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不能真的任性做個小孩。
其實他不喜歡這個主廚牛排的做法,也不喜歡把粘稠的醬料拌在土豆泥里。海水泡太久,腸胃冰涼,這時候他更想吃一盤清淡的素菜小炒,甜糯的蒸南瓜,或者在暖身暖胃的蒸蛋羹里丟幾顆切段的蝦和香菇。可戴歡歡今天跟著他在船上飄了一整天,也一樣曬得頭昏腦漲,還要隨時替他打傘,喂吃喂水補防曬拍花絮,他不好意思再提要求。
戴歡歡收走他淚濕的紙巾,看著他泡皺的雙手感嘆一句:“這錢可太不好賺了……”
還是好賺的吧。Jane的代言費雖然比不了一二線明星,可依舊能抵他忙前忙后一整年。
這麼一想,他回到房間甚至還硬撐著撕開一片舒緩面膜貼上臉。
見他困得眼皮打架,女孩好心道:“你安心去床上睡吧,我看著時間,十五分鐘之后面膜我幫你揭掉。”
月時寧逞不了強,旋即閉眼倒在床上。
瀕臨入夢,他隱約聽到戴歡歡在門外用撒嬌的聲音跟什麼人說話,贊嘆西澳太美的同時順帶抱怨工作的艱辛。
人在疲累和壓抑的時候都想要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突破口,這是最好的舒壓方式。認識簡翛之后,他也試過,且屢試不爽,不論遇到什麼,只要抱怨幾句再得到幾句安慰,他就能原地復活。
可惜現在沒機會了。
體力過度透支導致他睡不沉,奇怪的夢境紛至沓來,以至于被敲門聲驚醒時仿佛沒睡著過,渾身依舊散架一般酸痛。
他掙扎著去開門,不想竟迎上一張熟悉的臉,月時寧愣住。
簡翛端了一口鑄鐵鍋沖他笑笑:“餓了吧?這邊的東西是不是吃不慣?”
面對久違的笑臉,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又沒臉覺得委屈,故作鎮靜問:“你怎麼來了?”
“你想我,我就來了。”
“……也沒有。”月時寧低頭避開他的目光,生怕被看穿。
“是麼。”簡翛嘆了口氣,難掩失望。
待他再抬頭,人就不見了,只剩門外漆黑一片,像深淵怪獸的巨口,蓄勢去吞噬一切。
驚悸中,月時寧第三次睜開眼,發覺天邊已然泛白,空蕩蕩的房間,他獨自迎來嶄新的日出。
天亮后,他乘水上飛機俯瞰整片藍到讓人心醉的海域,穿著工作服跟著小船飄在珍珠農場中,在一片蔚藍中替母貝們清洗掉外殼上形形色色的寄生物。他在專業人士的指導下撬開一只白蝶貝,劃開還在蠕動的貝肉,擠出一顆長成的珠,可惜不是價值最高的正圓,而是一顆小小的水滴形,像經年累月在傷口的疼痛中形成的眼淚。
“這個,我可以帶走嗎?”他問。
“當然,不過我們有更好的。”
“不,就這個就可以。謝謝。”月時寧將這滴淚貼身收進口袋。
傍晚時分,他們從珍珠加工廠返程時,天空不知何時卷云橫布,在布魯姆居住超過十年的農場管理員對導演預言,今天的落日絕不可錯過。
導演深信,加速驅車,沒多久便回到他們居住的那篇海灘。
月時寧應要求回房間換泳衣,戴珠寶。等他們再度回到海灘時,黃昏便如期降臨了。
前后不過十幾分鐘,天空居然已經變了樣,落日的顏色柔和到他無需帶墨鏡就可以眺望,紅黃藍橙亂中有序,像濃烈的顏料肆意暈染涂抹在天空之上,卷云像一片片優雅飄飛的羽,尾端的絮狀透出暖色光亮。
“太離譜了……”戴歡歡悄聲道,“你告訴我這是莫奈在天堂現畫的我都信。”
導演與攝影師同時沖他大喊:“快!下水!下水!”
絕景可遇不可求,月時寧立即穿過沙灘,淌進曬過一整日的海水。
腳背,腳踝,光的余溫沿皮膚一寸一寸爬上,他背對沙灘,目光所及沒有旁人,整片海連同天空都變成他的私人領域。
他私心希望不要有人靠近他時,豁然意識到即使再慷慨的人也會有些占有欲在,希望有什麼東西不用分給旁人。
所以愛情才應運而生嗎?
身后傳來導演的聲音:“盡可能自然地展示一下珠寶!性感一點!但是不要太賣弄!”
又要性感,又要自然。身邊還沒有任何物品可以依托。低頭在水中看到自己倒影的一瞬,他靈感乍現,反手在腦后梳理長發,緩緩拉高,用手指做發圈束出一條馬尾,露出的頸間層疊盤繞著的珠串。
每粒珠子光滑的表皮上都反射著一顆即將落入海中的太陽。
再日常不過的動作,只是這次,沒人忍不住貼上來親吻他的后頸。
越是不愿想起,反而處處想起,是他太看輕愛情這回事了吧。
月時寧笑了笑,放棄了徒勞的掙扎,浸泡在齊腰高的蔚藍中大大方方地想他。
他很能理解為什麼簡翛當初不情愿回國。西澳很寧靜,許多小鎮尚未被過度開發,有一種近乎原始的美,這里的海更適合沖浪,天空也更適合飛翔。
“草!”跟拍攝影師忽然不合時宜地罵出一句粗口,還發出一陣嘶嘶抽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