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百分之三回歸“遠航者”的幾率,雖然低,總算是有的,但幾天之后,他們的情況越來越不樂觀。能源告急,營養劑和水也所剩不多,而黑洞中的航行狀況越來越復雜,力場圖縱橫交錯,稍有差錯就會粉身碎骨。
有時候,露西亞的三維影像上一刻還在凌一身旁站著,下一刻就扭曲,破滅——那是因為此刻所需要的運算量大到了不能與任何別的程序并行的地步。
林斯在看著倒計時。
制氧、溫控與重力系統都下調到了勉強能維持維持生命的地步,走在飛船里,頭昏腦脹,不僅冷,而且飄。
幾個小年輕接到露西亞的通知,東倒西歪地過來集合,看見林斯披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坐在桌后,背后的光屏上是倒計時:
距離能源耗盡還有29分46秒。
桌上擺著幾支營養劑,瑟斯半飄著過來,雙眼無神:“晚餐——最后的晚餐,耶穌大人,咱們人數不太夠啊。”
林斯面無表情:“瑪利亞馬上就要帶猶大過來了。”
瑟斯回頭望了望走廊:“怎麼能是猶大,明明是個小天使啊。”
小天使穿著一件對他來說略大的白襯衫,挽起來的褲腳下露出雪白纖細的腳踝,像個洋娃娃。
——可惜臉色不善,和露西亞并肩走過來,很硬氣地看著墻壁,看都不看林維一眼。
他很奇怪的并沒有任何失重反應。
林斯在表格上的“肢體協調”上畫了兩顆星。
隨著凌一也走過來,走廊燈滅,整個飛船只剩這一處房間還亮著燈光,以最大限度節約能源。
“人齊了,那麼首先,”林斯推了推銀邊眼鏡,“我們要問一下這位小朋友,你是不是拔掉了我種在燒杯里的貓草?”
凌一不說話。
“不承認等于默認,”林斯“嘖”了一聲,“那下一個問題,你拔掉它們,是因為喜歡這樣玩,還是間接對我進行打擊報復?”
凌一已經能聽懂許多句子了,但這句話對他來說似乎還是過于復雜。
他只知道這個極端討厭的人在捉弄自己!
“不說話等于默認第二種,”林斯似笑非笑,“今天的營養劑不加糖。”
這句話很簡單,很容易聽懂。
凌一再一次快要被氣哭了。
林斯冷淡命令道:“過來。”
凌一求助地看了看露西亞,但露西亞并不能給出任何反應,而根據他這幾天的觀察中得到的信息,所有人都要服從林斯的命令——他只好不情不愿地過去。
林斯的動作卻出乎了他的意料,竟然沒有用針扎自己,也沒有做其他什麼讓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事情,而是伸手扣上了他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
他指尖不經意間觸到了凌一的皮膚,小東西這就是一個激靈。
林斯尾音里帶上了一點低低的、興味的笑:“這麼怕我?”
凌一別過臉去不看他。
林斯看向瑟斯幾個人。
幾個年輕人都知道方才林斯故意逗凌一,以及之前接住瑟斯“最后的晚餐”的玩笑都是為了緩和氣氛。
倒計時已經走到了23分鐘14秒。
林斯屈起指節敲了敲桌子,道:“不出意外,我們就要死了。”
“雖然各位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我還是希望,你們的靈魂都能返回故鄉。”
“為了讓大家走得愉快一些,我允許你們往營養劑中加糖。”
瑟斯有氣無力拿起一管營養劑:“祝林博士你的靈魂也能返回故鄉。
”
其它幾個年輕人也拿起了營養劑:“祝我們的靈魂返回故鄉。”
桌上還剩一支。
凌一不太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剩下那一支肯定要被可恨的林斯拿走了。
林斯果然拿了起來,卻淡淡道了一句:“我就不必了。”
他把營養劑遞給凌一:“甜的。”
凌一把微涼的營養劑握在手心,有點不知所措。
第4章 自漩渦最深處(4)
最后的晚餐還沒有開始,意外事故倒是先來了。
飛船猛地一震,露西亞的投影忽然消失,警報聲響了起來:
“檢測到梯林效應,正在離開無限紅移面,正在離開無限紅移面,正在激發倫迪斯保護力場,警報,正在接近奇環,正在接近奇環。”
奇環是時間與空間的終點,假如進入了奇環,迎接這座飛船的只有永恒的沉默。
“未知錯誤,力場產開失敗。”
第一次顛簸過后,飛船又幾乎在一個瞬間轉過一個直角彎,船身大幅度傾斜,幾個小年輕抱成一團滾倒在角落。
林斯迅速起身,把凌一往旁邊一帶,遠離會磕磕碰碰的桌角。
第一波動蕩過后,不僅沒有平息,反而更加厲害,飛船不停顛簸、搖晃,幾次大幅度的傾斜后翻轉,林斯幾乎是在瞬間抓著凌一翻了過來,后背猛地撞到了天花板上。
凌一從他胸前抬起腦袋來,被林斯按下去。
“抓緊我。”林斯淡淡道。
飛船猛地一停,然后開始瘋狂翻轉,航行方向迅速變化,毫無規律,金屬墻壁與天花板受到強烈的擠壓,開始變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露西亞瘋狂報警:“無法展開倫迪斯力場,正在接近奇環,飛船損毀倒計時7,6,5,4……”
林斯抱著凌一滾到了相對安全的角落里,平復了一下呼吸:“露西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