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心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是他們最后一絲人性,于是他們易子而食。”
“將孩子互相交換,殺死,然后煮成熟肉,用來裹腹。”
段輕舟僅僅是講述便覺得艱澀困難,更何況那些人、那些深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卻被現實的貧窮饑餓與生存困難逼成了食子惡魔的父母。
他們在瀕死的時候極度渴望生存,親手將自己的骨肉送出去成為他人口中的食物,又該是如何的痛苦無助、如何的絕望!
相墨能夠想象到段輕舟口中說的窮是吃不起飯,是當街要飯,可卻沒想過會到此種地步。
易子而食......
如果不是因為太傅,他怕是永遠不會知道這些。
自從被廢后的這兩年,他殺過很多人,從最開始的手抖顫栗到后來可以眼都不眨,一個人死在他面前于他而言如飲水一般平淡。
那些人的生命就像手里一塊綢緞,肆意劃破。
可他此刻真真切切看到這種慘狀,心里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涌上來,難言。
許是內心僅剩不多的良心作祟吧。
為何周國已經遍地饑荒邊野,王都卻依舊繁華三千?
太傅:“殿下如今可知道臣當初為何說出那番話了?”
“墨知道了。”
當他看著地上那些孩童尸骨時,就已經明白了。
他從前只知道權利,有了權利可以肆意拿捏他人生死,報仇雪恨,死死將他人踩在腳底,再也不必被欺負,不必再忍受屈辱。
可卻不知,一個上位者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無數的百姓。
……
在回去的馬車里,段輕舟與少年推心置腹。
開門見山,不偏不倚正中命題,“三王子相屏山在詔獄中死去,臣驗過,死于蠱毒。”
段輕舟神色平靜,聲音低醇磁性,有著蠱惑人心的魔力,“臣知道是殿下所為。”
他竟然知道了!
少年心狠狠的一跳,整個人都僵住了,抬頭盯著面前的人,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
廣袖下的手指攥成拳,額頭青筋畢現。
漆黑眸子籠罩了一層陰翳,似乎醞釀著一場巨大的風暴。
仿佛只要男人說出一句指責的話,少年便會如同暗夜中的猛獸一樣撲向他,然后掐斷他的脖頸。
段輕舟被他眼中殺意瘆了一下,這便知道,即使輪回,重鸞嗜血的本性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嘆了口氣,輕輕摸了摸他的頭,“殺了相屏山無可厚非,報仇也理所應當。但殿下面對生命不能麻木,不能濫殺。”
他竟然沒有責怪自己?相墨不可置信的怔住了,心情大起大落。
接下來男人的話,更讓他心跳如雷,如同被扔下懸崖,“就如同那只殿下答應過要為它好好處理傷口、最后卻成為一道菜肴的白鴿。”
“白鴿與相屏山不同,它沒有傷害過殿下,是完全無辜的。可殿下還是把它放在瓶子里、任由它掙扎流血而死。”
“可殿下喜歡殺戮,所以它也要死。”
段輕舟最后一句話說的意味深長,讓人心驚膽戰。
聽到男人語氣平淡的揭開他內心血淋淋的扭曲與丑惡,相墨眼里漫上恐慌,連同嘴唇都發白。
他嘴唇顫抖起來,拽住男人的衣袖,不住的搖頭,“不是!不是這樣……”
他開始害怕了。
太傅竟然都知道!
段輕舟松開了懷抱,將少年推開,表情變得冷漠起來,直勾勾的看著面前的人:“是嗎?”
他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人心,對視的一剎,那種極度的恐懼,讓相墨內心戰栗。
幾乎惱羞成怒一般,他揚起聲音反駁,“不是!”
他在害怕,害怕剛剛擁有的一點溫度在眼前流失。他知道自己不想失去太傅……
在男人那讓他心臟酸澀的冰冷目光里,他閉上了嘴,慢慢的眼皮耷拉下來,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良久,他垂眼突兀笑了一聲,“是,都是我做的。”
下一刻,他抬起頭,死死的盯著面前的男人。
臉色發白,眼神卻帶著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陰狠,“三王兄是我殺的,死前他七竅流血,爬到我腿邊哀求我,我只覺得惡心和快意!白鴿也是我弄死的,最后悔的是被太傅看見了,我只后悔當時沒有做的隱蔽些。如太傅所見,我喜歡殺死活物的感覺,我沒有人性,早就不知道什麼是仁慈,我麻木殘忍!”
“……太傅滿意了吧?”
他語速很快,幾乎自虐一般的說著,渾身的怨怒憤恨都激蕩在胸腔。
聲嘶力竭說完最后一個字,他忽然覺得臉頰有點癢,抬起那只被挑斷手筋的廢手去碰,指腹卻摸到了一滴冰涼。
相墨恍惚的看著自己指尖的眼淚,他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呢?
他又笑了,眼底壓抑著泛濫的淚光。
完了,徹底完了!
他又是只身一人……太傅想要仁君他做不到,所以他要被舍棄了。
騙子!
到底都是騙人的!
段輕舟眸光微閃,看著少年臉上那滴無意識便流下的淚,心底驀地柔軟,一把將瘦削的少年攬在懷里。
就在男人擁住他的那一刻,相墨神情呆愣,臉上還留著沒來得及褪干凈的偏執與怨恨。
隔著衣料可以感受到的溫暖,讓他整個人都僵硬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