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他坐著叫不出牌子的豪車回到龍城寨,這地方忽然就臟污得入不了眼,皺著眉頭回到家里,經年不見天日的陋居甚至比不上遠洋公司里的一間廁所。
他的心臟像被戳了個窟窿,有句話淌出來——其實我跟那位大少爺差不了多少,他老爸是安德勝,可我的不也是嗎?
他被這話嚇一跳,沒細想,去伺候媽媽了。
媽媽在床上躺了一天,晨昏顛倒,說想洗把臉。
他現在已經有錢,抽了張鈔票出門去,他端著盆去給媽媽接水。龍寨城不通水管,水是從別處的管子那兒堵截來的,卻還要收費。滴滴答答等盆接滿,他褲腿被污水沾濕,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助理給買的一套西裝。他垂頭看簇新的西褲皮鞋,又扭臉,從發廊臟得凝著水圈的玻璃上, 看自己。
他發現,自己打扮起來,跟這處龍蛇混雜的地界是這樣不相襯。
媽媽的病并沒有得到控制,安德勝經常派人來看,來人長吁短嘆一段,又只撂下一沓錢,旋即一陣風似的把他嘬哄出去。
他起初很愧疚,當著媽媽的面,不肯跟人家走。媽媽看出他的神往和躑躅,又太有遠見,看到自己命不久矣,便總是微笑,跟他說沒關系,要他好好去玩。
他于是就去,只當是為了哄媽媽開心了。可外頭的世界真大,真好,走也走不盡,逛也逛不完,越來越多的人叫他二少爺,他聽這名號是越來越順耳,吃餐廳的飯也越來越對胃口。他想自己命好,就像商場柜臺里出售的進口巧克力,金箔紙下藏著甜美——他是賤命底下藏著好命。
他的愧疚日益稀薄,而媽媽的病,日益加重了。
那天回家,他玩得高興,放開喉嚨叫媽媽,可媽媽沒回應。他心道不好,跑到床畔一看,媽媽嘴唇青紫,呼吸微薄,心跳衰弱得快要沒有。
他嚇破了膽子,找救護車,可擔架抬不進逼仄的龍寨城,最后也不知道怎麼把媽媽運到了醫院。
搶救一夜,媽媽總算是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他伏在床邊不敢睡,怕閉上眼,媽媽就偷偷死掉。
清早,安德勝來了,看一眼床上昏迷著的女人,毫不關心,只打趣著問他,說辦公室新送來一只狼狗,是警犬退役,好威風,要不要去看看?喜歡就送給你!
他說不去,媽媽在生病,他哪兒都不想去。
安德勝看不慣他為個女人要死要活,哪怕這女人是孩子的親媽。
一父一子也不知道怎樣就吵起來,安德勝冷笑,說你真是沒見過女人,像你媽媽這樣的女人到處都是,有什麼好?
他不吭聲,又聽安德勝勒令他跟去,否則就把錢斷掉,這樣的話,媽媽別說住病房了,怕是立刻就因為付不起藥水費被醫院趕出去。
他只好跟著走,這次安德勝帶他去了紅燈區。一排女孩走出來,皮膚露得像潑了收不回來的牛奶。安德勝要他選,他看都不敢看,更別說選。于是換一排,又換一排,他不堪其擾,隨手一指,那就她吧……
他被女孩帶進屋里,推到床上,解開衣服,女孩嬌笑著,說年紀這麼小,還是雛/兒吧?他羞得要發抖,可身上那只手落下來,落在脖頸,胸膛……
不知多久,他在一團令人震悚的暖融中醒來,身旁睡著好玉似的光/裸女孩,安德勝撩簾子走進來,笑了。
安德勝說,你看,就這麼一回事。當年你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你就是以前的我,而你非要護著的媽媽,就是這個能被人隨手拿來用的小婊/子。
他不知怎的,居然不再那麼生氣,只嘴硬。可那是我媽媽……
安德勝一嗤。媽媽,也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女人多得是,在我們這個地位上的男人,女人更是用都用不完。你一個男人,干嘛要去跟女人站在統一戰線呢?我們天生就是來征服弱小的,你可別犯傻,非要把自己劃分到弱小的行列里去。
頓了頓,安德勝居高臨下看他,笑說。
我安德勝的兒子,永遠不會是弱者。
安德勝坐到床邊,把昏昏欲睡的女孩強行摟到懷里,他在女孩臉上看到明顯的懼意,可又不笑強笑。
曾經,他在媽媽臉上無數次看到這種笑容,他感受得到媽媽的恐懼,于是他也跟著無力,憤怒而又難過。
可現在,位置更換,他不再是站在女人身邊的無助小孩子,而是騎在女人身上的“男人”。
對啊,他是“男人”,是遠洋老總的兒子,是應該永遠錦衣玉食的二少爺!
他又不弱小,何必自苦,去跟弱者共情?
他定定看著安德勝懷里的女孩,伸出手去,薅著她的頭發,把她強行拽過來。
他不由分說,把她的頭往下摁。
那是安富第一次對自己的權利做測試。
他說,你剛才做的事情我很喜歡,張嘴,再做一次吧。
那天晚上,安德勝跟他說,大兒子犯神經,鬧獨立,我有意把他踹出去。
說,怎麼樣?他要是滾了,你可就是我唯一的兒子。
說,當我兒子可要有代價,這年頭,加入青龍幫都要手上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