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貓關上燈,抱住林斯不撒手,眨了眨眼睛,問:“你為什麼答應我?”
林斯想了想,回答道:“因為你是我的寶貝兒。”
凌一得到了滿意的回答,撲騰了幾下,并沒有做別的,靠著林斯的肩膀,很快睡過去了。
但林斯沒有睡。
昏暗的房間里,只見他眼神冷靜得可怕,右手緩緩按上了凌一的胸膛。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年輕而結實的胸膛,薄薄一層肌肉下,是鮮活的、規律跳動的心臟。
心跳聲。
一下。
又一下。
他的神情仍然那樣冷靜而寡淡,呼吸卻微微急促,這種種組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近乎偏執的著迷。
凌一的心跳,是這數年來,一直奇異地吸引著他的東西。
那蓬勃的生命力像是春日瘋狂蔓延的蔓草,或是照進漆黑囚室里的熱烈陽光,是誘使飛蛾投身其中的明亮火焰。
他的生活如此蒼白又無力,刻薄與壓抑從未遠離,靈魂已無生機,唯有軀殼尚存人世。
直到那一年,凌一睜開眼睛,來到他的身邊,那樣鮮艷張揚的生命,占據他的視野以及生活,是塵世延伸出來的一條線,使他與整個世界岌岌可危的聯系逐漸加固。
這些年來,連那死去已久的靈魂,也漸漸復蘇,像是冬去春回時的景象了。
因此,他并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給凌一的,即使是愛情——尤其是愛情。
因為凌一此時向自己索要的愛情,恰恰他本人曾親手賦予的東西,即使這個已經睡著的男孩子或許并不知情,而這一刻來得有些倉促。
林斯的手指上移,描摹著凌一的輪廓。
晚安,男朋友。
*
阿德萊德正在和鄭舒喝酒。
他看著通訊錄中林斯和凌一的簽名幾經變動,最后消停下來,忽然開口道。
“你相信一切早已注定嗎?”
“怎麼說?”鄭舒道。
“對于林斯那樣的人,他的信仰已經破滅,靈魂里長滿荊棘,命運就像泥沼,罪孽與善良糾纏不清,夜晚與黎明不可分割——他若要重獲新生,必須去拯救一個人,或被一個人拯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心理醫生的笑容神秘而充滿蠱惑,像是地獄中窺知一切眾生的魔鬼,“所以,當我在飛船上看到他的第一刻,就知道,假若他會答應一個人度過余生,那個人會是什麼模樣,而事實確實如我所料。”
“他得到了救贖嗎?”鄭舒已經有些醉意了,并未多問,而是道:“我以為他那樣的人,可以自己把自己從泥沼里拉出來。”
阿德萊德忽然放聲大笑。
“不可能,”他灌了一口酒,“我可以和你打賭,林斯所知的真相,遠比我們所有人知道的都要殘酷。”
鄭舒也笑。
“我不相信他知曉一切。”他說。
“此城罪惡深重,聲聞于我。”阿德萊德以一種近乎放縱的語調念出《舊約》中耶和華的話語,然后斷續道:“飛船上的許多人都尋求過我的幫助,包括一些大人物,而其中透露的痛苦比想象中還要強烈百倍……”
“沒有人真正快樂——你呢?”心理醫生忽然看向鄭舒,目光審視:“我可以看到你的痛苦絲毫不遜于林斯,它到底從哪里來?你又打算怎樣去化解?”
鄭舒灌下一杯烈酒,雖然他平素以滴酒不沾著稱。
——畢竟,烈酒使人忘記痛苦,人們總是需要它。
他看著阿德萊德,神情略有恍惚:“來自我的愛人。”
他望向天花板,聲音微有醉意:“我經常覺得,她還在這里看著我,每一刻都看著……”
阿德萊德已經醉了,搖搖晃晃站起來,邊笑邊唱著十九世紀流浪歌手心愛的浪蕩歌謠,倒在了床上。
鄭舒把他拖到一邊,自己也胡亂躺下。
和好友一同醉酒的夜晚難受且美妙,仿佛閉上眼,再睜開時,還是二十三歲那個聒噪又美麗的夏天。
*
清晨來臨,恒星光照在飛船的外殼,使它閃閃發亮。
凌一扣好黑色制服的最后一粒紐扣,親了親林斯的額頭:“等你回遠航者。”
林斯倚在門框上,看著他在曦光中走遠,日光中,浮世塵埃飛蕩,可這情景卻像是來自遙遠天國。
凌一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不遠處一扇門忽然開了。
宿醉的阿德萊德頭痛欲裂,整個人都十分漂浮,看到林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嚎哭:“醫生,我喝酒到半夜,現在很難受,我想要治療。”
林斯不動神色躲過他的飛撲,并在他想要再次撲上來的時候冷冷睨著他道:“我覺得你應該打消與我勾肩搭背的念頭——畢竟我現在是一個有男朋友的人了。”
“是誰讓你有了男朋友!”阿德萊德悲憤控訴,“是我!敏銳的心理醫生!洞察人心的狄奧尼索斯!”
林斯挑眉:“果然是你從中作梗。”
阿德萊德接住林斯拋過來的兩粒薄荷糖,確認他不會噓寒問暖,悉心照料自己這個好朋友后,絕望地回到了鄭舒身邊。
鄭舒撐著宿醉的頭疼在編程,并不理睬他,甚至搶走了一片薄荷糖。
“友情!這虛偽的友情!”心理醫生絕望地抱住一只枕頭,與它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