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眉,看見面前少年,耳畔一聲響。
相墨很乖巧的替他拾起書來,目光在書名處不著痕跡的一撇,然后遞給他,“太傅,您的書掉了。”
段輕舟自然沒有錯過他的目光,心想少年喜歡書,悉心栽培未嘗不能長成一根好苗子。由衷的欣慰,頷首淺笑,“贈你了,喜歡便收著吧。”
“給我?”
相墨抬頭,怔然撞進那雙含笑的眼里。
一瞬間如同看見星辰大海,又如跌進無盡深淵。
那樣不摻半分虛假的贊許和溫柔,是他十幾年人生中從未見過的美好光景。讓少年的心,不由自主的、瘋狂的跳動起來,像是在胸膛中擂鼓,一聲聲的鼓點踩在他心上,炙熱而不受控制。
他呆呆的看著,醉酒般沉溺著。可那溫暖像是煙火一樣轉瞬即逝,快的讓他來不及捕捉。
便聽見男人同他人攀談,聲音愈來愈遠,“長公主,昨日的文章可有溫習?”
同腳步聲一起,離他越來越遠。
相墨站在原地,低頭看著抱在懷里的書,書頁角夾著一片淺粉色的花瓣。
學生到齊,段輕舟便開始授課。
講的古家經典多是一些君臣之禮、做人為臣之道,企圖以此來得到一批跪于王權的愚忠后人。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能概括的主旨大意,很少有難懂的地方。
周王讓臣子教給這些貴族子弟和子女的,也只有如何修身立業齊家。
至于平天下,那是一國的王才配做的事。
他不會允許有人有能力觸碰自己的王座,在他未老到不能坐住之前,任何人都只能說平庸的臣民。哪怕思想上的掙扎,也算作覬覦權利的謀逆。
謀反當誅。
雖說這樣省去段輕舟不少傳道授業解惑的麻煩,但他不愿讓相墨整天就只能聽些這個。
這些都是教人怎麼做一個合格的奴隸,而并非教他做一個合格的人、合格的君王。
他知道,相墨無論如何都是要登上帝位的,這個是未來的走勢,他不能更改。
他可以做的,就是在少年還沒有展露殘暴陰毒一面前將其引回正道,不要讓觀天策中看到的十幾年后的人間悲劇上演。
他相信人生來本性皆非惡,只是環境逼迫他們變成了可憎的模樣。
只要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愿如紫淵帝君所言,親手取了少年性命然后另擇賢主來輔佐。
那日在天界九重天的宮闕中,他以名起誓,愿渡少年為一世明君。
段輕舟每講兩句,便會讓學生寫在紙上,并讓他們根據自己的見解而在字的一旁寫下批注。而他則在下面走著,來回看每個人的想法。
除了不倒背著手,和一個平常的夫子也沒什麼兩樣。
“這個‘點’太過用力,顯得其他筆畫有些淡了。”
感受有人的呼吸撲打在耳畔,相墨全身寒毛立起,下意識側向另一邊。
段輕舟看出他的不自在,依舊指點他的字,只是不著痕跡的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左手用不習慣?”
相墨默了默,“可能平時懶散了些,所以用的不習慣。”
哪里是懶散的原因,是心理,是無法跨越的心上的一道疤。從受寵的太子一夜之間成了一介廢人,打擊不是一般的。
段輕舟心里暗自嘆了一口氣。
兩人心照不宣的都沒有提“右手”,避重就輕剛剛好。
“剛好臣會一點左手,落筆之處演示給殿下看。”
他邊說邊提起細長的毫毛筆,在少年寫下的‘城’字一邊落下了一個筆力遒勁的‘誠’字。
龍飛鳳舞,飄逸漂亮的讓人驚嘆。
相墨看著紙張上的字,手指微蜷。
同一張紙,段輕舟寫出來就是蛟龍出淵,而自己寫的就像尾魚撲水。本就鄙陋,對比之下更加不堪。
第三十章 面前的人再像,也不是他的小徒弟
都說字如其人,自己這輩子恐怕也難以寫出什麼好看的字了。
一個深陷泥沼、步步為營的人,寫出的字又怎會風華俊逸、鮮花著錦?
捕捉到少年眼中劃過的一絲艷羨,他心弦驀地一松。
從前方書年見到那些劍譜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可惜……自己做了這麼久的師尊,最終也沒能教給他什麼。
如今許下誓言入凡間扶正道,也不過是想補償那份不可磨滅的痛心遺憾,縱使他清楚面前這個少年不可能是他的徒弟。
他的小徒弟,與下神界同隕。
再也回不來了……
可面前的少年生的再像,也只是一個錯誤的命數,是魔尊重鸞不知為何再生出的輪回……不再是他的小徒弟。
心里空落落的,浮起凄涼。
將雜緒拋之腦后,他問相墨,“你想學嗎?”看著相似的人,總是下意識的溫柔了聲音。
相墨點了點頭。
他囁嚅唇卻沒有開口,只在心底默默——
太傅眼里期冀的光怎麼都蓋不住,要孤如何能夠拒絕?
難道教我,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嗎?
有什麼好期待的呢?周國的六王子不過是一件的沒用廢品,曾經也許是塊美玉,如今卻是被拋棄的碎在地上任人踐踏的裂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