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拂起他綁發的青色發帶,將粗糙的布料在指間碾了碾,又放了下去。撫摸他高高束起的發絲。
黑色潑墨綢緞一般,襯得少年皮膚更加白皙,美的雌雄莫辨。
“太傅教我劍,好不好?”
少年仰頭看他的眼神澄澈又熱烈,讓段輕舟恍惚了一下,從少年眼中看去,自己身后仿佛又生出了金環神輝。
“好。去我府上一同用午膳。”
午后,段輕舟又給少年講了那些封侯拜相的臣子佳跡,教他辨人臣、將來任人唯賢。
少年問:“那太傅認為自己屬于什麼樣的臣子?”
“我,注定無法企及先人的高度。”他自知。
“太傅,是王佐之臣。”少年聲音清晰的落入他耳朵,那樣的認真、誠懇。
段輕舟與他對視,“我等殿下登上王位的那一日。”
太陽慢慢西斜。
等段輕舟準備好練劍需要的工具后,太陽已經快要落入土地表面了。
金黃余暉落在他身上,他仿佛也散發著金光。
他將削好的木棍遞到少年手里,隨后便握住了少年的手,使出了第一個基本動作——橫掃。
在握住少年因營養不良而比同齡人瘦弱的手揮出一道戾風的那一刻,看著少年詫異驚喜的神情,段輕舟心里忽的像是被什麼沖擊了一下。
驟然間,他覺得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溫暖流進心底。
那種無法用言語描繪的幸福的感覺。
他在這一刻,感覺自己真真正正是少年的師。
很久很久,不曾有這樣的感覺了。
也很久,再難尋找這樣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是在懺悔,懺悔曾經的師尊時做的稀里糊涂,什麼也沒有教授給自己的徒弟。
而今天他又成了太傅,牽住徒弟的手,未來可以用這只手引著他走向成君之路。
哪怕知道相墨和方書年是兩個人,哪怕知道舊人難再、舊憶難追,他……還是要懺悔自己。
那些欠書年的,都要補給小墨。
第四十章 覬覦和窺探
書年……
少年眼里有詫異,呆呆的看著他,“太傅!”
段輕舟猛然回神,松開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神不明所以,只感覺臉上有些冰涼,伸手一摸——竟然是淚!
他慌亂的拿袖子揩去,只感到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絞著他心臟,痛徹心扉。幾乎要痛的彎下腰去。
方書年……
只要想起來,便苦澀的像是擱置久了的茶沫,又像醇酒日益的釀。哪里會有什麼隨時間忘掉就好了,疤就是疤,去不掉的。
都說神仙掌千愿,定無遺憾事,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心滿意足?
到底意難平。
他將那些記憶用力的掖進心房深處,就像臉上被擦去的無蹤跡的淚,被完全的掩蓋住,被他的面具掩蓋住。
段輕舟陷入了自己的心事之中,沒有察覺少年看他的目光詭異。
……
在太學的日子過得很快。
沒了三王子的帶頭,其他的皇子無法再狐假虎威,那些對相墨的凌辱暫時先隱退了。
這讓段輕舟省不少心。
不知不覺小半年就過去了。
年末深冬,寒風有些蕭瑟,卻吹不散亭臺樓閣里的簫鼓之音。
朱門內,裝飾金碧輝煌,歌臺暖響,仿佛春意也到。
即使周國的邊疆正受戰亂,那戰火的烽煙也波及不到王都半分。
王都美麗富饒,是最好的偏安茍且之處,整個城的風氣都奢靡享樂。
富水江南,殷實繁華。
恰逢元日。
繁華更盛。
紅燈籠高高掛起,街道上香車寶馬穿梭而行。暗香盈袖間,回首驚艷的是那打火舞獅,火花隨著爆破聲飛濺。
護城河分道繞,緩緩的河水上扶著一盞又一盞的荷花燈。河岸邊人夾兩岸,彎下腰去放水燈。
人們熙熙攘攘,接踵而行,城中一片繁華熱鬧。
任誰來了,都得被這景象騙了去。
“傳聞原本周國并沒有水燈祈愿這一說,幾年前周王突發奇想請道士做法,道士說天燈不如水燈。水潤萬方,福澤百世。周王就才加的這麼個新習俗。”
“六殿下喜歡這里嗎?”
段輕舟看著少年望向千盞水燈時眼中恍惚的表情,溫聲問道。
“這不是什麼道士想出來的,是我母親,她喜歡水燈。她曾說過,周國依水得生,以水作媒傳遞祝福和祈愿念想是最適合的。”
在段輕舟的照料之下,半年內相墨的身高上了一大截,但聲音還有些稚嫩,帶著少年特有的清脆。
此刻說這段話時,又顯得有些寥落。
因為思念。
少年站在河最冷清的下游的岸邊,向上望去,看著人們放下承載著愿望的燈,而那紙燈又順水而下,一盞盞經過他的面前。
就像荷花在他面前相繼盛放。
記憶也翻涌上來。
很多年前,母后也曾帶著他站在這里。她撫摸著他的發頂,用一種溫柔的目光眺望,那一望無際的燈海。
此刻,母后的位置上站著另外一個男人。
段輕舟問:“殿下,先王后是個什麼樣的人?”
少年臉上是陷入回憶后又掙脫出來的惘然,“溫柔,良善,愛恨分明。
”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她從小就教導我,我這一生只需做好王儲,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做好分內之事,不必爭搶,不用做不愿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