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來找我的?”
咬牙切齒,一語中的。
安冉先是哆嗦著沒敢答,閉上眼睛強行定了定神,她逼自己張嘴,只是那聲音很小很抖,像只瀕死了的小蚊蟲。
“……對不起。”
“對不起?”安知山狠擰眉頭,徹底的怒極反笑了,“對不起有什麼用?陸青都已經在里面躺著了,你說對不起給我聽?我和你是什麼關系?你懷孕了來找我,要打胎來找我,挨了揍還他媽的來找我?就因為我當初在醫院拉了你一把,我就活該被你纏成這樣?!”
安冉塌陷肩膀偏過臉去,沒話可講,因為知道安知山一個字都沒說錯。
她當初腆著臉皮來找他,本來是不抱希望的,他也明明把她拒之門外了,可說不好是一時心軟還是鬼迷心竅,他偏偏就幫了她。心是一軟再軟,忙是越幫越多,當好人當到如今,安知山終于是把他自己,把陸青全搭進去了。
然而安冉明白,陸青頂多是挨了揍,只要安知山沒躲在后頭,肯出來面對安富,那安富就絕不可能把陸青怎樣。
只是安知山,現在被安富拿捏了把柄,恐怕是沒辦法繼續留在凌海逍遙了。
安冉不太懂得遠洋如今的形勢,安富拿她當個玩意兒,給她個秘書職位,也不過是在床/上用,當然也不可能跟她說遠洋的事。只是安冉自己估摸著,遠洋正處在更弦改章的要緊時候,安富身邊正缺個心腹,而所謂心腹,當然是由血脈相連的兒子來當最好。
楠漨 所以她猜,安知山大概要回去當遠洋太子爺,繼承那萬貫家財了。
她并不憐憫安知山,她自知是個受人擺布的孤兒,沒權沒勢,無父無母,即使想憐憫,也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去憐憫將來或將獨掌遠洋小安總。可她覺著很對不起他——她想,安知山也并沒失去什麼,頂多是失去了盡情玩樂的自由,加之男朋友被揍了一頓,他心中心疼,面上過不去。而自由,臉面和愛情,在她心里,對安知山這種衣食無憂的公子哥來說應該是非常重要了,她害他沒了這些,于情于理,的確是很對不起他了。
她偏著目光,看安知山垂在身側,攥得微微打戰的拳頭。安知山真是動氣了,不用看都能用余光瞥見他脖頸上青筋暴突,恨得失態。她頭次在醫院見他的時候,安富拿吊水瓶桿子往他身上掄,嘴里罵得那麼難聽,可他那時都不光火,不失態,慢悠悠得像只光動嘴皮子就能氣死人的千年狐貍。
可現在,居然會憤恨到了這個樣子。
她不想怕,可這麼久以來被安富打得草木皆兵,聽見風聲都要瑟縮。于是她還是怕極了,恨不能藏起來,痛哭一場。
她等著那個拳頭落到自己身上,可拳頭慢慢松開,松成巴掌,她便又等著巴掌落在臉上,可等來等去,她只等到安知山用苦極了的嗓子喃喃。
“要不是我當初去幫了你,他也就不會躺在醫院了,對不對?怪我……真是……”
末音吞在了悔恨的一咬牙間,他那后話便也沒說出來。
真是犯賤,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就想著去裝好人做好事了。
他是活該,他認,可他還連累了小鹿。
他的小鹿。
陸青甫一被推出搶救室,就見到了迎上來的安知山。
他早就恢復了意識,在搶救室迷瞪著看醫生們臉容嚴肅,嘀嘀咕咕地又是遞剪刀又是遞紗布,他想起了抗日電影的情節,嚇得以為是自己腸子流了出來,奢著膽子往肚子上摸,他慶幸地摸到了一片光滑平坦,沒豁口子沒開瓢。
有護士瞟到他的小動作,先是驚喜,“醒了醒了”,后是輕斥,“在給你包扎呢,別亂動”!
他趕忙不動了,在逐漸清明的頭腦里,把前事回想起來。
前事很簡單,無非是他放學時路見不平,拔腿相助了。只不過對方人太多,他英勇不過來,本來想先護著那個女孩逃走,可剛轉頭,他就后腦一疼,眼前一黑,他霎時就站不穩了,最后記住的是他探手往后摸,伸到眼前看,看見滿掌的黏膩鮮血。
他沒想過自己會受傷,也沒想過自己有可能交代在這兒,他其實壓根什麼也沒想,他只是看一幫老爺們在把個細腳伶仃的小姑娘往車上生拽,并且十分不客氣地跟周圍人說,這是家里有精神病的女兒,一眼沒看住,跑出來了。
所言所語都非常有人/販子的味道,陸青看那女孩,一眼就聯想起了子衿,而后,他想到子衿要是以后也被人往車上拖牲口似的硬拖……
然后他就什麼都顧不上了,扔了書包就沖了上去。
搶救室里的包扎進行到后半段時,陸青在陣陣的頭疼中發現,他們包扎的是自己的胳膊和腿,并且因為校服太厚,血肉又和衣服黏在了一起,所以他那衣服被剪得七零八碎的。
幸好這是冬天,衣服厚,裹了一層又一層,否則要他眼看著一圈醫生護士把自己扒光,那可真夠他臉紅好一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