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颯陽不得不再一次感慨,席鴻謙可真是挑了個出車禍的好時機。
他倒是真想看看這個道貌岸然的東西,會怎麼處理徐術和蔣清,還有這個突如其來的小孩。
而現在,決定權只能給到徐術,卻偏偏又不止在于徐術。
他是在替自己,替席鴻謙,替這個小孩做決定。可徐術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做決定的人,他想起自己做過的那些決定,好像總都是錯的。
他留下了這個孩子,就再也沒有臉去對蔣清,去見會對他說“這些年,辛苦了”的蔣清。
而他又要給這個小孩什麼樣的身份。他要怎麼樣才能編造出一個合情合理的故事,又要用多少的謊言去彌補。他想要他的孩子永遠活在愛里,但只靠他一個人夠嗎。
但徐術最后想起了,他很少會去想起的那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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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初中成績很好,政府和學校會發放補貼,按理正常生活沒有問題,但福利院會拿走很大一部分。
那段時間或許是開始長身體,他總是覺得餓。
徐術開始學會在食堂快收盤那會兒去,那樣阿姨給的飯便會多些。鍋底的飯帶了鍋巴,總是很硬,他就用食堂的菜湯泡開了吃。
后來徐術想,這應該也是他胃病的誘因之一。但他當時不懂,還以為自己找到了好方法,因為胃里有東西晚上就睡得著了。
初二分化成Beta后,他找到了份兼職——在學校附近的一家拉面店做洗碗工。
徐術在周末和節假日去。
他算半個童工,活明明沒比別人少,給的工錢卻是人家一半,幸好店里包餐,面條管飽。
徐術甚至覺得很好,盡管面湯清淡得看不見幾滴油水。
九年制一結束,福利院就不讓待了。
所以初三畢業那個暑假,徐術住進了拉面店堆雜物的小閣樓里。店員也可憐他,把家里不用的床墊拿來給他睡。
那時候是夏天,閣樓里又悶,徐術常常熱得睡不著,等睡一覺起來又是滿身的汗。
徐術也想過去學拉面,因為錢給得比洗碗工多。可惜他那時候沒長開,力氣小得可憐,扯不開面,最后還是只能去洗碗。
徐術洗了整整兩個月的碗。
走的那天他點了碗面,把他想加的澆頭都加了一遍,他吃得很飽,肚子第一次吃得鼓出來。
結賬時老板沒收他的錢,還多給了他半個月的工錢,告訴徐術要好好學習走遠一點,不要回頭。
走出拉面店的時候徐術就哭了。
街道上有很多人,卻沒人會在意一個小孩的哭聲,畢竟孩子就是愛哭的。每個人都走得很快,因為心里有要去的地方。
但徐術沒有地方可以去。
徐術回過頭去看那個閣樓,但閣樓也不是他的閣樓。
他是被世界隔離在外的人,沒有來處也沒有歸處,只是短暫地經過。
后來,買下房子付下首付時,徐術覺得自己長了一點根出來,扎進了地表里,決定養貓時,又扎深了一點。
而直到這一刻,徐術才明白,是真的可以扎牢了。
這就是他最后的一次機會,去擁有一個會全心全意愛他的,他唯一的真正的家人。
徐術沒有辦法不自私。
“要留……”徐術原本沒想哭,但說完一合上眼,淚就從眼角不斷地冒出來。
他臉上皮膚沾得濕漉漉的,像離開閣樓的那天那樣哭,又像那個未成形的、拇指蓋大點兒的胚胎一樣可憐。
“哥,幫我留下它。”徐術最后說。
“好。”
68 晚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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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周,七十天。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夠醫科大附屬信科醫院19樓——編號2271人造子宮里的那個小東西,不慌不忙地長到四公分。
最新一次的檢查后,徐颯陽告訴徐術,各項指標開始變得正常。
而且馬上、很快,在這個恒溫的暖白腔室里,就會多出顆小小的、軟軟的心臟了。
空下來的時間,徐術就往醫院跑,站在玻璃外遠遠地看著。
雖然什麼也看不到。為了完全模擬子宮環境,腔室其實是避光的。
但多看一眼,心就多落一點。
徐術明明很擅長等待,卻每次一想到它,心就提得高高的,懸在半空中找不到任何落點。并開始擔心一些毫無可能的意外,情緒因而變得迫切,總想要一轉眼就是十月后。
跑得太勤,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關注。徐颯陽看不過去提醒了句,徐術這才消停了下來,借著復查的機會偷偷看上一會兒。
但徐術也沒閑下來,轉而惡補起嬰幼兒養育知識。
徐術的生活,似乎被這個柔軟的、尚未成形的小東西完完全全地占據,很難再容納進別的成分。
也不再提起席鴻謙,似乎全然忘記。又或許,只是將對席鴻謙的情緒,悄無聲息地融進了這顆遺落的種子里。
不管如何,起碼徐颯陽這邊是放了點心。畢竟從外表來看,徐術不再是之前那樣失魂落魄的樣子。
“哥,我先走了。
”說著,徐術拿起西裝外套。
徐颯陽沒抬頭,視線還落在病例本上,懶懶地應了聲,“今天這麼早走?看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