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字都說的那樣用力,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反復每一個字都有千鈞重。
痛苦。
相墨從他蒼白臉上讀出了極度的痛苦,是一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幾乎要奔出淚花的表情。
可他的眼神又是那樣的隱忍和壓抑,滿是紅血絲,足以可見克制之重。
相墨驀地松開手,放開男人的腕子,后退一步跌坐回椅子,眼神也徹底黯淡下來。
他根本不能理解男人眼里的克制壓抑,只覺得看著那破碎支離的目光,自己的心臟也跟著痛起來。
為什麼?
為他作一幅畫像,就這麼痛苦嗎?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
情緒一向穩定的太傅,高嶺之花一樣的人,冷若冰霜的人、淡漠疏離的人……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看見這樣的人臉色蒼白、露出痛苦至極的表情。
相墨感覺自己應該知道什麼,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問。他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也沒有人告訴他。
他心里妒恨交加,又難過的仿佛被扔進了冰水中浸泡,渾身都發冷的顫抖。
頹廢的靠在椅背,自嘲的低笑起來。
“呵……”
笑的氣斷了,聲音也變得冰冷,“罷了。不過是一幅畫而已,孤,不稀罕。”
“太傅若身體不適,便早些歇著。學生改日再來拜訪。”
“告辭。”
相墨起身,潦草的拱了手,便甩袖推門離開了。
他走后許久,男人才抬起頭來,一雙殷紅的眼里是盡力平復后的冷靜。
書年……
書年。
……
幻覺久常在,徒妄故人歸。可人死隨風逝,這世上又怎會再見故人?
癡人說夢罷了。
……
畫像的事情總歸是得不愉快。
直到太學復學,段輕舟才又見到了少年。
再見面時,少年卻比他想的要平靜的多,似乎只是個小小的不起眼的事情,隨后便忘了。
月底。
相景玉重新整裝出發,領著修整好的精兵,策馬前往邊陲。段輕舟為他踐行。
少年很是平靜的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表現,仿佛一切都看開了,不再計較這些小事。
上進心變得格外強。
把他恭恭敬敬的當老師,認真的學習和汲取知識,不再要求和他玩樂,只是一味的埋頭苦讀和拼命練習。
段輕舟對他的狀態感到欣慰,同時也有種說不出來的落寞。
他冥冥中的感受到,少年沒有那麼好接近了。
他知道是自己傷了他的心,自此也陷入了緘默。
原本就是要讓少年成為一個好的君王,他更該理清主次才對。
于是便摒棄雜念,一心一意的讓少年學習兵法和君王仁道。
……
一晃又是一年半,入夏。
相墨在這兩年中雖然也時常受到排擠、還是在當一個被漠視的邊緣人,可也比被欺凌過的舒服。
又加上段輕舟看他羸弱,經常給到府上補給品,還傳授了強身健體的劍法和武藝,他的身體素質比從前好的太多。
他的身形也長的很快,從比太傅矮將近一個頭,到逐漸追趕上太傅的身高,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如今,臨近十八歲的他已經可以與太傅平視。就連從前認為絕不可能的左手劍,都能與太傅打上十招了。
相墨明白了,一味的自嘲自貶、懷疑自己是沒有用的,弱者才會自怨自義、永遠嫉妒。
他只有不斷的成長進步,變得足夠強,才那把太傅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七十十二路兵法爛熟于心,千種陣圖在沙盤上擺了一遍又一遍,邊塞如今的局勢他也了如指掌。
他現在就在厚積,也在候機。只待有一天把這些東西都用上,取旁人而待之。
相景玉能做到,他相墨也能!
“今年初夏,寡人打算同王子們一起去圍場射獵,眾愛卿有誰愿跟?”周王坐在王位上,看了一眼王儲們,又詢問大臣意愿。
老丞相執著象牙笏板,向前一步回答,“臣等都是文人,不會涉獵,若騎上馬弓還未拉就掉下馬,那可是太丟人。王上英武,何不與武將同去?”
周王手支著頭,靠在王座上,“有道理。”
“臣以為不然,我文臣里面也有會武之人。”禮部侍郎同樣上前。
“禮部侍郎要隨寡人一同射獵?”
“不,臣不會。臣是聽聞段太傅武藝高強,騎射不在話下,這才來推薦。”
“哦?”周王來了興趣,將目光轉移到那個蘭芝玉樹般的人身上,“段卿還會武?”
男人謙遜的回答,“回王上,臣愚拙,騎射略學過一點。”
周王撫掌展顏,“好,那你便跟寡人一同!”
……
段輕舟這兩天總是左眼皮跳個不停,感覺不是什麼好兆頭。
為防止出現紕漏,提前去涉獵的場地看了一圈。
場地很大,樹木遮蔽,矮草繁茂,而且中間有處斷崖,如果不注意可能會掉下去。
為什麼周王會選這麼一塊地方來射獵?
王都附近有的是平坦之地。
雖然比不過這里的動物繁多,可畢竟這里不安全。
思來想去,還是保險起見。
段輕舟從另一路繞下去,下到斷崖底。
抬頭向上望。
懸崖很高,幾乎看不見。
他摸索著,用輕功向上爬去。懸崖峭壁上生著許多歪脖子樹,倒也好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