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他們的小飛船此時已經與遠征者對接上,實驗區域開啟了強力的空氣負壓裝置,保證病毒不會通過空氣傳播進飛船其它的地方。
他們一部分人去了冷凍區,觀察具體癥狀,另一部分人采集病毒樣本,林斯先把凌一送去了實驗室,開啟專業儀器分析他現在的全身狀況。
“監控錄像讀取完畢,”薇薇安跟著他走到了實驗區,“林博士,凌一有很重要的東西留給你。”
儀器的分析結果還沒有出來,林斯于是先跟著薇薇安去了遠征者上的實驗室。
冷庫里整整齊齊碼著幾十份血樣和切片,記錄著日期。
——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
站在研究者的立場上,林斯該欣喜若狂,但站在家長的角度上,林斯寧愿他沒有這樣做。他現在一閉上眼,就能想象到凌一自己給自己抽血的樣子。
——他知道凌一是怕疼的,小時候被自己抽一管血都要抽抽噎噎好一會兒,現在卻做到了這種地步。
林斯此時并沒有感覺到孩子長大了的欣慰,只覺得心疼——怎麼能不心疼?
薇薇安看著林斯的神色,大氣也不敢出,更不敢讓林斯去看凌一房間里的日記。
恰恰是這個時候,林斯的手環震動了一下。
他打開消息列表,卻是凌一的信息——時間是八年前。
林斯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這應該是遠征者起飛時凌一發給自己的,但那時候信號已經斷了,所以自己一直沒有收到,直到現在,薇薇安接管飛船,恢復了網絡,八年前的消息才傳到自己的手環上。
他的手指點在屏幕上,卻遲遲沒有按下,三秒之后,將手放下了。
林斯現在非常清楚,他需要冷靜,需要保持理智,情緒不能失控——信息可以押后再看,當務之急是保證凌一脫離危險。
這是醫生的基本準則,他們要保持極端的冷靜,手術臺上躺著的,必須是一個完全的陌生人,不論他實際上是仇敵,還是至親。
他收起那些血樣,回到實驗區。
其它人也都完成了自己的任務,陸陸續續回來了,事不宜遲,他們圍繞凌一展開了最高規格的診斷和救治。
雖然暫時并無對付病毒的方法,但仍然可以采取措施來減緩病情——諸如平衡電解質,修復血小板,雖然付出的代價比較昂貴,但并不是付不起——陳夫人和元帥對這件事情非常重視,第二區批給了他們不計其數的珍貴資源。
饒是如此,凌一的生命體征還是過了十幾個小時才平穩下來。
林斯給他們各自分配了人物,自己留在凌一床前,把報告從頭看到尾。
內臟出血,血管破裂,多器官衰竭……換到任何一個正常人身上,都無異于被判死刑。
只有凌一能撐過三年,這是十幾年前那場黑洞輻射的饋贈——若非如此,他早已躺進了冷凍艙中,然后遠征者回航,與遠航者對接,病毒爆發,全軍覆沒。
凌一這次沒有做夢,他從一片黑暗中醒來,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好了。
這次昏的時間很長,不知道露西亞還好不好……他正想著,忽然意識到,自己倒下之前,遠征者已經回到家了。
回來了。
他的心臟砰砰鼓噪起來,睜開眼睛。
熟悉的冷光燈,和與主控室略有差異的天花板。
還有……林斯。
他用力眨了眨眼,懷疑自己還在夢中。
……但是很真實,不像是夢。
林斯面無表情,目光隔著鏡片打量自己。
凌一呆住了。
林斯確實在看凌一。
看著他先是滿眼迷茫,然后睜大了眼睛,之后……眼眶慢慢紅了起來,先是起了霧,然后汪起了水,最后馬上就要掉下眼淚來。
“身體感覺怎麼樣?”林斯問他。
凌一眨了眨眼睛,問:“我會感染你嗎?”
“不會,”林斯道,“防護服全封閉。”
凌一不說話了,就看著林斯。
林斯起先抱臂面無表情看著他,被他這樣一看,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眼中有一點笑意,走近了,摸了摸凌一的頭。
凌一坐起來,眼神悶悶的,伸手牽住林斯。
隔了一層防護膜,總有些不真切,但確確實實是林斯。
他左右瞧了瞧林斯,發現自己長大后已經沒有一個合適的姿勢撲到林斯懷里去了,氣得馬上就要哭出來。
林斯看出來了。
他早就知道,凌一從小就是這樣,在外面脾氣好到上天,但是一旦這種方面出了問題,他能把自己氣死。
八年過去還沒有變,也是很有些本事。
他傾身離凌一近了點,抬起凌一的下巴,仔細端詳。
和預想中的樣子差不多,小時候的精致絲毫未減,漂亮的很,眉目間又多了些英氣,只是現在眼眶紅紅,委屈得要命。
“回來就好,”他道,“不哭了。”
不說還好,這句話一出來,凌一徹底撐不住了,眼淚一下子滾了出來。
林斯把人摟住。
凌一整個人崩潰了一樣,伏在林斯肩上,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疼,怎麼都忍不住的疼,連呼吸一下都痛到鉆心。
一個人的時候咬一咬牙就能撐下來三年的事情,到了林斯身邊,竟然一秒鐘都挨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