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業對他來說其實是可有可無的,他退而不必靠學歷過活,進而有了學歷,在安家的傾壓下也不過就是一張廢紙。
他幫陸青重回學校,只不過是在揣測學歷對小鹿的重要性,而揣測來的,畢竟不是感同身受,于是他這時就頗不能理解。
安知山隨之嘆息:“太拼了吧,這多累啊。”
陸青苦笑一下:“我不怕累。再說了,我跟不上嘛,沒辦法。”
陸青實打實窮了兩年,什麼都不怕,只怕窮,而太怕窮的人,就不怕累了。
昨天在學校上課,八節課上得他頭昏腦漲,仿佛聽了一整天的天書。他當初高二剛開學不久就輟學,兩年不摸課本,如今從高二下學期開始重拾,難度可想而知。
他跟不上進度,太久不學習,注意力分散,所以在課上也沒法專心聽講。高中學業那麼緊,他沒法去找補課班,所以只能全靠自己。
安知山沉默數秒,心疼是挺心疼的,甚至還懷疑了此舉是否正確,何必要小鹿來受這種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苦?讓他好端端在花店,有閑有錢,有節有假,豈不是更好嗎?
想歸想,他清楚小鹿出身幸福,活得健康又正常,與自己這種人的所思所想肯定是不同,所以他什麼都沒說,只以陸青的想法為準——小鹿開心就好。
陸青看他困得要升仙,不由失笑,輕輕聳了下肩膀,讓他回去好好睡。
安知山不肯,晃晃悠悠栽到沙發上,隨手抱了個抱枕,強撐不睡:“你背吧,我陪你一會兒。”
陸青拗不過,由著他陪。
背單詞背了四十來分鐘,陸青從書中抬眼時,窗外已經從昧旦中脫胎換骨,孵出了個朝陽暉暉的晴朗白天。
晨光斜照進客廳,沙發上,安知山摟著抱枕歪靠身體,睡得正熟。
陸青想起了當初,安知山剛進家門,渾似個沒有心肝的野狐禪,正是個睡在沙發上的客人,來去如風,忽然地來,想必將來也要忽然地走。
而如今,他們湊成一窩,真成家人了。
窗外風動樹搖,槐樹葉子把陽光篩得零零碎碎,信手灑在安知山側臉上,光斑點點,愈發襯出了一副深眉俊目的好容貌。
陸青望著熟睡的安知山,心如盛夏抱石的溪流,艷陽之下,溪流很舒服很清澈地潺潺流動。
他感到安然,仿佛這輩子都耗在這分這秒中,也很好。
抱枕其實挺大的,子衿抱著,能擋半個身子,可在安知山懷里卻是顯得那麼小,簡直不夠一抱。
安知山是那麼的高大,仿佛能頂天立地,鉆不進誰的懷里,無論如何都不該讓人生出保護欲。
可陸青真想保護他,即使安知山從不露怯,從不軟弱,也從不央著求著要找個依靠。
陸青把英語書卷起,當個棒槌,在緊繃的后脖頸上敲敲打打。
之前安知山說他太拼,他不否認,并且認為,他拼得還遠遠不夠。
努力得要拼命的原因,陸青想了一想,清晨的腦袋似乎是比較靈光,還真讓他想出了點兒東西。
他想到了安知山。
他知道安知山是個胸無大志的,無志就無志,他不在乎。他只想自己以后有本事了多賺點兒,能讓這位漂亮花瓶沒有后顧之憂,以后想開花店就開,不想開就關門回家,每天琢磨點兒面包蛋糕也挺好。
安知山家里有錢,他知道,可他同時也早就看出,安知山在那個潑天富貴的家里過得并不開心。
他想讓安知山有能痛痛快快跟家里斷絕的資本,而資本就是錢,錢就是底氣,陸青沒托生在富埒陶白的官家富家里,他的底氣全藏在早上五點半的一個個蒼蠅腿般的小英文字中。
所以他得刻苦,得拼命,為了子衿,為了自己,為了前途光明,也為了有朝一日,能把他的知山從那個莫名其妙的家庭里撈出來。
陸青這周過得充實,充實太過,已經成了忙到腳不沾地。
同時,花店缺了小鹿這麼個主心骨,安知山不得已挑起大梁,又不愿意像以前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白瞎了陸青這麼久以來的努力,所以他成天忙里忙外,也是挺累。
一個人忙活不過來,他周五貼了招聘單,要招個員工來分憂。
招聘一出,招來的人還不少,可安知山面試一上午,一個都沒要。人家臨走,忍無可忍,問他聘用條件到底是什麼,他玄之又玄地搖著腦袋,眼緣。
誰知道他那眼緣是個什麼玩意兒,他自己估計都不太清楚,只是看不上丑的矮的黑的胖的,對了,還有男的。
招到下午,他沒等來店員,倒是等來了他哥和他嫂子。
喬靈率先踏進門,北方四月的天還冷著,她卻像渾不知冷,穿了身工裝連體褲,頭發用花絲帶編了個松垮垮的辮子,為了迎合穿搭,還化了個雀斑妝。
非常陽光,非常健康,非常的像美國農場主。
安曉霖跟進來,穿著跟喬靈恰好相反,像個七八十年代的老錢,通身西裝革履,沒什麼新意。
沒新意,故而安知山看一眼就不看了,跟酷肖農場主的嫂子搭話:“今天牛奶還沒擠,牛在后面呢,你們自己擠兩桶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