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在這些夢里,抓住了很多過往地球生活的碎片。
凌靜不愛說話,總是來去匆匆,很少回家。偶爾休假,不和鄭舒約會的時候,就在家里教自己綜合格斗。
他在一條銀白色的走廊里跑著,停在一扇門前,悄悄往里面覷一眼,凌寧在編程序,敲鍵盤的姿態好像在彈鋼琴。
鋼琴……他是會彈的,好像也夢見過,在某個陽光燦爛的下午,落地窗外的草坪上有一架白秋千,葉瑟琳在教自己彈一首曲子,好像是《秋日私語》或者《致愛麗絲》,記不清了。
葉瑟琳的眼睛很安靜,像生命初生的那片海洋,至于五官,也毫無印象了。
——僅僅只有這些碎片,沒有內在的邏輯能把它們聯系起來。
更多的時候是夢見林斯,林斯還和記憶中一樣,穿著扣到領口的白襯衫,嘴唇薄且色澤淺淡,偶爾透露出一些若有若無的笑意,使自己整個的靈魂微微動搖,這種感覺很難形容,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個單詞,寫作flip(1),似乎有點合適。
疼痛經常會逐漸放大,然后到一個自己再也忍受不住的地步,他什麼都做不了,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被撕碎,然后失去意識。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失去身體的控制權,稍微動彈一下就是更鉆心的痛。
與此同時,露西亞的情況并不樂觀,或者說非常麻煩。
從最開始的那次錯誤后,她的運行窗口經常出現成百上千行亂碼,然后停止工作。凌一發現后會立刻重啟她,過上幾天,或者幾分鐘,運行繼續報錯,還好航行程序早已被設定好,不然整個飛船都可能迷失在亞空間內,再也回不去。
凌一不知道她在計算什麼,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他試圖讓露西亞停止一切計算來防止出錯,但在整個系統中,他并不是管理員身份,并沒有控制運行模塊的權限,所以露西亞只能在重啟和出錯間無限循環。
她的三維投影也時有時無,有時候,凌一從昏迷中醒來,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她守在自己身邊,有的時候,她幾十天也不出來一次。
“露西亞?”他的聲音有點沙啞,“你哪里病了?”
露西亞碧藍色的眼睛靜靜注視著他,一言不發,凌一無端從她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了茫然。
好在,時間雖然難熬,但終究是一分一秒在過去,而病毒雖然猛烈,他終究是一天天地撐下來了。
冷凍艙中已經陸續死亡了五十多人,遺體已經看不出人形。
最后的那段日子,凌一每天清醒的時間只有斷斷續續的幾小時,如果不是亞空間的旅程已經接近尾聲,他認為自己一定會瘋掉。
“開啟十二倍曲率推進。”
“正在離開亞空間。”
星海依然浩瀚,萬千恒星閃爍,仿佛永久不變。
凌一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一次。
“歡迎回到現實宇宙,遠征者正在降落,目標行星:TKM-IV,目標星球平均風速:6.3米/秒……”
“已確認‘遠航者’坐標,正在發送對接請求。”
凌一忽然一個激靈。
“露西亞!”他厲聲道,“停止對接!”
露西亞的聲音仍然機械而平緩:“正在發送對接請求。”
“對方已接收,正在準備對接,請等待。”
凌一飛快到主控臺前,在虛擬屏幕上迅速敲擊。
與此同時,遠航者。
遠征者歸來的消息幾乎是同時傳到了每個人的手環,每一個人臉上都浮現欣喜,命令從主控室中傳出,這艘巨大的艦船緩緩張開側翼,打開對接通道。
而在下一刻,主控室收到了隨之而來的另一條消息,很短,很詭異。
“不要對接。”
主控室的負責人皺起眉頭,不過下一刻他就接到了來自遠征者的通訊請求。
他接通通訊。
屏幕上浮現了一張使人一見就不會忘記的臉。
若非親眼看見,你很難想象現實中存在這樣的人,那種五官上肆無忌憚的美麗濃墨重彩,攻城略地,又因了無生氣而增添了危險與神秘,像是從□□中邪惡巫師藏在城堡深處的情人。
“請立刻停止對接,”屏幕上的人說罷一句話,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喘了一下,繼續道:“遠征者攜帶烈性病毒,危險等級超過柏林病毒,航行系統失控,請保持距離。”
負責人立刻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將情況同時匯報給元帥和陳夫人,隨后關閉對接系統,引擎發動,遠航者緩慢離開正在向自己而來的遠征者。
期間,二者的通訊一直沒有切斷,因此負責人清楚地聽到了遠征者主控室里響起的機械女聲。
“遠航者坐標改變,正在重新定位。”
“定位成功,正在發送對接請求,請稍候。”
遠航者再次移動。
“遠航者坐標改變,正在重新定位。”
“定位成功,正在發送對接請求,請稍候……”
凌一臉色蒼白,忍著體內的劇痛重啟露西亞。
沒有用,航行程序早已被設定好。
他艱難地吐出一口氣,對通訊那頭道:“幫我接通第五區唐寧,向他解釋清楚情況。”
遠航者的工作效率非常高,三分鐘后,唐寧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