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圣旨,讓我從丞相家的大公子,變成宮內最骯臟的太監。
白雪皚皚的夜晚,我拖著殘破的身子投了湖。
趙瑾救了我,他一身華服,卻神色哀戚。
后來我才知道,那晚是他母后的祭日。
我們相濡以沫八年,他登基前卻一杯毒酒將我賜死。
「深宮寂寞,你不過就是孤養的小玩意,倒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我望著他清冷的面容,死不瞑目。
再睜眼時,我回到了凈身的前一天。
1
我雖是丞相家的大公子,卻并不愛讀書。
整日里琢磨的都是怎麼舞刀弄槍,我爹自是不允的,我們為此沒少爭嘴。
全家被下大獄后,他坐在散發霉味的稻草上,還與我爭個不休。
「你讀了一輩子書,又有何用?一個閹人幾句話就能哄得那人將你抄家下獄。」
我看不起他的迂腐和愚忠。
我爹被我氣得捶胸頓足:「不許口出狂言,你這個不孝子。等過些時日,圣上自會還老夫一個公道。」
沒多久,他就等來了將他的兩個兒子處以宮刑的圣旨。
他當場就暈了過去,而我和幼弟宋祁也被帶到司禮監關押。
我重生的時機很不巧,醒來時人已在司禮監的牢房里了。
見到王庭時,我還有一陣恍惚。
上一世,就是他親自操刀給我們凈身的。
行刑前,他曾暗示我,若能給他點好處,他能讓我們少受些罪。
彼時我還沒看清自己的處境,啐了他一臉口水。
代價自然是慘烈的,宋祁受刑沒幾日就傷口感染去世了。
如今,我握著他揪住我囚衣下擺的小手,恍如隔世。
這一次,就是豁出一切,我也要保住他。
王庭貪財是因為他娘得了重病,保命的藥材一金難求。而我恰好知道這宮里,何處能挖到黃金。
只是,王庭這次屏退眾人后,卻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禮。
「兩位公子,奴才待會兒多有得罪了。太子殿下說了,為了做得更真些,只能在二位的腿內割一刀。」
「太子?」
若不是王庭一反常態的恭順,我都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2
前世我第一次見到太子,是在我進司禮監的第二年。
那晚雪很大,御花園的湖面上結了厚厚的冰塊,白茫茫一片。
這麼冷的天兒,四公主好奇湖下的魚兒是否還活著。
便命人在岸邊的湖面上鑿了個洞。
今日是她的生辰,圣上寵愛她,為她在宮內大擺宴席,奢華程度不亞于先皇后的壽宴。
殿內歌舞升平,宮人們忙前忙后,沒人有閑工夫注意到我。
我偷溜到那洞旁,將宮服與鞋襪脫下,身上只剩與雪一樣白的里衣褲。
湖水冰涼刺骨,我的牙齒打起了寒顫,腳也凍得沒了知覺,慢慢將身子一寸寸地沉入水中,直至淹沒我的口鼻。
水中黑不見底,但我的心里卻異常平靜。
我干干凈凈地來到這世上,今晚也會干干凈凈地走。
正準備往深處沉去時,有人揪住我的頭發,將我拉出水面。
十二歲的少年,蹲在湖邊,臉頰被凍得紅撲撲的,眼里有化不開的憂傷。
「你是哪個宮的小太監,為何尋死?」
他將我從水中拉出,脫下自己的大氅裹在我身上。
我動了動青紫的嘴唇,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眼睛,看著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他的睫毛上。
「罷了,我先帶你回去。」
他替我穿好宮服后,又將我背在背上。
我看著地上一深一淺的腳印,腦子昏昏沉沉的。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太子趙瑾。
昨日正是先皇后的祭日。
人人都在為四公主慶賀,已無一人記得他的母后。
他提前離了席,在樹下任憑雪花將他堆成雪人,卻意外撞見投湖的我。
許是因著這層緣故,他將我調入東宮。
而我也徹底擺脫了那段不人不鬼的日子。
3
我這條命是趙瑾救回來的,我應該感謝他。
但我又痛恨皇家,痛恨那個昏君,他好壞不分,自私自利,憑什麼他一句話就能決定別人的生死。
我不服,不甘,卻又無能為力。
趙瑾與他不一樣,我一直都認為他以后會是個好皇帝。
直到他登基前,賜了我一杯毒酒。
他要我的命,我不怨,若沒有他的庇護,我在這宮墻內活不了多久。
我恨的是,他明明與先皇是同一類人,卻偽裝得那般好,騙過了所有人。
左右不過都是為了那個位置。
而這一世,又是他救了我。
我再也不會相信,他是活菩薩,會救人于危難。
他救我,大抵是有原因的。
我不想陷入被動,于是在大腿受傷后,拒絕用王庭給的金瘡藥,只為見太子一面。
宋祁還太小,我還不敢拿他賭。
挨了三日后,在我燒得昏昏沉沉時,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嘆息。
「怎麼還是這般倔。」
是太子來了。
有人將我搖醒。
趙瑾一身華服站在床邊,肩上還有未抖落的雪。
我連忙起身,讓宋祁扶著我跪下。
他就靜靜地佇立在我身前,俯視著我,聲音清冷又疏離。
「聽說你要見孤?」
4
我的背上泛起陣陣寒意,面前的身影仿佛與前世賜我毒酒時的太子重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