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了快半分鐘,徐術突然拿起水杯,喝了一會兒,很慢地開了口,“我知道。”
徐術的聲音很低,但聽不出來難過或者別的太多情緒。
這根本不是應該有的反應。席鴻謙尚有生機,作為伴侶,即使沒有第一時間出國,也不該是這樣失魂落魄地躲起來,又上癮般地抽掉整包煙。
除非,徐術已經恢復了記憶。
徐颯陽確實沒有察覺,因為他沒想過徐術能藏得這樣不露痕跡。
但他不是不清楚徐術為什麼隱瞞——是那些失去的記憶太過剛好。
沒有了蔣清,也沒有了李南音,席鴻謙可以毫無保留地對待徐術,而徐術也可以毫無負擔地接受。
因此,徐颯陽比誰都清楚,徐術不可能開這個口。
徐颯陽側過臉,喊了聲“徐術”,罕見地猶豫了幾秒,才說,“想起來了?”
徐術沒有回答,幾秒后,輕微點下了頭。
“什麼時候?”
“不知道……”徐術緩慢地說,似乎是因為抽了太多的煙,嗓子像要爛掉,發音生澀,“前幾個月……一點一點……”
_
徐術其實已經很久沒有抽過煙。
他的煙癮,是在上大學時染上的。
大學宿舍是六人間,徐術運氣不好,抽到了間混宿,和美院學生對半寢。
學業壓力大,和同學也沒有共同語言,根本聊不到一起,幾個美院生又作息顛倒得厲害。
一開始徐術只是醒得早,三四點醒了怎麼也睡不著,后來便整宿整宿地失眠。
遞煙的,便是宿舍里愛玩游戲、學雕塑的富二代。
徐術上癮得很快。
徐颯陽發現時,徐術抽煙的勁兒,已經快接近抽了幾年的老煙槍。
輔導員聯系的他,因為徐術缺課有段時間了。徐術的信息表上親屬欄是空的,輔導員找了很久才找到徐颯陽,畢竟徐術的學費是他繳的。
他當時一次性繳了四年,權當還了徐術祖母那輩的人情,便沒打算再管徐術。
剛接到電話,徐颯陽原本也沒想搭理,但那天他剛好被人放了鴿子,正閑得無聊。
而且他也確實想不出,徐術這樣老實本分的小孩,會無故曠課。
宿舍天臺,徐颯陽找到了徐術。
那時,徐術正坐在角落的陰影里吞云吐霧。徐颯陽默默看了兩秒,一股無名火直起,兩個跨步過去,拽著后領口就把人提溜了起來。
太瘦了。
輕得不像是個十八九歲年輕人該有的體重。
可能是畏光,被拽起來以后,徐術抬起手遮著臉,直到徐颯陽喊了兩聲他的名字,才被迫放下了手。
臉上表情還是懵懵的,反應遲鈍地合了兩下眼,似乎才想起現在拽著他的人是誰。
徐颯陽奪過徐術手里的煙,又擲到地上踩滅,訓話脫口而出,“你他媽在干什麼!誰讓你抽的!”
徐術看了徐颯陽一眼,長而垂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沒有說話就垂下了頭。
又變得很乖,像徐颯陽第一次在黎非然店里,看見的那個徐術。
徐颯陽知道自己動了惻隱之心。
那段時間,徐颯陽剛上手術臺。
自以為鐵石心腸,但第一次主刀,患者就在他手上沒了呼吸。是個小男孩,頭發黑軟,睫毛也很長。
徐颯陽沒多猶豫,在學校附近租了間公寓,讓徐術搬離了宿舍,定期地帶去做心理疏導。
之后,又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徐術才算真正戒掉,也沒有再復發過。
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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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颯陽甚至覺得情有可原。
有報道對車禍現場進行了詳細分析。
事故側滑發生在駕駛員一側,而席鴻謙在副駕后方,本不應該出現那麼重的傷勢。
只剩一種可能,就是在車禍發生的瞬間,席鴻謙用身體完全護住了左側的人。
“蔣清……她……”徐術抬起頭,眼底很紅,但沒有要流淚或者流過淚的跡象。
出國前,席鴻謙告訴過徐術,是“光闌”那邊出了點問題,所以去看看。
又說下周末應該有空,可以去滇南把貓接回來。
面上,徐術似乎沒有表現多少,但那天晚上席鴻謙去浴室的時候,徐術主動跟了進去。于是第二天,膝蓋就青了一大片。
所以徐術不明白,自己要怎麼樣才能猜到,席鴻謙這趟出國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去接蔣清。
徐術不是不能接受。
他是鳩占鵲巢,但他不是沒有自知之明。
他靠仰望席鴻謙生活了很久,之后也可以繼續這樣過下去。
可席鴻謙沒有給徐術任何準備的時間,也沒打算告訴他。
失憶的這段時間,徐術又被養出了些習慣,說不上好壞,歸因總都在席鴻謙。
徐術開始習慣每天下班有人來接,也會猜測今天是開哪輛車來。
開始習慣在渝子西解決晚餐和飯后的湖邊散步。有時候月光很亮,徐術抬臉去看席鴻謙,明明沒有任何目的,卻會獲得一個吻。
開始習慣入睡時身邊有人,以及席鴻謙總比他高一些的體溫。
是夢做得太久,就會忘記在做夢。
“她還……好嗎?”徐術看向徐颯陽,眼底血絲很重,但問得很輕。
除了無法避免的磕碰,其余檢查基本沒有問題,如果比起席鴻謙的傷勢,甚至可以說是毫發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