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林斯絕對不可能蓄意放出病毒來獲得上船的資格,如果病毒也不是葉瑟琳在實驗室無意間沾染的,那它到底是怎樣來到飛船上的呢?
阿德萊德聳了聳肩:“不知道,我不太了解這個方面。”
蘇汀“嗯”了一聲:“……師兄什麼時候回來?”
“他現在和陳夫人在一起。”凌一告訴她:“晚上之前會回來。”
蘇汀對凌一勉力微微笑了一下:“讓他不用太擔心我,我恢復一些就能開始做項目了。”
凌一用力點了點頭:“謝謝蘇汀姐姐。”
蘇汀原本是想等到林斯回來和他當面交談的,但是她的身體狀況沒有讓她等到那個時候——剛從冷凍中蘇醒的人,身體狀況原本就極端虛弱,再加上她受到的打擊太大,不一會兒,整個人都非常疲憊,阿德萊德照顧她睡下了。
給蘇汀壓好被角后,阿德萊德走到了外間的沙發上,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放在杯子里慢慢攪動。
這位來自北歐的心理醫生,平時總是帶著那麼些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是真正安靜下來的時候,又有一種優雅的貴族氣。
“寶貝,我在這里守著,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他對凌一眨了眨碧綠的眼睛。
但是凌一并沒有走,不僅因為他現在沒有急著要做的事情,還因為他正好有些東西想要問這位總是神出鬼沒,平時很難見上一面的心理醫生。
“我可以問你一些事情嗎?”他問阿德萊德。
“當然可以,我的職業就是為了解答你們的疑惑,”阿德萊德湊近凌一,一手托腮,挑起了唇角,“你這個年紀的孩子,當然也有很多可愛的小困惑……”
“可是我沒有覺得困惑。”凌一歪了歪腦袋。
“那你可能還沒有長大,”阿德萊德不懷好意地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番,“可能是你缺失了很多記憶的問題,現在還是個小寶寶,可以理解——要是在地球上安全的長大,你現在或許正在青春的叛逆期,在種種激素的作用下每天為了愛情煩惱。”
凌一其實不是很知道該怎樣面對“要是在地球上”這類問題,他對那顆星球實在是毫無印象,并且不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他感覺自己現在在飛船上的生活就已經很好了。
阿德萊德道:“那你要問什麼問題呢?”
“林斯有時候會非常不對勁……”凌一慢慢道,“就是因為那個……遠航者起飛之前很難讓人接受的事情,他要怎麼才能好起來呢?”
“他又開始不對勁了?”阿德萊德皺了一下眉,“我大概又要給他配藥了。”
發完這一點小牢騷,阿德萊德正經道:“林有非常嚴重的應激反應,用心理學的手段只能減緩,不能徹底消除——除非有一天他能夠真正原諒自己。”
“可是那根本不是他的錯。”凌一道。
“每個人的性格都不同,他們追求的東西也不一樣。”阿德萊德緩緩道,“林對自己的定位一直是個醫生。你想象一下,一個被下了病危通知的病人,躺在手術臺上,主刀的醫生用盡了所有方法都沒有辦法挽救他,這是醫生的錯嗎?”
凌一搖搖頭。
“沒有人有資格責怪這個醫生,但他沒有辦法不責怪自己——如果可以做得再好一點,再好一點,是不是就能阻止一個生命的消逝?”阿德萊德笑了笑,“你有亞裔的血統,古中國有一句話叫‘醫者父母心’,說的就是這種心情。
而林斯在那時候是確確實實能夠挽救所有人的,但是遠航者為了自己能夠順利起航,強行帶走了整個實驗室,拋棄了地球上幾億人的生命。”
“所以他只要望向飛船的尾部,那片星海,就能看見幾億人的生命堆成的累累血債——他又能責怪誰呢?遠航者嗎?但是遠航者占據著‘守護人類文明’這個道德制高點,誰能責怪它當初那個冷酷的決策呢?”
阿德萊德無奈地聳了聳肩:“沒有人做了錯事,但是悲劇就是那樣發生了,我們的幾億同胞在那顆絕望的星球上掙扎著死掉了,沒有人能接受這件事,第三代病毒的治療藥劑被研發出來之后,幾乎所有參與的實驗室人員都選擇了無期的沉睡——也就是說,除非飛船特別、特別需要他們,他們才會被解凍,這近乎于自殺——可以理解,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永遠無法釋懷。”
“那他怎樣才能好起來呢?”
阿德萊德聲音有些低,道:“有時候,有些東西會伴隨人的一生。”
“那他要永遠活在痛苦中嗎?”凌一垂下了眼睛。
阿德萊德微笑了起來,抓住凌一的手,把它展開。
凌一看著自己手心上那些淺淡的紋路。
“但是,人的生命總是向前的。”阿德萊德的指尖觸到凌一的手心,在掌紋上向前滑動,“舊日時光漸漸走遠,而我們總有未來可以期待。”
“林斯并不是脆弱的人,相反,他的承受能力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強,你不必擔憂。”阿德萊德將自己的手指與凌一的手指一根一根重合,聲音有種古老神秘的飄忽,但是充滿溫柔,像牧師的祝禱:“所以,那些無法化解的傷痛,我們把它交給永恒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