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封信,姜畫在收件人處寫上“司徒”二字。他躊躇著如何落筆。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有很多話無從談起,藏在心間早已經發霉的山月秋雨,失去晾曬的必要,唯有祝愿對方,歲歲平安。
一直旁觀他寫字的蕭柳忽然問道:“你喜歡他嗎?你們之前不是一直在一起?”
姜畫一怔,遺憾道:“現在說這些,就像間隔著時光的幻夢,再甜蜜都太晚了。”他和司徒偃明之間誤會太多,或許他找到另一種生存的方式,雙方才是解脫。
他把寫好的信封全都遞給蕭柳,唯一漏下司徒偃明的那份,“幫我帶到哦。”
“嗯。”蕭柳看似聽懂了,陰沉的眼神卻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他起身離開道:“什麼時候走?”
“盡快……”姜畫低聲道,“再耽擱下去,我怕會夜長夢多。”
他也怕……舍不得……
人間的生活實在太美好了。
蕭柳點點頭,身形一閃,消失了蹤跡。
姜畫徜徉在溫曦的日光里,魂體變得漸漸渾實,他抱著粉紅折耳兔出了學校,想到處走走看看,偌大一個京城,其實去哪兒都可以。
他想起了幾百年前的往事。
嫁給司徒城主做側室,頭夜他買了一塊街邊的富貴糖糕,不舍得吃,用荷葉包在粉色嫁衣中,結果隔日就壞了,就像他們的婚姻,沒有一個幸福的開始——姜家強硬地把他嫁給了無極城的權柄,然而與司徒城主定了娃娃親的卻不是他姜畫。
那是姜棋,姜家的驕傲,美得冠絕天下,從少年時就性清爽朗充滿棱角,又擁有強勁的風骨,他凌厲無畏,征戰魔魘,年紀輕輕就被人皇陛下封賞。
或許天妒英才,姜棋不幸染上魔疫,十七歲就病逝了,在完成與無極城主的強強聯合之約前——好在,還有他這個除了漂亮一無是處的癡兒。
他記性不好,人蠢笨,不諳世事,不過只要擁有姜家男性亦可孕子的奇絕血脈,那麼他也勉強能作為一個聯姻工具……
司徒城主知道他替嫁的那一天,連夜撤走了全府上下體面的大紅裝飾,滿長街的酒宴,聘禮僅剩十分之一,答應姜家給他一個側室的位置。
就當添一雙碗筷養個閑人。
但是他被一頂小轎從側門抬入城主府時,司徒偃明看到了他的臉,隨即勃然大怒,將他一把從小轎上扯下,徑直扔進門外的風雪中。
那一夜,雪下得真大啊……
他拼命地解釋和求饒,然而司徒城主還是因為他與姜棋酷似的容顏懲罰了他。
司徒城主痛惜姜棋的故去,又恨他像個癡兒,什麼都不懂。
其實他懂的,所以他拼命地努力、補償,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夠好受一些……
不知不覺,走到居民住宅區前的姜畫發現了一家包子鋪,他花兩塊錢買了一個甜甜的豆沙包,吃得滿嘴留香,一對比,豆沙包不比富貴糖糕差很多嘛,也很甜噠!
轉過街角,上次破布娃娃超度時離開的道觀就在這里,紅藍彩繪的門牌上寫著“檀香”二字,沒什麼香火人氣,鐵門緊閉。
墻頭冒出幾枝新綠,攀附墻沿的蔓藤比上次來時又茂盛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和屋檐上避雨的球關節娃娃打了聲招呼,又把粉紅色的折耳兔兔一起放了上去,“擠擠,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
穿過四合天井,中殿屋門前。
一個老道士裹著素衣正在給祖師爺擦案桌上的暗灰,今天又有一場重要的法事,他早早備好香陣和供奉的一應蔬果,正待呷一口茶歇歇氣。
“老道士。”姜畫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到他身邊,“可以開陣了嗎?”
“噗——!”老道士一口茶噴出二丈遠,驚得吹胡子瞪眼,佝僂著瘋狂拍胸道:“咳咳咳!你誰?姜公子?”
“是我。”艷鬼青年立于黃楊樹遮蓋天井的陰影下,身形高挑纖瘦,笑容平和寧靜,仿佛已經看淡俗世浮生。
姜畫雙手合十致歉,“我不是故意嚇唬您的。”說罷遞上一張黃紙,“這是我的生辰八字,勞煩。”
老道士緩緩平息著心跳,整理衣冠后,接過黃紙,“蕭老板去給你買送行的花圈了,法事原定于下午三點,不等等他嗎?”
姜畫指向法場中心點好星位的蠟燭,“你不是已經布置好了嗎?”
“不行不行!”老道士努力睜開耷拉的眼皮,滿是驚恐道:“蕭老板要是沒趕上,他一定會宰了我!”
姜畫失笑,心知老頭恐怕沒有夸大其詞,他只好坐到花壇邊,乘著涼風,“那就再等等。”
反正時間很快就到了。
這一方天空沁藍安逸,姜畫抱著膝蓋,乖乖等蕭柳回來,臨行前,能有一個朋友送行倒也不錯。
他不知道的是,另一頭,蕭柳拿著他的告別信,遣人馬不停蹄地分頭送了出去,他違背了姜畫的遺愿,畢竟要是有人能及時把他從輪回的邊緣勸回來,也算功德一件。
特殊刑偵司,書寫百鬼夜行報告的岳靈坐在書房里打瞌睡,直到聽見窗臺玻璃被人敲響,他在夾縫中收到一個信封——朋友岳靈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