的內壁上。”摳了半天,血呼刺啦地也沒摳動。
記憶的缺口被打開后,往事也就接二連三地涌出。巨蟒那陣正在洗澡,所以長愿算是既幸運又倒霉,幸運的是,他被吐進了海里,而倒霉的是,那片荒僻海里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惡靈。
“他們在我尾巴上穿了條繩子,把我拖來拖去,當成風箏來放。”
“怪不得鮫人說你一見他們,轉頭就走。”紅翡道,“原來是竟被惡靈拖走的?”
長愿又想干他爹的,這些人,不是,這些魚都什麼眼神?
船艙外的海市已經接近尾聲。
最大的一艘黑木商船上,溟沉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風吹得他寬袍亂舞,如一只巨大凌亂的禿鷲。他沒有在對面找出哪怕是一寸像鳳懷月的影子,這使他整個人都充滿了一股莫名的怒意,雙眼幾乎要滴出血。
花端端正在高聲攬客:“這些都是好東西,數量不多了,打包帶走,算貴客一個便宜價。”
對方嘶啞開口:“比起寧島主送來的貨,你這堆破爛還差得還遠。”
花端端將手一揣,看來木蘭島與陰海都的淵源還不淺。
魯班城中,夜空像是被水洗過一般干凈。
彭流瀟灑御劍穿過城池,他最近每每出現在公眾場合時,總是打扮得分外英俊迷人,華貴體面,繡著金銀線的衣擺簡直要拖出十里地。
管事追在后頭勸:“仙主要登木蘭島,也不急于這一時。”
彭流道:“寧島主一口氣連斬兩百大妖,本座自該第一時間登門致謝。”
他廣袖一揮,須臾就隱沒在了海天一色間。木蘭島仍靜靜懸浮在海的上空,一眾侍女見到彭流,低頭行禮道:“我家島主吩咐過,倘若越山仙主前來,不必通報,請仙主只管自己進內殿。”
彭流一笑:“好。”
他是講究人,在進殿之前,還特意撣了撣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
寧不微并沒有就寢,她剛沐浴完,正坐在鋪滿毯子的地上,手指從面前盤中拈起一枚被黑霧纏繞侵蝕的妖丹,看了半晌,竟然喂進了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