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加之他那句目的性明確的請求。如此便故意把他安排在少年身邊。
不可能是想撮合他和相墨師生之情,那便只能是想利用他毀了少年。
多麼簡單,多麼狠毒。
一個右手廢了的王子,加之有斷袖之癖,會淪為天下人笑柄,是注定成不了王的。
可這正好順了段輕舟心意。
一來方便他時長接近少年,培養少年正直擔當,成為寬仁的人。二來也有利于保護少年安危。至于斷袖之癖,待少年羽翼豐滿后親自澄清,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他來到周國,便是要助少年成王的。
世人如何評價,無所謂詆毀。
他從前便是個放蕩不羈的浪子,流言于他是家常便飯。況且任務完成后,他總要回去萬竹山做他的候仙尊者,又怎會再意凡間的這些名聲。
段輕舟現在還不知道,“回去”二字他想的輕巧,可世間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來此三丈軟紅塵,他又怎麼能不染塵埃孑然一身再回到原點。
時光回不去。
便是再也回不去了。
*
“太傅今日要講什麼?”少年坐在涼亭里,涼亭外種著桃花樹,開的是白花,他摘了一束,拿在手里,一身淺粉長衫,眉間點血,頗有仙童模樣。
“今日殿下給偷個懶,不講書。”段輕舟從懷中拿出一個物什,“殿下看看,這個如何?”
“這是...弩?”
相墨遲疑了一下,他不是沒見過弩弓,只是沒有見過這樣小的,只有成年男人一只手長。
“嗯,模樣和普通弩箭無異,但關鍵處臣稍加改造,別瞧著它小,威力可比一般的弩都要可觀,可連發十失,且速度更快。
”
“殿下不便挽弓,但總要有可以防身的武器,輕便一點的小弩再合適不過。”
“贈予殿下,快試試合不合手?”段輕舟將袖珍竹弩遞給他。
相墨眼里閃爍著微光,接過弩,弩身被細心打磨的圓滑,握柄尚留著余溫。
那溫度從手心鉆進去,一直鉆到心里面。
燙。
他目光瞄準不遠處,左手握住手柄,舉起弩來。只聽“咻”的一聲,細箭破風而出,然后便見一抹白色墜落下來。
落到了不遠處低矮灌木上。
紅色的血慢慢滴了下來。
段輕舟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這個瞄準程度確實超乎他的預料,殺死一只信鴿也沒什麼。只是方才他余光不經意間瞥見少年握柄瞄準時眼底露出的狠戾殺意,那種印刻在骨子里的狠勁,看到他心驚膽戰。
相墨拽著信鴿的一只腿,走回他面前,“太傅,怎麼樣?”
段輕舟回神垂眸看向他,少年眼睛亮亮的,像是等待大人夸獎的孩子,與心底那人的模樣交疊。
曾也有一少年這樣望著他,眼里仿佛藏了巨大的喜悅,仿佛看著他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段輕舟心跳一滯,一時間擔憂被扔在腦后。前世今生的相似畫面交疊起來,分不清現實還是夢。
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發頂,“很好,你做的很好,還可以更好。”
少年似是沒有料到他會這樣撫摸自己,整個人都僵住了。
相墨怔愣皺眉的表情把段輕舟猛然拉回現實,他的小徒弟不會有這樣的表情。
段輕舟垂下眼,眸光顫動,不著痕跡退后一步,躬身行禮致歉,“殿下恕罪,是臣越矩了。
”
他低眉斂目,沒有看見少年一瞬間變得陰沉晦暗的眼神。
“太傅是我的師尊,怎麼會越矩?況且太傅的這柄弩我非常喜歡。”
聽到“師尊”二字,段輕舟倏地抬眸。
眼神凌厲的像是寶劍的寒光,直直的刺向少年。
少年緋紅唇瓣抿起,唇線繃緊,被這眼神看到心臟一顫。
明明他說的這樣明白可信,且未透露心底的半分旖旎妄絲,為何男人會猛地抬頭用這樣異樣的目光看著他?
對視僅一瞬,段輕舟飛快低下頭去。
向來清冷低醇的嗓音不知為何變得沙啞,“師尊這種稱呼多用于江湖間,殿下身份高貴,莫要折了身價。”
“太傅教我詩書,贈我袖弩,我敬重太傅,不在乎所謂的身份。若太傅不愿我用此稱呼,那便不用。”
少年白皙臉上表情淡淡,用空閑的右手虛扶一把將男人扶起。
說完,又看著左手攥著的受傷染血的白鴿。白鴿一只翅膀被射穿,一條腿正冒著血,此刻還在掙扎著、撲騰著。
段輕舟:“它也可憐,流這麼多血。”
聽到男人的話,少年皺起的眉心間朱砂痣鮮紅,眼神一瞬間就涌出憐愛,宛如行走塵世的悲憫佛子,“那便讓下人給它包扎一下吧。”
話語落地,一小廝便出現在他身邊,將白鴿接到手里。
回頭,如他所料,太傅臉上果然帶上了贊許之意。
男人眸光溫柔萬千,相墨不由得心跳微亂,“太傅……”
“殿下待萬物生靈寬厚,有仁心,臣很高興。”
相墨一副受了夸獎后謙遜害羞的樣子,低著頭,廣袖下手指卻慢慢蜷起,緋紅唇角不著痕跡的扯了扯,
寬厚?仁心?
可笑至極啊!
還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夸贊他。
若是見了被關在詔獄里的相屏山現在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他的好太傅怕是說不出這句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