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覺得相景玉那個婦人之仁的懦弱東西配成為一國之君呢?寡人讓他隨便殺幾個麒麟營的下賤小卒以示誠意,賜給他高官厚祿,你猜怎麼著?他竟然不做!”
“愚蠢至極,公然違抗君命,活該他關在水牢里被折磨到死。”
段輕舟終于開口了,長久未說話的聲音嘶啞至極,“陛下口中的下賤小卒,亦是別人的兒子、丈夫、父親,是個活生生的人。二殿下愛惜人民,怎麼會是婦人之仁?怎麼會是懦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二殿下與將士們同吃同住、勝似家人,陛下逼自己的兄長殺掉他在乎的人,怎能說二殿下懦弱?”
他一字一句,喑啞聲音不卑不亢,卻隱含一絲克制的憤怒。
三天沒碰到水的嘴唇干澀裂口,彼時清冷的眸子此刻隱忍扯著傷口的痛楚。
每說一個字,都能感覺到身上傷口傳來的痛意,幾乎要他臉白的像紙。
“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那麼在乎二王兄呢!噢,差點忘了,你回來便是為了替二王兄說情來著……是要寡人放了他?”
明明是疑問的語氣,臉上的譏誚卻如此明顯。
侵略性的眼神像是刀子,將男人上下掃視,十分羞辱人,“你來求寡人,要拿什麼籌碼來交換呢?寡人可不像從前,不稀罕那點可憐心。你可要好好想想,自己還有什麼配與寡人交易的,呵!”
“我愿意替二殿下坐牢,替他赴死。”
帝王搭在寶座扶手上的手猝然捏緊,慵懶的眸子忽的撩起來,目光直直盯著他,瞳孔折射出冷光,“你說什麼?”
“我說,我愿意用我來替換二殿下。
”
相墨一個字都沒有說,后槽牙咬的緊緊的,用力到咬肌凸起。有怒火閃過眸子,恨意滔天,卻轉瞬藏匿,變得冷靜的可怕。
良久,才從鼻孔里斥出一聲冰冷嗤笑,挑起半邊眉毛,“哼。”
起身彈了彈衣塵,慢條斯理的整理了廣袖上的褶皺,走下鋪著昂貴地毯的長長臺階,略顯不便的腿走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狼狽至極的男人。
譏笑的說:“段輕舟,你什麼身價?也配換一個王室中人?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段輕舟只覺得心口絞痛,沒想到曾經的乖巧學生能說出這樣冰冷刺骨的話。
只看著帝王陰暗分明的臉上,嘴唇一張一翕,吐出三個冷漠的字眼,“你,不配。”
段輕舟臉色一白,喉嚨像是被什麼卡住了,張了張口,竟什麼都沒說出來。
面前的帝王看他是眼里總帶著譏誚和輕蔑,言語尖銳刻薄,與從前判若兩人。
陌生。
可怕。
他不由得瑟縮。
明明自己是相墨的師,教了對方這麼多年,眼看著從少年成為青年,對方竟連尊師重道都沒學會!
可悲!
他這個太傅,當的多可悲!
愈發堅定心里的計劃。
既然云誕無法殺了相墨,他就親手來殺。
在他低垂眸子時,忽的被陰影籠罩,面前一雙繡著金紋的靴子。抬頭看,下巴卻被一只手掐住了。
帝王強迫轉動他的臉,目光上下打量著,像是擺弄感興趣的妓子,發出來嘖嘖聲,“六年過去,寡人都加冠多年了,太傅竟同第一次見面時并無兩樣……”
那耐人尋味的眼神讓段輕舟感覺屈辱,仿佛在這一刻,自己從里到外被相墨透析過。
這種被掌控的感覺讓他很反感厭惡。
“是陛下記錯了吧,臣怎麼會一成不變。”段輕舟下頜被掐到疼,他用力向側面一擺頭,掙脫了帝王的控制,壓低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寡人記錯?”
“太傅的樣子,寡人一輩子都不會記錯!”相墨冷笑。
“相鈺之前說太傅是一身氣度類仙人,我覺得他說錯了,他簡直蠢貨,太傅分明就是仙人!”帝王居高臨下將他籠罩,粗糲手掌撫摸上他的側臉,然后緩緩挪到了天靈蓋,五指輕輕收攏,像是掌控提線木偶一樣。
聽到這話,段輕舟一顆心驀地提到嗓子眼。能說出這種話,相墨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云誕不可能說的,但除了云誕,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頭頂收緊的力道讓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這感覺,像極了在曾經魔窟里見過的滲人場面,當年魔尊重鸞就是這樣吸光違抗命令的部下的魔氣、壯大自己。
怎麼回事?
太蹊蹺了!
就在他想開口說話時,相墨先一步抽回了手,將沾到的水漬,隨手揩在了他滲出血的濕透白衣肩膀上,嫌棄的說,“真臟。”
那熟悉的臉上出現嫌惡的表情,段輕舟一怔,隨后紅了眼眶,鼻子酸澀。
只覺得一把刀扎進心臟,瑟縮的疼起來。
喑啞的聲音低落,“縱使我愿意替二殿下承擔受罰,我是來此救他的命,可我也曾是陛下的老師……陛下何必如此羞辱我?”
“羞辱?段輕舟,在你妄想替代相景玉受罰的時候,就該做好被羞辱的準備。看著吧,你往后受辱的日子還長著呢!”
“你怕是忘記了,當初是你選擇了拋下我,去當相景玉的老師,任誰都要恨你入骨。
”
“如今你都跪在這,竟然還好意思說是我的老師?我叫你一聲太傅是嘲笑你呢,你還蹬鼻子上臉!段輕舟,你太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