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顆懸崖峭壁生長出的草,對狂風暴雨永不低頭。
那姑娘頭發用白布扎著,額前也用白布綁著,汗水從額角流進白布里,日月堆積,染黃了粗糙的布。
有婦女問她為什麼非要這麼倔,在這里只要流犯佩穿白會被鞭打,她搖搖頭,眼里倔強又隱忍:“今天是我爹砍頭的第一百三十四天。”
婦女用臟濁的手揩了揩淚水,將土塊搬開又放下,終于忍不住爆發的哭了起來。
卻被領頭的兵看見了,狠狠抽了一鞭子,骨瘦如柴的婦女被抽到在地。
頓時皮開肉綻。
在這里,沒有人性沒有天理,只有生存。
繞是段輕舟再心疼這些人,也只能暗地里偷偷分幾個饅頭,讓她們好過些。他知道這個世界是幾百年前的,早已經發生了,他無法改變。
可偏偏,他看著這種場景會如芒刺背如坐針氈。
權力之爭,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也不放過。
那個會唱戲的姑娘對所有人都很好,她很溫暖,給了所有人生的希望,所以在她們集體逃離失敗被捕時,她們把唯一的生存希望留給了她。
那個姑娘被她們用生命暗中送出去,扔上了一艘駛向江南水鄉的大貨船,帶著她們所有人的仇恨與苦難,徹底擺脫流犯身份,去到她們再也碰不到的遠方。
這個會唱戲的姑娘,就是頂替姐姐活著的蕭風覺。
婦女們一直都沒有識破他男兒身,一半是有奶娘的掩護,一半則是因為他為了生存和報仇,早就把自己弄得殘缺了。
為了能夠頂替成功,那個曾經矜貴高傲、桀驁不馴的鎮南王世子,在同胞姐姐被活活燒死的當晚,揮刀自宮。
“我們一家的血鋪在我面前,姐姐的血肉被燒出來焦糊的味道,凄慘的嚎叫穿透耳膜,我是那個僥幸活下來的,有什麼不能夠舍去?殘缺又如何,我身上背負了太多條性命,我只想活著,我也必須活著!”
蕭風覺常年唱戲的嗓子說出話來怎麼都好聽,不似太監的尖銳,而是一種細膩飽滿的柔和,甚至于他咬牙切齒說出的這段自述,也讓人聽著像是在聽戲文。
情感融于聲音,抑揚頓挫。
“我到了江南,在船靠岸前跳下了河,卻因為不會水而昏了過去。再睜開眼時我已經被青樓鴇母和一群小女孩困在一起,因為我生的好看,比女子還要漂亮。”
“我爹從前厭惡我生的和姐姐那麼像,厭惡我喜歡唱戲,娘娘們們沒點男人樣子。于是為了父親高興,我勤練武義,禮樂射御書數樣樣精通,成了棋城那群肥頭大耳的少爺們的頭領,父親便不再說了,也同意我請師父教戲。”
“我知鴇母還未發覺我是個殘缺的男人,與她約定賣藝不賣身,我會讓她獲得更高的收益。起初她不信,后來我夜里蒙面唱了一段后在座皆掩泣,獲得高聲贊譽,收入可觀,于是她答應了我。”
“從此我叫季三月,世間再無鎮南王世子蕭風覺。”
“沒過多久,來青樓的戲客也多了起來,引來了江南有名戲班子班主的青睞,重金買下了我,從此我恢復自由,也允諾報恩讓戲班名聲大噪。”
“我的魚餌,同時引來了一條大魚——王詩嫣,那個殺他爺爺父親和姐姐逼死他全家的奸相的女兒!”
“可笑,她竟然喜歡聽戲。”
“萬幸,她鐘愛聽戲。”
十年后,蕭風覺憑借一副上天賞賜的好嗓子和學戲天資,邊學邊唱,二十歲便戲名遠揚。
段輕舟暗中跟著他,也體味了民生百態,比年輕時下凡歷練看的還要深刻。
方書年更是飛速成長,雖然他在段輕舟眼里僅僅是十七歲少年,心里卻早已經成熟。
很多年幼無知藏在心里的東西隨著時間改變,有的慢慢淡化,有的卻如倒刺深深扎進血肉里,愈發的鮮明。
心理年齡十八歲時的方書年已經很會偽裝了,可當夜里被異夢驚醒時,渾身燥熱未褪,感受身-下濡濕一片,他卻沒能做到心平氣和。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夢、自己在夢里又做了什麼,又是關于誰的。
夢中被他壓在身-下、囚在臂彎的人,是他的……師尊。
他第一次任由情緒在臉上扭曲,一向謹慎小心一步三算的人那天夜里摔了一地玻璃碎片。
他沐浴完,將衣服洗干凈晾起來,躺著榻上整宿未眠。
……
“師尊,我們要跟上嗎?”
方書年看著已經二十三歲的蕭風覺一身戲服隨著戲班一起走上游船,詢問男人。
男人面容一如既往的俊美無雙,脾氣卻在這十三年里變得好了不少的,可還是挺容易就暴躁的。
“跟上做什麼?你會唱戲,嗯?”
男人嗓音不屑,卻有著勾人心弦的尾音,向羽毛一樣輕飄飄的撓在方書年心里,撓的他心癢癢。
“不會。”
方書年現在不只會狗腿的說對不起了,也會淺笑著的回復兩句正常人聊天時的對話。
段輕舟哼了一聲,“那就是了,蕭風覺知道王詩嫣來所以才在這里唱,我們租條船去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