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因為那個小孩的出現。
席鴻謙怎麼會不清楚——“家人”對徐術的誘惑力,是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比擬的。
他覺得易感期的自己像個傻子,那樣長的一道豁口,猙獰著、齜牙咧嘴地出現在徐術的腹部上,徐術騙他是意外劃傷,他也就真的信了。
直到人都走了才明白過來。
徐術對待這些事的態度,席鴻謙再清楚不過。
徐術是最最擅長粉飾太平和遺忘苦難的那類人。這是徐術的生存法則,否則他活不下去。
要讓徐術提起福利院,他只會說飯不好吃,每天晚上發的牛奶有點腥…諸如此類無關痛癢的話題,甚至提到大學舍友,都只會用脾氣不好、愛玩游戲一筆帶過。
小孩長大了總會問的,那徐術之后又會怎麼去定義席鴻謙呢?
說是一場意外里出現的路人,還是說是個用信息素慷慨幫他治病的好領導好上司。
席鴻謙接受不了。
“他一個人,要怎麼帶……”席鴻謙聲音放得很低,是示弱的姿態。
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他只能寄希望在這里,希望徐颯陽能破天荒地生出惻隱之心,然后告訴他。
但這是徐颯陽,不是別的什麼爛好人,更不可能大發慈悲。
他只會怕席鴻謙不夠痛,所以在席鴻謙站都站不住的時候,他還會冷冰冰地加上一句:“別想了,孩子姓徐,跟你沒關系。”
-
七年了,這是徐術大學畢業的第七年。
席鴻謙知道自己錯過了很多機會,也浪費了很多時間。
他以為自己還有時間補救,但他沒有想過這麼一種可能,是徐術已經不需要他了。
徐術像一片影子,又像一顆不會移動的樹,在他周圍安安靜靜地生長了七年。所以他要怎麼去接受這個事實,接受徐術也會離開的這個事實。
七年,席鴻謙本也不是自視甚高的那類人,又為什麼從來沒有懷疑過徐術的初衷呢?
所有的感情都是可變的,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完全相信的,這不是他一直以來賴以生存的法則嗎?
為什麼他從來沒有,哪怕一次都沒有懷疑過徐術對他的感情呢?
徐術也從來沒有表現得多麼非他不可,是他沒有懷疑,還是不愿意去懷疑呢?
其實是他想要徐術的目光。
82 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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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鴻謙抵達之前,也沒有預料到,一所州立大學的醫學院,會配有這樣完備的醫療設施。
在小紀傳回的資料里,徐術搬到加州后,便周期性地往返此處,頻率固定為一周兩次,原來是為了檢查。
尋找的方向一開始就錯了。
席鴻謙想,自己早該想到,依徐颯陽的關系,該重點摸排的便是此類醫學研究院而非什麼醫院。
還好不算晚。
來加州之前,席鴻謙是這樣想的。
但等到真正找到徐術,他才明白其實已經太晚了。
徐術像一根木頭,固執又內化,很難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
有人碰到了這根木頭,一開始沒有想好做什麼,只是放在那里,看見了會拿出來盤一會兒,慢慢地也盤出了點光澤。
但木頭看不見,所以并不會在意自己被養成了什麼樣。
碰到這根木頭的人,還是沒想好要做什麼,卻已經習慣了每天拿出來細細盤上一會兒。
有一天,養木頭的人在木頭上留下了一顆種子。
木頭發芽了。
木頭很喜歡這個新長的芽苞,想要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拿給它。但木頭哪有什麼好東西,所以只能把僅有的養分給這顆小芽,希望它快快長大。
可是木頭不知道,開花的時候,木頭是會從木心里開始枯萎的。
不止是太瘦了。
畢竟徐術一直都瘦,之前請周姐變著法地配營養餐,好久才能養出一點肉來。
是臉色太差了,僅有的一點精神頭,好像被完完全全地放到了這個小生命里。寶寶被抱進實驗室之后,撐著徐術的那根弦就斷了,迅速地坍塌下去。
整整兩個鐘,徐術坐在走廊的排椅上,抬頭望著實驗室門口的玻璃窗,動也沒有動過,也沒有看哪怕一眼身后的人,或者過問什麼。
明明有很多可以問的。
為什麼要來?想要做什麼?最不濟也問一句怎麼找到這里的。但徐術沒有,只是坐在那里。
不是問不出口。席鴻謙比誰都清楚徐術猶豫的樣子,微皺著眉,視線低下去,長軟的睫毛也垂落,而不是這樣兩眼空洞地對著前方。
徐術的心思不在這了。
甚至席鴻謙臉上的傷只簡單處理過,明晃晃地放任著,下頜烏青一片,徐術也毫不在意。
如果是以前的徐術……
是注射劑的針口那樣小,也非要拿棉簽讓他按上的徐術。
席鴻謙忽然意識到,徐術已經不會再因為一個快要愈合的傷口,而翻箱倒柜地去找棉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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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的門打開后,徐術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因為起得太急,徐術往后踉蹌了小半步,被Hubery沖過來扶住了。
Hubery聲音壓得很穩,告訴徐術是寶寶對之前的安撫素產生了抗藥性,他們換了另一種藥把背上的紅斑褪了,現在應該沒事了,又說寶寶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