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瓶里是廟里供過的泉水,這天又回了點暖,臉上身上灑上幾滴水也不覺什麼。
但如果是大半瓶的水兜頭蓋臉澆下來,到底是受不了的。
“小心!”說著,江無伸手去拉徐術。
可惜還是晚了,水順著徐術的頸側往下淌,沒一會兒,右肩那片布料就洇出了水跡。
車架上的彝族姑娘看著也驚了驚,抱牢凈瓶往下探出身,朝徐術說了好幾聲俚語,明顯是抱歉的意思。
但游行不能斷,圣女身側的隨從很快遞來另一支凈瓶,繼續送福的行程。
車隊走后,江無伸手碰了碰徐術潤濕的肩袖,“怎麼樣?冷嗎?”
凈水取的是冬夜山泉,性極寒涼,即使時值正午也難得升溫多少。
徐術明顯顫了下肩,才抬眼看過來,卻笑著說“沒事,不冷。”
“那也別感冒了。”江無拉著徐術快速穿過人群,“去換個衣服,我和燕叔在這兒有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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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叔的朋友姓黃,在羅煙置了套兩層半的小樓,一層打通做成了店面,給人剪頭。
老黃不是玉溪人,年輕時北漂闖蕩闖出了名堂,靠著一手技術在商業街區開起了連鎖的沙龍店。
算是燕叔的驢友,當年兩人碰巧結伴來玉溪度假,誰曾想,老黃和那年的圣女攪和上了,第二年就把店扔給了大徒弟打理,在羅煙定居下來。吃喝肯定不愁,辟出一樓做起老本行,主要也是愛和人嘮嗑的性子。
不過每逢過年,老黃還是會帶上人回趟老家,看看家里的老頭老太。
到了老黃家,才發現燕叔不在。
江無沒多猶豫,輕車熟路帶徐術從后院上了二樓,又從閣樓翻出套衣服遞給徐術,讓他快去換上。
是件厚絨的圓領姜黃色衛衣,還有條牛仔褲。衛衣前身有大面積的印花,偏復古的搖滾風格,整件版型寬松,非常街頭。
徐術剛拿到手就覺得不太習慣,糾結了幾秒,硬著頭皮換上了。
從客房出來,江無笑著看了幾眼,也沒多說,只告訴徐術這是黃叔的舊衣服,人當年玩過幾年樂隊。
徐術扯扯袖子,跟著江無下了樓。
“幾點了?”江無邊走邊問。
徐術看了眼表,“快四點了。”
“那剛好過去。”
游街后便是宴席,地點在鎮上東邊的引鳳亭。
亭子后面連著很長的條廊,他們趕到的時候,長廊里的排凳矮桌上已經坐滿了人,熱熱鬧鬧地聊著天,頗有種百家宴的意思。
玉溪人好客,慕名而來的旅行者隨意散落在長桌中,不分你我。
“這里!”燕叔老遠就瞧到了他們,擺著手喊了聲,江無便領著徐術入了座。
徐術左手邊坐著位上了年紀的阿姨,一眼看出他們不是本地人,隨手招呼起來。
阿姨戴了對手制的銀耳墜,尾端嵌了顆青金石,雖是彝族人但漢語說得流利,得知他們一行來自海明后,熱絡地聊起了她年輕時“海漂”的趣事。
徐術不太會接話,又怕冷場,就著杯子邊喝邊微笑。是帶了點酸度的李子酒,清冽利口,剛好解了烤肉大菜的膩味。
雖是果酒,到底還是有點度數。
席至半場,阿姨離了桌去別地兒嘮嗑,徐術卻沒感覺身邊換了人,依然維持著一副捧杯微微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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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鴻謙靠近亭子時,看到的便是徐術的這副模樣。
換了件很襯膚色的姜黃色衛衣,領子寬松所以露了小半截鎖骨,不是徐術一貫的風格,但徐術彎著眼笑得很自在。
身側坐著位白色紗裙的長發姑娘。
席鴻謙一眼看出,徐術這是有點醉了。因為徐術醉了便是這樣,外表上似乎沒有什麼不一樣,但整個人會變得輕松起來,肢體和神態,仿佛卸掉了一層屏障。
“徐術。”
席鴻謙往前走,快走近長桌邊時出了聲,最先看過來的是那個異族姑娘,幾秒后徐術才抬起頭。
徐術有些驚訝地睜了睜眼,但很快喊了聲“學長”,又問“會開完了嗎?”
“嗯。”席鴻謙站到徐術身邊,微微側著身子垂手搭在徐術肩上,然后很輕地壓住,“怎麼換衣服了?”
徐術剛想回,身側的白裙姑娘先開了口。
她生了副異族面相,瞳孔發藍,但漢語說得流利,將游街經過解釋了一番,話尾再次對徐術說了抱歉。
“沒事,真的沒事。”徐術用力擺擺手。
席鴻謙沒說話,右手依然搭在徐術肩上,低頭對姑娘笑了笑,又看回徐術,“陪我走走好嗎?車開一路腿好像有點僵了,活動活動。”
徐術快速站起了身,朝人道過別,帶著席鴻謙下了長亭,沿著青石路往遠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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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大山,夜色越濃,身后筵席的喧鬧和火光漸漸剝離,被樹影和新月取代。
這晚山里無風,倒也不會太冷。
“學長,你吃過了嗎?”踏上山道時,徐術才想起這事。
“嗯,在車上吃了點。”席鴻謙跟在徐術身后,沒有靠得太近,問,“這邊過節好玩嗎?”
“挺熱鬧的。”徐術回道。
“徐術,那今年過年,你想在這里過嗎?”
幾秒后,徐術停下腳步,轉過了身,到底有點驚訝,“不回去嗎?”
“如果……你喜歡這里,就在這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