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玨提起來自己這個大嫂是帶著敬佩之意的。
盛玨的聲音,有輕微的沙啞,和上位者慣常的語氣,但很有磁性,說著事很舒服。
圈內一直流著一個言論,說盛家的男人都會照顧人,且深情,一旦認定了一個人,就是一輩子。
這條規則在盛玨身上不適用,畢竟他是老來子,從小被嬌寵長大,就不懂得什麼是愛人。
及至他成年,憑借自己的從商天賦和家世背景,又創下偌大家業,如今三十七歲,就沒碰到因為愛需要他好好照顧著的人。
但真當他想要照顧什麼人的時候,他也依舊做得得心應手。
車內有清新的檸檬香,盛玨嗓音低緩講些易無瀾感興趣的事,也不刻意,像是功成名就還是很會照顧人的鄰家大哥哥。
易無瀾不時應和幾句。
車開到半段,盛玨說完一段話,問易無瀾:“無瀾?”
轉頭看一眼,發現易無瀾睡著了。
眼底有青色眼圈,應該是為了費洛蒙那個香水瓶設計項目在熬。
或者有其他讓他輾轉反側的心思。
盛玨不再說話,只專心開向易宅,和易無瀾相處起來其實是個,獨特的感覺。
也很舒服。
到易宅的時候時間有點晚了,盛玨把易無瀾推醒。
易無瀾緩緩睜開眼,沒反應過來,還懵了一下。
盛玨沉穩告訴他到了。
易無瀾迷迷糊糊拿著禮物盒就下車,下了車被風一吹,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怔了怔,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隨意對盛玨揮手告別。
盛玨把車窗降下:“易設計師別忘了和我的賭約,期待易設計師拿下大獎的那一天。
”
黑色的邁巴赫倒退然后猛一個急轉,駛向遠方。
易無瀾站在原地頓了頓,呼出幾口熱氣,才往易宅走。
*
易無瀾回來得突然,開門的保姆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大,大少爺。”
易無瀾把大衣掛下,往里面走。
繼母董曼曼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翹著指甲在涂指甲油。
邊上兩個傭人伺候著。
聽到聲響回過頭,臉色一變,又趕緊浮起一個笑容:“哎呀,阿瀾回來了。”
易無瀾沒管他,徑直往二樓走。
易父是做食品生意的,算是積了點財,不然也不可能在江城置辦下這麼大一幢房子,不過這點小生意,別說盛家,就相對于易無瀾的“波瀾”來說,都不算什麼。
舒舒服服過日子是沒問題的。
可惜,自十四歲開始,易無瀾就沒在這個家里過上舒服日子。
董曼曼這個女人,勢利且小心眼小心思無數,看易無瀾這個前妻生得孩子十分不順眼。
易父因為董曼曼為他傷過身體,有愧疚,方方面面都比較容忍她。
雖然錢財不短缺,但易無瀾年少時候吃了不少苦。
董曼曼一邊跟著爬樓梯,一邊殷勤地問:“盛總今天沒和你一起來啊,他要是過來你說一聲,我好提前讓人收拾房子。”
易無瀾對這座房子最后的眷戀,在二樓,供著她母親牌位的地方,一間小小的室。旁邊擺上了易無瀾母親最愛的幾盆木芙蓉。
易無瀾上了二樓,往里面走,冷聲說:“閉嘴。”
董曼曼非但沒閉嘴,還趕緊對著傭人使眼色,用嘴型說“快去請先生”。
董曼曼清了下嗓子:“你看看你,回來也不喝杯茶再上樓,像什麼樣子,牌位就在那里,什麼時候看都在的。
”
易無瀾聽到這句話,心跳加速,反而加快了腳步。
“哎,哎,你慢點啊!”
門猛地被推開,小小的室里堆著些瑣碎的物品,原來放的東西,都沒有了。
都沒有了。
母親的牌位,幾盆木芙蓉,都不見了。
易無瀾猛地回頭:“我媽的牌位呢?”
董曼曼強行擠出一個笑容,往后面退:“我,我們家房子也不大,日子住久了,東西就多了,總要有些放雜物的地方。你一個男人,哪里懂得當家人的苦……”
易無瀾面上結了層霜,眼神空蕩蕩地帶著戾氣:“雜物間?”
“你再說一遍。”
易無瀾聲音極輕,落下來卻重得很:“你再說一遍。”
“無瀾,停下。”易父大喊。
易父本來在房里處理公事,傭人跑過來跟他說易無瀾回來了還在責問董曼曼,就趕緊往這里跑。
易無瀾輕輕笑了一聲,回頭直直看向易父。
易無瀾的眼睛有點像他去世的母親,每次易父看到易無瀾的眼睛都會下意識的躲閃。
易無瀾黑曜石樣的眸睜著,像是在他眼中的所有想法都無所遁形,淡淡開口:“牌位呢?”
易父張了張口,急急說道:“已經這麼多年了,我看你也不常回來,所以,所以……”
易無瀾很客氣,很禮貌:“牌位呢?”
沒有聲嘶力竭,很平靜。
這種平靜和客氣,更像是一巴掌扇到易父臉上。
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他因為愧疚而下意識忽視的兒子,已經完全不會把他放在心里了。
那個小時候坐在他肩膀上,吵著要去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的孩子,早就在時間的洪流里消失不見了。
易無瀾對外人總是豎著一層冰涼盔甲,而他這個父親,在易無瀾心里,也屬于外人。
這個家于他而言的唯一意義,就是那個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