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不是我不想帶你去,只是那里還有別人,會盯著你和陸青的人。你去了,可能就會有危險,你能明白嗎?”
子衿發現知山哥哥冒汗了,額頭上冷汗涔涔,連鬢角都打濕了。她用小手將安知山汗濕的頭發往腦后撩,哽咽著道:“嗯,我知道了……”
小狗本來在大睡,聽到外頭吵鬧,就睡眼惺忪地出來了,又因為察言觀色,覺得兩個主人的模樣都不對勁,就戰戰兢兢趴在了子衿腳邊,往上翻著兩顆黑眼珠去觀察安知山。
安知山在子衿額上親了一下,勉強笑道:“我跟你保證,陸青一定不會有事,他一定會好端端回家來的。所以你跟糖糖在家里等他,好不好?”
子衿蹲在地上,抱住了糖糖,含淚點頭:“嗯,好。”
她知道知山哥哥對她好,對哥哥也好,知山哥哥雖然平時嘴壞,愛騙人,但絕不會用哥哥的安危開玩笑,也絕不會在這種時候給她空許諾的。所以他說哥哥會好好回家來,那就一定是真的。
只是……她隱隱覺著,似乎有哪里不對勁……
安知山放下心來,起身離去,剛出大門,走下兩階樓梯,子衿就抱著小狗跌跌撞撞沖到門口,沖他喊道:“知山哥哥!那你呢?”
尖嗓子喊亮了樓道燈,他應聲回頭:“嗯?”
子衿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仿佛稍一眨眼,他就要憑空消失了。
“你說讓我在家等哥哥,那你呢,你不回來嗎?”
安知山沉默一瞬,笑說:“回來。這也是我家,我一定會想辦法回來的。”
子衿還要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呢?是半夜?是早上?是明天?還是和哥哥一起回來呢?
可安知山說完就走,頭也不回,終究如煙般消散在了夜色中。
安知山沒跑,可一路走得步快如飛。
他一邊下樓一邊無意識地搓著兩手,到了車旁,才發現子衿的顫抖蔓延到了他的身上,他那一雙手抖得厲害,壓根沒法開車了。
他于是就打車去,半夜十一點的凌海靜得像熟睡了,仿佛一丁點兒風吹草動都能驚醒了它,又仿佛夢境太甜太美,任憑天塌地陷都不肯醒來。途徑海濱公園,海風灌進車內,冰冷腥咸,卻沒法使車內人清醒些許。
安知山攥著拳頭,指甲剋在食指指腹,剋出一道要滲血的深痕,他全無意識,神經抽空成了毛線,而線又兀自纏作一團。
他什麼全亂了,途中好似什麼都想了,又好似什麼都沒想。
到了醫院大門,他像縷亟待轉生的游魂,下車就往醫院跑,跑到急診部門口,他步子倏忽一頓。
他想他是看見了安富。
冷冬深夜,四野少光,安富站在“急診部”三個紅燈字的底下,一身挺括厚重的黑大衣,袖手插兜,身旁跟著幾位同樣黑森森如渡鴉的保鏢。
一行數人,等他許久了。
安富笑得開懷,命運也不會比他笑得更得意,更殘酷。他等著看安知山面上露出驚詫和絕望,可安知山并不詫異,他早就想到了,早就料到了,如今看見安富,他也只是看見命定的結局。
他重新邁腿,只是這次腿沉,沉得像要從泥淖中生生拔出來,他拖著兩條沉重的腿向前走去,目不斜視地掠過安富,匆匆走進急診部。
安富不急,現在收了獵網,捕了只最重要的獵物,他知道安知山如今就算插了翅膀都不敢飛,也不忍心飛了。
于是他愈發泰然,帶著欣賞一出垂死掙扎的好心情,他饒有興趣地目送了安知山的背影。
遇見安富,算是不幸,即將緊隨安富而來的種種事故,算是莫大的不幸。
而不幸中萬幸的是,陸青沒什麼事。
安知山趕到時,恰好搶救室里有醫生出來。醫生面上沒急色,更沒哀容,將乳膠手套摘下來,她先確定安知山是病患家屬,后又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寬慰道,病人沒什麼大事,就是在外面跟人打架,后腦勺受了打擊,導致了短暫昏迷和輕微腦震蕩。除此之外,手上腿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挫傷,不過沒骨折,沒內出血,所以安靜休養一段時間也就好了。
沒有性命之虞,自然是好事,可安知山仍然急得要命,畢竟這傷情在搶救室醫生看來定然不算什麼,而在家屬看來,那就是大傷了。
醫生也明白他急,往大門緊閉的搶救室回看一眼,她扭頭說,病人已經醒了,應該很快就能出來,你先在這里等著吧。
醫生走后,安知山后退兩步,坐在了長椅上,手肘拄著膝蓋,兩手撐著腦袋。他垂著頭,因為心已經在來時大亂了一場,而又在門口見到了安富,他明白再差也不過是這樣了,于是反而冷靜了。
只是冷得太冷,靜得太靜,一顆心在腔子里凝固得快要跳不動,墜墜得要沉進胃里。
他無所心思地抬眼,想看看陸青什麼時候能出來,卻在長廊另一端看到了正走過來的安冉。
安冉手里拿著幾張單子,想必是去幫陸青繳費了。
安知山以為她是跟著安富過來的,便也沒心思管她,重新將眼望地,一陣陣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