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沒有一刻想起過他的好?”
“不論你困厄、殘缺、猜忌、瘋魔,他不離不棄。他見過你最卑賤的樣子,見過你最崩潰的時候,他都一直陪著你!你怎麼下得去手?”
“不離不棄?是因為我相墨嗎?都是因為他那個徒弟吧!呵,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些好,不過是因為我長了這張和方書年一模一樣的臉!”
相墨近乎瘋狂的反駁,面目猙獰。
“方書年……”
云誕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他竟然知道方書年。一想,重鸞原本附身在相墨身上,他便沉默了。
好久,才開口,“起初我也這樣以為,但我后來就明白自己錯了。”
“他起初對你好可能帶有方書年的因素,可后來經歷一次次的猜忌和質疑,依然堅定保護你,只是因為尊重你是一個生命。”
“他來凡間是為了百姓,帝君給了他兩個選擇。一個是救你,另一個是在你最孱弱無助時殺你。他選擇救你。”
“他不相信一個人生下來就壞,他想挽救你、讓你成為一個好人。”
“若真是因為你生的像方書年而生的關心愛護,那早在你腿殘疾時,他就會抽身離開。世界上想像的人這麼多,他大可再找一個,何至于因為一張臉幫扶你一個瘸子?”
相墨恍惚著,有那麼一剎,他記憶混亂了,臉上一片空白。
“只是因為他把你當成學生,愛護你,保護你……”
忽然,云誕腦海中閃過什麼,停頓了一下,緊緊盯著面前相墨的臉,嘴唇顫抖著,猝然笑了。
那笑,幾乎欲淚。
真是命運捉弄……
段輕舟,竟因此枉死……
他的聲音帶上了悲涼的笑,“你本就是方書年……”
相墨猛的回神,斬金截鐵,“不可能!”
“你以為誰都能被重鸞附身嗎?”
云誕悲涼的譏笑著帝王的無知。
“能被魔尊寄生并控制的身體,天上地下……就只有他的影子方書年一個。”
相墨愣住,魔尊……
他腦海中的那魔物……竟是魔尊!
怪不得他能控制圣器浮生鏡,怪不得他輕輕松松便能蠱惑人心,縱使自己心智堅定也不能幸免……
方書年是魔尊的……影子?
太傅那樣在乎的徒弟,不是無比優秀的仙人,反而竟然是個十惡不赦的魔……
他覺得自己心里構建的世界正在一點點崩塌。
“帝君的觀天策上,重鸞讓整個下神界為魔族陪葬,而方書年卻在關鍵之時占據魔尊之軀,把滅世珠和剩余戾氣都吞進身體,以身殉道。”
“與段輕舟一樣,身負大功德,理應成為后神、位列尊者。”
“可他是魔身,帝君聽隨神道天規,賜他一世輪回、脫去魔骨。”
“可魔族入輪回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應盡人間之苦、盡人間之惡,磨練其心志,鑄其仁德之心…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云誕笑著笑著,便覺得眼眶熱了。
“你以為段輕舟是因方書年、因殺你而接近你,所以便可以只記得他的背叛,將他對你的好都打上了別有所圖的標簽。以恨之名,心安理得的在他身上發泄自己的惡意……”
“殺了他,對你來說是大仇得報,是手刃叛徒……怎麼會有負罪感。”
“相墨,你的猜忌、你的嫉妒,你身上所有的惡,害死了這世界上唯一愛你的人。”
“段輕舟被你掐到窒息時,心里該多麼后悔,當初救了你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放棄神職來救贖你,最終被你奪取了生命,徹底魂飛魄散……如此可悲!”
相墨僵木站在原地,已經聽不進去對方的話了。只覺得像是被重錘了頭部,耳朵嗡鳴,眼前發黑,幾乎要昏厥。
他,殺了這世界上唯一愛他的人……
他殺了太傅。
太傅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是他殺的……
“不!你騙我!”
“不可能!不可能……”
“我怎麼會是方書年,不可能!”
“太傅不會死……他是仙人,他不會死!不會!不會!”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忽然火山噴發一樣的崩潰,臉色漲的通紅,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滾落。他聲嘶力竭的嘶吼,發泄這些年隱忍的痛苦,心中淤積著的怨憤像洪水決堤。
自厭,自恨,自悔。
跪倒在地上,痛苦的抱著頭,頭幾乎要埋在骯臟泥磚中,發出失去伴侶野獸般的痛哭哀吼,“啊——”
悲痛欲絕。
肝腸寸斷。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他的太傅了……
……
此后的二十年。
相墨痛改前非,收斂從前動輒殺人的暴虐,一遍遍溫習先賢愛民之方,恪守規則,明確法令,成為一個讓百姓贊不絕口的賢明君王。
可他也魔怔了,認為段輕舟還活著,只是他做的事傷了太傅的心,太傅不愿意再見他了。
他堅信,只要自己做的足夠好、成為了太傅口中的仁君。總有一天,太傅會原諒他、再次出現在他身邊,輕聲喚他“殿下”。
對他說——
“臣永遠陪在殿下身邊。”
帝王一生都沒有停止尋找,一輩子都在尋尋覓覓。
尋找一個不歸人。
【正文完】
完結感悟
所有的人物都是悲劇。
【段輕舟】
他一心想要改變既定的結局、改變相墨的命運,一次次的被懷疑被猜忌,一次次的堅定,最終如夢初醒,選擇為了蒼生殺死禍害,卻為時已晚,被從前竭力保護的學生下蠱又親手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