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一定要跑快一點!
他順手取下發辮上纏繞的白線,分尸線乖巧地縮成一圈,“還給你,從今往后,不需要再勞煩你保護我了。”
蕭柳緊緊握著發圈,他想:如果早知道有這一天,他對待艷鬼或許不會那麼沒心沒肺……
時間,三點二十五分,再耽擱,上路就該晚了。
蕭柳示意老道士啟陣,轉過身往院落外面走,腳步虛浮道:“去吧,我……就不送了。”
“再見,寶寶。”
姜畫朝他倏然僵硬的背影揮手,義無反顧走向四方金光嘩然沖天的法陣。
一時間,所有的情緒與知覺全被拋向虛無的半空。
他沒有真正擁有過自己的孩子,可是流浪人間的這二十年,他感受到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布娃娃走的時候,是不是也同他一樣釋懷?
魂體,漸漸變得透明了。
靜靜地,魂體被洗刷過一遍又一遍,仿若沐浴般的清涼,原來走入光耀無邊的超度法核并不會使他遭受灼燒之痛。
他是那麼舒適……
在一片溫暖中靜靜沉睡。
檀香觀外,尋常的午后,街角行人從容,老城居民祥和安逸,遠方胡同雜院里似乎還模糊傳來某家老太太賞戲的咿呀聲。
蕭柳站在側門的樹影下,神情空洞,不知回哪兒去時,正好撞上來遲一步的司徒偃明。
男人額角淌著沒有封固的血,渾身是汗,胸腔上下起伏劇烈地粗1喘,急行道術的陣法還未完全從身上撤去,腳步未穩,他破碎嘶啞的聲音已經喊出,“阿畫——!”
隔墻內法場起壇的灼熱烘起一陣燥風。
司徒偃明最清楚那是燃燒什麼而擴散的溫熱,是人的靈魂。
“阿畫——!不要!”他嘶吼著就要沖進去,卻被蕭柳只手頂住肩道:“晚了。”
華光冒出墻沿,大盛之后,重新歸為塵土。
蕭柳望著男人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像是看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他從手心里抽出剛剛才拿回的法寶,化作鋒利線刃。
“不如,我送你一程,讓你們去地下重逢怎麼樣?免得他一個人過奈何橋寂寞。”他嬉笑著彎起嘴角,冷眼注視著司徒偃明瞬間被抽干力量,跌坐在門檻上。
“你動手吧……”司徒偃明艱難扶著墻磚幾乎無法呼吸,仰起頭,請求眼淚不要那麼廉價,他回想與姜畫的短暫重逢,這些日子美好得仿佛一個易碎的夢。
他做了一個夢,然后夢醒了。
都是騙人的……
姜畫輪回后,他們還會有下一世嗎?
——不會了!
他找了他幾世輪回,每一世都獨自郁郁而終……
那年十里長街也走不完的聘禮,大紅的喜服,曾經姜畫想要的,他全都備好了,翹首以盼,癡癡等待。就放在他的秘境山洞中,一年又一年,一生又一生,直到最耐久的金線也褪了色,高杯器皿蒙上灰,他也再沒能與他相守。
司徒偃明聲音喑啞道:“我不應該那麼天真……天真地以為,他會等我,原諒我,希望他在奈何橋上走得慢一點……”
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樣。
暴怒的蕭柳握著兇器的手都哆嗦起來,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親人離去,他的心口第一次因為想殺一個人而劇烈鼓動,但他為什麼要遂他的意呢?
分尸線發出被拉扯的爭鳴。
蕭柳一字一頓道:“想得美!碰瓷我背你這條命?好讓你下去和姜畫雙宿雙棲?他討厭你,他再也不想看見你!你給我活著!”
“不!”司徒偃明感覺有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擊穿了他的心臟,他猛地胸腔一滯,噴出一口血來,眼中的世界與天地倒退著旋轉,他還要繼續去找姜畫的下輩子嗎?為什麼給了他希望,又給他絕望呢?
他不該把骨灰還給姜畫。
不該……
司徒偃明感覺自己又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直到——
四方觀的天井里傳來老道士驚悚的叫喊聲,“不應該啊!這怎麼可能!”
蕭柳聞言以為出了什麼意外,面色一寒,第一個往里沖去。
司徒偃明搖晃著踉蹌起身,然后他聽到了某個日思夜想的聲音——“老頭你是不是寶劍銹了?偷工減料?還是手藝生疏了?”
他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膽怯地不敢邁開一步。
過了一會兒,邵然和岳靈也趕到了,他們先在司徒偃明面前大聲問話,可惜男人就像被藥傻了一樣,他們只好推開人,跑進道觀里。
中殿前的法場上。
姜畫完好無損地站在蕭柳跟前,向一臉茫然的大寶寶控訴老道士的生疏技藝,他靈魂經過洗刷后,竟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沒有被超度,也沒有進入輪回!
老道士捧著自己的桃木劍,差點哭出來道:“冤啊,我給人超度從未出過錯!”
當時他以為已經成功把姜畫送上輪回路,結果沒想到,這艷鬼身體里金光一閃,魂體又重新凝聚了回來。
“你肯定有問題!”老道士唾沫亂飛。
姜畫嘴角抽搐,直接失去淡定,對噴道:“你在講什麼屁話?”
蕭柳看向活蹦亂跳叉著腰罵娘的姜畫,半晌,他忽然發出大笑聲,笑了好久,久到察覺邵然和岳靈的氣息靠近,他先一步躍上房頂,迎風約定道:“祖師爺不靈是天意,阿畫,我們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