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知山吃完了香蕉,在袋子里又挑揀出一盒藍莓。叼著一顆,對媽媽抱拳一拱手:“好好,多謝。哪天結婚了,請您上座。”
母子倆一唱一和,嘮得莫名其妙。若是陸青在場,八成就能知道安知山身上那股子荒腔走調的勁頭是哪兒來的了。
聊了會兒,安知山猶猶豫豫,提起一樁不得不解決的事。
“……媽,你去看過他了嗎?”
安知山提得小心,連名字都沒敢說,生怕媽媽會難過,甚至舊病復發。
可葉寧寧沒有,她只從盒里拈了幾粒藍莓到掌心,嘴角的笑是輕松帶著譏嘲。
“看過。前兩天你們不在的時候,護士過來跟我提過他的情況。聽說是偏癱了?躺在床上只能動動眼珠子,可憐。”
安知山見她無恙,便是松心,也笑了:“何止偏癱,墜樓傷到腦神經,幾乎全癱了。”
那天,葉寧寧推了安富墜下樓來,葉寧寧在上頭,有了安富做肉墊,傷勢雖重,尚有力回天。可安富卻是倒了霉,雖說沒丟了小命,可如今的境遇還不如當時一死了之的好。
畢竟同院,離得近,葉寧寧也曾去看過安富一眼。隔著一道門玻璃,就見這個曾經將她的人生碾入泥濘的男人癱瘓在床,白被褥邊緣骯臟,換了又換也遭不住脊柱損傷帶來的失禁。而他就埋在總有穢物的被子底下,渾身僵直,肌肉卻萎縮,只有手能勉強動彈,吃喝全靠一根鼻飼管。
曾經是人,是高高在上的遠洋老總,如今像只破不了繭的蛹蟲。
葉寧寧心如止水,看了過后,也只是微微一笑。恰好子衿被護士領著,過來找她,她不愿讓子衿看到這些不干不凈的,便不久留,牽著子衿的小手,說說笑笑地回樓上去了。
而今,安知山再度提及此事,問她。
“媽,那你想怎麼處理他?”
處理。
誠然,安富癱瘓,仿佛被去除四肢身軀,縮減成了一枚人彘樣的釘子。眼中釘。
眼中釘好處理,拔掉就是。
安知山固然對安富恨之入骨,可講起資格,他認為媽媽才是最有資格決定這顆釘子怎麼拔,什麼時候拔的人。
可顯然,在葉寧寧心中,安富在被她推下樓的一瞬間就死了。心魔慘叫著消逝,她如今活在明媚溫暖的新世界,不愿被前塵舊事叨擾,更不愿費盡心力去拔一顆釘痕不再的殘釘。
于是她搖搖頭,伸出手來,先是摸著安知山的頭發,又向下去輕輕掐了掐他的臉頰:“你來處理吧。”
安知山坐在床邊椅子上,自然而然地將臉往媽媽的掌心一枕,雙臂交疊,他順遂而舒服地伏在床畔。
他懶洋洋地笑:“嗯,那我帶他回酈港,‘好好’治一治。”
葉寧寧不關心安富的死法,卻頗關心安知山之后的選擇。
“那你呢?你之后要繼承遠洋嗎?”
午后陽光和暖,照進窗子,曬得安知山似睡非睡,眼眸半闔,賣關子:“嗯……媽,你猜猜?”
知子莫如母,葉寧寧笑著,將頭轉回平板屏幕,繼續看劇,手卻依然留在兒子旁邊。
“我猜,你什麼都不想要。”
一猜即中。
安知山悶笑:“真是親媽。”
“安富在公司里的老部下呢?他們沒意見?”
安知山真要睡著了,漫不經心地答:“老部下……我給他們的好處比安富當年多得多,他們眼向錢看,早被籠絡過來了。不然安富這個樣子,他們早就急著來獻殷勤了,哪會像現在這樣,全在裝死。
不過……”
“不過”什麼,沒說完,睡著了。
不過,安富現在就是株植物,實在也不配擁有什麼“老部下”了。
話說一半就沒了音,葉寧寧一瞥,見他熟睡,不由一笑。輕著動作下床,拿了件薄外套為他披在了肩頭。
第83章——結局(中)
一周之后,安知山和陸青一同啟程,南下酈港。
當然,隨行的還有兩名護工和半死不活的安富。
安富平生為人高調,最講究排場。
他要高調,那安知山就給他高調,出行前特地聯系了酈港報社,好讓他們剛下飛機就被記者們團團圍住,相機閃光燈亮成一片,每一張都是老樹樁子般枯槁的安富。
安富自癱瘓后就講不出話,拼了全身力氣也只能像啞巴一樣含混“啊”上兩聲。面對此情此景,他有口難言,被困在擔架床上,連躲避鏡頭都不成。
只有眼睛還活著,怨毒地瞪向安知山。
安知山先將陸青嚴嚴實實護到身后,而后大大方方走入鏡頭,扮起了痛心疾首的孝子。
他說,家父出事后就患了癱瘓,生活沒法自理,連話都講不出來。可父子連心,我知道爸爸心里是很感激大家對他的關注的。之后我會帶爸爸住進昂諾薩醫院,繼續治療,一旦有所好轉,會第一時間通知記者朋友。
遠洋老總成了廢人,記者巴不得時刻跟蹤報道,畢竟豪門丑態總是更惹人注目,何況這位向來光鮮的安總是落魄到了這般渾身臭氣,惹人嫌的田地。
安富恨極了,從喉嚨里噎出渾重的“嗬嗬”聲,安知山在記者鏡頭聚焦之前,就頗為關心地彎下身子,湊到安富嘴邊聽了片刻,他抬手虛掩著口型,以溫和孝子的姿態,將句話輕輕送進安富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