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沒能大哭一場,可面上沒哭,心臟在哭。小鹿就是他的心臟,他想,小鹿如果在這里,看到他這副狼狽樣子,就該哭了。
小鹿。
他掏出手機看日期,奇怪,屏幕進水了似的,連點好幾次才亮屏。
六月初,怨不得酈港淫雨連綿。六月初,陸青快考試了,他想起自己這段日子的刻意避讓,下定決心給小鹿打去電話,權當喂粒定心丸了,讓他別擔心,好好考試。
陸青接起電話,他也忘了究竟說了些什麼,總歸是有說有笑,聊了十來分鐘。
講完掛斷,他剛要打車回家,步子忽然邁不動。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去,那天上病怏怏的太陽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停打進眼睛的水珠,他往后一些,看清那不是太陽,而是打開了的浴室花灑,在簌簌澆水。
——原來早回家了,忘了。還以為在外頭。
他剛要去關花灑,卻又緊張起來。不是說好要給小鹿打電話嗎,打了嗎?打了?還是沒有?
于是又撥過去,沉默數秒,才想起來好像打過了,自顧自又撂了。
他伸手去擰花灑開關,手腕驀地一痛,翻過掌心,看到腕處一道皮開肉綻的割痕。
他怔了一怔,周圍場景天旋地轉,漫天飛花般,揉碎了又重組。
這次抬頭,他徹底清醒了。
他發現自己是在浴室不錯,然而卻是在浴缸里。
穿著西裝泡在浴缸里,左手攥著不知從哪兒找來的裁紙刀,右手刀口頗深,泡在水里,傷口邊緣隱隱發白,卻還在滲血。
滿缸半紅的血水。
他從后背竄上一股子涼意,他什麼都不記得,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解離,什麼時候自作主張地要割腕尋死。
他起身,撐著失血過多的眩暈邁出浴缸,草草做了止血處理,又攥著手腕獨自出門,坐計程車去公立醫院——不能去遠洋的醫院了,否則安富知道了,怕是要喜不自勝。
計程車上,他臉色慘白,嘴唇紺紫,簡直像鬼。司機戰兢兢開了一路,瞟到了他那手腕傷重,血滲透紗布,于是愈發不敢多說,只在他下車付錢時搖搖頭,說不用了,快去吧,沒什麼事別總想著……人活一世不容易,真不容易。
他沒堅持,道謝后去掛了急診。
急診大夫倒是對此屢見不鮮,可忍不住,打了麻藥給他縫針時卻還是多嘮叨幾句。
他默默聽著,聽完,問大夫。這種傷口會留疤嗎?
大夫氣笑了,說既然怕留疤,那還割它干嘛!割這麼深,疼都疼死了。
他訕著臉皮,只笑說。嗯,后悔了嘛。
大夫嘀嘀咕咕的,抱怨他一頓,然后嘆氣,說。我用可吸收的縫合線給你縫,你回去再多涂點兒祛疤乳膏。應該不會留什麼疤,頂多很淺的一道。
他點頭應下,還是有些擔心,畢竟照陸青那火眼金睛,淺疤也難保不被看出來。
又過幾天,安富有事要到上京,途徑凌海,他自然帶上了安知山和安冉。
再度坐上飛機,安知山和半年前來酈港時一樣,依舊捧著本書,可這次他無論如何也讀不進半個字了。
安冉和他隔著過道,裹了層毯子,打算起飛后睡覺。
她摘下眼罩,安知山瞟去,發現她臉上添了新傷,青紅皂白。
他皺眉,在手機上發消息問。安富不是答應過,不對你動手了嗎?
收到消息,安冉側過頭,很感激地看他一眼,然后打字回復。
安總他……你也是知道的,當時答應歸答應,時間一長就忘了。
她沒明說,可安知山能猜出個大概,無非是他最近死樣活氣,護不住安冉了。
他長久沉默,安冉怕他多想,又添一句。
放心吧,我能保護自己的。我以后一定會離開他的……不惜任何代價。
安知山再度看去,就見安冉已經將自己裹進了毯子中,側臥枕著只毛茸茸的卡通抱枕。
見他望來,安冉沖他寬撫一笑。
至此,這酈港的半年六個月,也就過完了。回到此時此刻,現時現地。
飛機降落,高考結束。
六月八號的這天,陸青終于卸下了高中生身份,和朋友慶祝一夜后回到家,夜半卻又鬼使神差地走出臥室,越過客廳,來到門前。
開門,黑燈瞎火的樓道,他看見半年沒見的男朋友。
他的安知山。
第79章——祈禱
漆黑樓道,兩廂乍見。
陸青怔怔地看了許久,忽然失魂落魄地走出門去,他試試探探地擁抱了安知山。
抱住了,實在的,有血有肉的,是真的不是夢的,他才安心地舒了口氣。
臂彎收得更緊,他喃喃。
“不是夢啊……”
隨即,他抱住的人緩緩抬起手臂,也回擁住了他。氣息悠在額頭,心跳緊貼耳畔,陸青更加確定了面前的人真實存在,而不是縷凄迷孤魂。
陸青抱得珍惜,不肯抬頭,可沒抬頭也感覺得到安知山在笑,問他:“你經常夢到我嗎?”
陸青像只迷途知返的小獸,一味往他懷里扎,只恨不能一氣闖進心窩去住。
經歷了方才的空白的驚愕,陸青逐漸回神,千頭萬緒漫上心頭,一時堵得他嗓音有點兒哽:“……嗯。
”
他真想安知山,沒見面時,總沒有他的消息,鼓起勇氣打給堂哥去問,又被冷漠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