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術睜了下眼睛,又閉上,重復了幾次似乎才聽明白,嘴唇張了張,最后用氣音說了句“是我。”說完又機械地重復,“是因為我。”
“如果——”徐颯陽的話剛開了頭,很快又止住了。
如果,如果。
如果徐術沒有濫用人工信息素去抑制應激癥狀,而是早早地選擇了一個合適的伴侶,那現在只要注射小劑量的阿吡素就完全可以解決。
如果席鴻謙沒有出車禍,腺體沒有受損,那便可以通過定期釋放信息素進行干預治療,對癥且無副作用。
但現在去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胚胎室連接的巨型監測屏,由于不斷運作發出了規律的嗡鳴聲,曾經給徐術帶來過安全感,今天卻讓徐術生出了恐慌。
心臟像被吊起來,吊得高高的突然就開始往下墜,墜得又急又快,卻怎麼也落不到底,一直一直地墜下去。
又像被鑿穿了一個孔,刺骨的風透過那個孔簌簌地往里灌,骨頭連著臟器都碎了,然后和著血就從那個孔漏了出去,人只剩一個空殼。
徐術突然開始想,是不是自己最近期待得太明顯,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其實徐術很少去回憶過去,因為沒有必要。
他也不覺得苦。
誰又不苦呢?先天殘瘸、獨子溺亡、頂罪入獄……這個世界過得比他辛苦的有很多。
生命本來就是個不斷消耗的過程,有的人消耗得少一點、慢一點,而有的人消耗得多一點、快一點。徐術可以接受。
福利院小孩很多,但真正被領養走的卻很少,大多是上完九年制,就被放出去自身自滅了。
海明的福利政策還算可以,如果能考入高中,不僅能減免學費,還能補貼一些生活費。徐術沒有期待過會被誰領養,考上高中就是他的唯一期待。
徐術其實覺得自己足夠幸運了。
因為中考、高考他都發揮得很好,夠到了明東一中、明東大學的分數線。
現在,有份還算可以的收入,有自己的房子,甚至不久之后,還會迎來自己的第一個親人。
徐術的公寓里有個儲物間,沒什麼東西一直很空,這段時間卻也裝滿了。
長著蜜蜂翅膀的小鞋子,淺粉色織帶的蛋糕裙,積木城堡和人偶芭比……徐術只要看到合眼的就都買了,然后規整地放進去,甚至抽了個周末把儲物柜刷了層漆,做了手繪。
現在就像一個巨大的禮物盒,安靜乖巧等著它的小主人來。
可惜,命運似乎從來不會偏袒徐術。
偏要在徐術將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對他說來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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胚胎室前,徐颯陽看了眼徐術又看向玻璃房內,再次嘆了口氣。
他往長廊盡頭走去,同時拿出手機撥下了一串號碼。
幾分鐘后,徐颯陽掛下電話,眉壓得很低,告訴徐術“還有辦法。”
席鴻謙曾經液化了一些信息素,送去圣頓穩定李南音的病情。但不久后,嚴霖設計取走了李南音體內的“蔣清腺體”,因此那幾管信息液便沒了作用,目前仍在光闌基地內。
而徐颯陽博導的實驗室有器械和技術,能夠將液化信息素轉化為胚胎體可接受的形態。
通話后得知,博導和他的團隊目前都在圣頓,因此可等謝陽也或是Thanatos去基地取出信息液后,直接將胚胎體帶去實驗室治療。
“席鴻謙的信息液我去問,但徐術,你要用什麼理由?”徐颯陽再次開口。
理由無非兩種,直接說出這個小孩的存在,或者說徐術的應激癥尚未痊愈,并以此為借口求來這些信息液。
徐術愣了幾秒,卻很快做下決定,“不要說她,說我的病。”
“那他們就……”徐颯陽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如果用了這個理由,江無、嚴霖……這些徐術為數不多的朋友,都將會明白席鴻謙接受徐術的真正原因——其實是出于徐術的應激癥,或許最后蔣清也會知道。
徐颯陽不忍心繼續說,徐術卻回他“沒關系。”
其實徐術也短暫幻想過,他和席鴻謙的交集,或許也能包裝成一段在外人看來日久生情、自然而然的故事。
盡管沒有人真的會信,但聽起來很美好。
可真到要宣之于眾的時候,徐術卻遠沒有自己想得那樣覺得難堪,也并未因此產生太多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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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短接洽后,Thanatos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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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他們帶著那個乳白色的橢圓腔體,飛去了圣頓。
航班降落前,徐術短暫地做了個夢。
他回到了公寓,打開門看見家里有人。
是個小女孩。她蜷躺在沙發上,背對著大門,穿著對毛茸茸的奶黃棉襪,手上抱著那只長耳朵小狗玩偶。
他喊了一聲,小女孩沒有應,很慢地走過去后,才發現她在抖。
他俯下身抱起女孩,小小的一團,很乖的窩在他懷里,卻蒼白著一張臉,連嘴唇也在顫,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呼吸不上來。
“爸爸。”可能是因為他回來了,所以小女孩醒了,睜開眼細聲細氣地喚他。
“我有點痛,爸爸。”
醒來時,徐術抬手摸到自己滿臉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