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徹底克服了病毒,接著又愈合了病毒造成的那些損傷。
確認完全康復后,他又在緩沖區待了大半個月,反反復復確認身上不攜帶病毒后,終于回歸了正常人的行列。
這件事帶來的最大變化是,他終于可以回到安全區,不用再和林斯隔著一層防護膜相處了。
但是,得到自由的頭天晚上,他就和林斯吵架了。
“你要趕我出去?”凌一不能相信。
“你已經不是個小朋友了,凌一先生,”林斯面無表情調出他的資料,“如果你對自己的年齡沒有正確的認知,我建議你看一眼自己的身份卡。”
“但是這和我能不能睡在你的房間沒有關系!”凌一蹙起了眉。
“任何一種哺乳動物都有成年后獨立建巢的生物本能,你是單細胞生物嗎?”林斯道。
凌一的眼睛都委屈紅了:“你不是我的監護人嗎。”
“我們之間的監護關系早在你成年的那一天就終止了,”林斯又調出了關于監護關系的文件,說辭十分有理有據,邏輯嚴密,甚至舉出了例證,“鄭舒以前也是唐寧的監護人,但是你見過唐寧去鄭舒的起居室嗎?”
“他們不一樣……”凌一剛剛開口反駁,忽然之間整個人都窒息了。
唐寧和鄭舒。
其實沒什麼不一樣。
都是上船的時候還未成年,于是飛船指派了監護人,十八歲解除監護關系。
——然后呢?
然后他們就變成了那個樣子。
凌一至今仍然記得,許多年前,自己生日那天,從來不關注這種事情的唐寧破天荒給自己發了祝福消息,只是為了順路詢問一下鄭舒最近怎麼樣了。
他并不自己去向鄭舒發消息,因為鄭舒的回復一定非常格式化,非常官方,就像他對所有表面朋友的回復一樣。與收到一份自動回復相較,他寧愿從別人口中旁敲側擊。
還有別的時候,也是這樣,他們之間的交流永遠只有冷冰冰的工作交接。可是,在很多年前,唐寧也是一個被鄭舒牽著長大,眼里只有他一個人的孩子。
現在這種比陌生人還陌生人的相處模式,鄭舒難受不難受凌一不知道,但他知道唐寧是難受的,每次看到那種明明難過卻要假裝無事發生的神情,他都寧愿他真的是個心中除了代碼和數學外什麼都沒有的人。
現在林斯也要和自己分開了。
他也要像鄭舒對待唐寧一樣對待自己了。
凌一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崩潰了。
他轉身走進隔壁自己的房間,關門,背倚著門,茫然地望著銀白的天花板。
“凌一?”林斯在敲門。
凌一聲音很低:“我生氣了。”
林斯微蹙了眉,停下了敲門的動作。
他在反省,剛才的語氣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但是似乎又沒什麼不對。
凌一確實是應該習慣自己住——他倒是無所謂,孩子喜歡和自己親近一點,并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一個心理正常的孩子似乎并不會這樣做……在地球上,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多半已經和女友睡在一起了。
更何況,飛船上全是葉瑟琳的昔日下屬或同僚,林斯并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讓凌一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受到影響——二十幾歲的人還和監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和尿床又有什麼區別?
根據他的觀察,這小東西在別人面前還是要臉的。
林斯面無表情地思考了一番,最后回了自己的房間,撥通了阿德萊德的通訊。
“我親愛的朋友林斯,距離你上一次主動撥通通訊已經過了十年,你終于記起你可憐的前任室友和朋友了嗎?”
金發碧眼的阿德萊德懶洋洋靠在沙發上,對他道。
“我遇到了一些問題。”林斯十指交叉放在辦公桌上,斟酌著用詞。
“我不在意你遇到了什麼問題,只在意你到底什麼時候接受治療。”阿德萊德瞇起了眼睛。
“我認為我現在的心理狀況非常健康。”
“身患絕癥的病人在看到診斷結果之前往往也覺得自己很健康。”
林斯選擇不和他扯皮,直接進入正題:“凌一的狀態有點不對。”
阿德萊德坐直了身體:“你怕是在開玩笑,那種等級的小天使是很難有心理問題的。”
“算不上心理問題,”林斯已經斟酌好了自己的措辭,道,“以前你給我發過一些關于凌一的東西,講幼態持續——說飛船上的環境并不適合孩子成長,他的心理年齡可能增長十分緩慢。”
“沒錯。”阿德萊德點了點頭,“但是在遠征者上的生活應該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和其他人的相處沒有問題,”林斯道,“但是對我的態度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五分鐘前我勸他和我分房睡,然后就生了很大的氣。”
“你是說俄狄浦斯情結嗎?”阿德萊德明白“和小時候一樣”形容的那種狀態,神色認真了起來,審視地看著林斯。
“有一點像。”林斯道。
“所以現在你們的關系如何?”
“他回了自己的房間,并且拒絕給我開門。”
“有意思呀,”阿德萊德托腮,“你也有被拒之門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