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理由認為紫淵帝君不僅封了他的仙力,還將他一身武功給鎖起來了。
不然怎麼會被個舞象年紀的小孩給發現。
揉了揉眉心,在心中編排對策。
相墨沒聽到回話,沒再繼續說什麼,只是低眸吹掉發冠上的塵土,平靜的綰好發絲,一副準備離開的模樣。
再抬眸,卻看到拐角處一身白衣勝雪的男人向自己走過來,心中涌出萬千算計。
他可以看見男人鋒利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菲薄的唇。
腳步聲愈來愈近。
看清楚來者是太傅,少年撿了副可憐相,似是不敢與男人對視,慌亂的垂下眼簾。
本能的蜷起修長的手指,那張漂亮的雌雄莫辨的臉上卻是一貫的低眉順眼模樣,縱使沾了泥污,也不掩蓋麗色,反而有三分落魄可憐之意。
“太傅。”
相墨拱手作揖,聲音并不似成年男人低沉,反而清脆,此刻又有些怯懦。
段輕舟站在離他三步遠的位置,給少年留有安全距離,“臣并非有意偷窺,只是折回來取落下的東西,卻無意看到他們這般辱你……”
“雖然違背君子‘非禮勿視’之德,但于做人而言,實在于心不忍。欲出手相助,又踟躕不前,到底是瞻前顧后多一些,所以就有了六殿下所認為的。”
他編了謊言,讓自己成了一個畏懼權利的小人。
可正有了這樣不君子的理由,才像一個普通官員,更讓人信服。
“太傅不用介意,我早已經習慣了。”相墨輕輕搖頭,嘴角扯出來的笑很是凄涼,“這本該是我受的。”
段輕舟皺了眉頭,心里感覺面前的少年很假,但從他臉上表情又找不出一絲破綻。
那種感覺,就像是拆一塊包裝精美的糖果,打開卻發現是一塊石子。
很不匹配。
直覺告訴他,這些可憐乖巧都是裝出來的,甚至凄涼的感覺也是刻意呈現給自己看的。只要自己一回頭,少年可能會一瞬間變臉。
方才隔在遠處很朦朧,朦朧間真假難辨,可此刻離的近了,這感覺就強烈起來。
透過面前少年,他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在他入九重天宮闕之后,從司命星君的觀天策里看到的那驚鴻一瞥。
正是幾十年后的人間,一片煉獄。
那人靠在龍椅上,帶著十二旒的帝冠,一身黑袍繡著龍紋,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眼皮慵懶掀起,陰郁的眸底藏著一抹嗜血毒戾,只一眼便讓人感到無限威壓,不怒自威。
與當年未隕的魔尊重鸞何其相似。
能僅憑凡人之軀自煉邪術就將繁華人間變成一片傀儡地獄,即使羽翼未豐,也足夠他提防和心生警惕。
對于相墨的話,他更是不信半字。
段輕舟眸色深邃,“貴為王公貴族卻任人欺壓…您真的甘心、真的不想有朝一日一雪前恥嗎?”
“一雪前恥?”
相墨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又奇怪的事,吃驚的看著他,卻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平靜的問道,“太傅覺得活著很容易嗎?”
段輕舟:“自是不易。”
“能活著就已經是對我最大的仁慈,我也只想活著,這就夠了。”少年臉上露出一抹安于現狀的淺笑,眼神是恰到好處的怯懦與茍且偷安。
“殿下受盡折辱至此,原來只是為了生存。”段輕舟看著那雙找不出破綻的眼睛,聲音微沉,“是我多言,望殿下莫怪。
”
“今日臣有失君子之儀,窺見不該看的,出此地便會忘記,不會泄露,輕殿下放心。”男人垂袖拱手,轉身便離去了,仿佛對結果不甚在意。
身姿如松,背影顯得雅致。
看著白衣行遠,相墨眼神徹底幽深下來,扯了扯嘴角,字在喉嚨如刀子滾過,“一雪前恥,好一個一雪前恥……”
他盯著手腕處的疤痕,分布著青藍色血管的白皙皮膚下像是有什麼在鉆動,隱隱有些朱紅。
若輕描淡寫就能實現,那還算什麼恥?
要粉刷這些恨,怎會容易!
他要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下地獄!
粉身碎骨。
······
太學不會因為誰被欺負而停止,太傅當然也不會因為一個落魄的廢人而得罪盛寵正隆的諸位王候公子。
清晨。
因為有了昨日的前車之鑒,段輕舟很早便到了學堂,入目皆是空位,他隨手抄起一本修德古書,斜倚在學堂旁的大桃樹閱覽。
看著上面難懂的字文,回想起曾經在玉坤山上的日子,那時他無拘無束放浪不羈,怎麼會碰這種哽喉難嚼的枯燥東西?
那可是見了都要撇嘴說上兩句“晦氣”的。
為此沒被風胤老頭少罵。
當年覺得老頭實在聒噪,時過境遷,如今倒成了可遇不可求的……
相墨還沒有走進學堂,便看見了靠在桃樹下的男人。
男人依舊是一席白袍,袖點墨竹枝枝,腰間系著水墨色官绦。手里握著一卷書,像是在耽溺于回憶之中,竟連他走近都沒有發覺。
那神情柔和懷戀,粉色和白色的桃花瓣落在他如墨發絲上,褪去冷漠與疏離的眉眼溫潤,仿若謫仙染上了人間煙火。
“太傅。”
冷不丁的一聲問好,讓段輕舟一瞬間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