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亞繼續道:“你好,凌一。”
“露西亞?”林斯問,“你在教導他嗎?”
“是的,巫師先生。”
凌一仍然看著發聲處,而露西亞一遍一遍重復:“你好,凌一。”
終于,凌一張了張嘴,遲疑地發出音節來。
“hello”這個單詞的發音十分容易,因此并沒有差錯,幾個人都等著他的下一句。但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凌一并沒有重復自己的名字,而是道:“……露西亞。”
瑟斯做了一個夸張的表情。
既然能聽出露西亞是名字,說明確實非常聰明,而且是聽得懂人話的——所以不管生理結構怎樣變化,到底還算是個人,威脅度直線下降。
但凌一算是人,露西亞卻不是,她即使有再高的智能,也不會像母親一樣哄孩子,因此只是一遍一遍機械重復。
“凌一,歡迎醒來。”
“這里是‘遠航者’第六區。”
“現在是現在是公元2681年,你已經離開地球一百三十七年。”
凌一似懂非懂看著她。
他皮膚上被貼上了感應芯片,時時刻刻監視著身體狀況,負責觀察數據的小孩“咦”了一聲:“他有很大程度的放松。”
另一個聞言道:“幼崽在靠近雌性的時候普遍會出現這種狀況,它們感覺非常敏銳,主動遠離進攻性強的個體,靠近進攻性弱的個體。”
幾個年輕人不約而同把目光悄悄投向了林斯。
林斯在寫航行日志,這是航行規則里飛船的負責人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他握著一支圓珠筆——很復古的書寫方式,但是不少人都喜歡。
白襯衫的紐扣扣到最上,坐姿極端筆直標準,面無表情——不笑的時候從頭到腳都寫著一種神經質一樣一絲不茍的嚴謹。
幾個人不約而同縮了縮脖子,各自收回目光乖乖做起來手頭的事情——雖然林斯實際年齡并不比他們大多少,但是卻比自家的導師讓人害怕多了。
在露西亞一聲一聲的機械重復和凌一的偶爾回應中,時間過了很久,直到林斯桌上一個小計時器“嘀”了一下。
他從桌前起身,取下一只針筒。
凌一看到他靠近自己,頓時僵硬了,渾身上下寫滿拒絕。
林斯一言不發,走到凌一面前,拉起來他的手腕。
凌一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針尖就扎了進去。
——然后針筒就紅了。
林斯迅速拔出針頭,瑟斯接過這大半管血去檢測。
一系列動作干凈利落,一氣呵成,連給正常人抽血之前的準備工作都沒有做。而針眼處也沒有滲血,只有一個不顯眼的小紅點。
凌一呆住了。
下一刻,大顆的眼淚從眼里滾下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林斯,神情既生氣,又委屈。
林斯審視地看著他。
凌一哭得更兇,他長得漂亮,又還是個半大少年,一哭起來簡直讓人心都要碎了。
——當然林斯除外,他轉身走了。
凌一看著他走出門,氣得發抖,抽噎了幾聲,滿臉淚水。
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小東西是徹底記恨上林斯了——然而又很怕,根本不敢還手。
他們也摸清了凌一的性格——雖然身體變異帶來了一些驚人的變化,但他自己并不了解,也就不會失控,并不會發生剛醒來的時候那種攻擊行為。當然還是存在問題的,這孩子有些缺乏情緒——除了在林斯靠近的時候,和與露西亞在一起的時候會給出反應,對其它的幾個人是徹徹底底的漠視——有時候甚至像是個沒有生命的人偶娃娃。
露西亞放出了自己的三維投影教給凌一一些基礎常識,比如怎樣開營養劑,怎樣走路,怎樣穿衣服。
她的擬人影像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充滿英氣與神圣氣息的白甲女騎士,身為飛船上唯一的女性,得到了普遍的喜愛。
“露西亞女神,”瑟斯虔誠道,“我可以和你合影嗎?”
露西亞拄著大劍,語氣平平:“權限不足。”
另一邊凌一走過來,喊了一聲“露西亞”,他還不太習慣行走,步伐在略微的僵硬中帶著某種謹慎的優雅。
露西亞轉過身,向凌一走去。
瑟斯垂頭喪氣地接受了自己權限鏈底層的地位。
他的同伴“咦”了一聲,道:“我突然想起來,林博士這種人體實驗,實驗體都是從軍方的冷凍體中隨機抽取的,怎麼還有年紀這麼小的孩子?”
瑟斯回道:“也許是船票的黑幕,當初地球上的頂級權貴未必不能把孩子也送上飛船。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史約斯元帥那樣堅守原則,連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可以放棄。”
“幾乎不可能有黑幕,”有人搖了搖頭,“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那時候有多麼嚴格——除了元帥和陳夫人,沒有人能夠左右上船的資格,但他們兩個顯然都極度恪守原則。聽說當初陳夫人因為惋惜葉瑟琳博士不能上船,甚至決定把自己的船票給她——就因為名額不能放寬,所以一定是因為這個小可愛有什麼特殊之處。”
閑談時間很快結束,被摸清了并不會無緣無故出現攻擊性,又有了露西亞幫助,凌一已經不需要幾個人一起看護、觀察、記錄數據了,他們要盡快為黑洞事故收拾殘局,為各個實驗室的損失做詳細的記錄,以便回歸“遠航者”后向第二區申請資源補充,還要給沒有損壞的珍貴儀器、實驗材料加固保護,以防再出現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