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來得巧,父親正好也在找他。
一同上了車,遠遠地駛離莊園后,他才把心穩在腔子里,長長地呼出口氣,問道。爸,你知道他們家還有個小孩嗎?
父親陪他坐在后排,聽這問題問得怪,就笑了。當然知道,是你堂弟啊。
他說,我剛才見到他了。
父親剛才在老爺子那兒大抵是受了好一頓教訓,但他從不把負面情緒帶給家人,這時就仍然溫和,搭著兒子的肩膀,他頷首。
噢?見到了?他怎麼樣?
他猶豫了下,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聞言,父親也很錯愕,頗惋惜地喟嘆了聲,旋即不知想起了什麼,居然又哼出一聲冷笑。
他的兒子竟然成了這樣……也是報應。
他怔住了,從沒見父親流露出這樣的一面。他下意識扭臉去看,卻已經尋不見幸災樂禍的影子,父親和藹可親的沖他微微一笑,仿佛什麼也沒說過。
安曉霖見過豆芽菜一般的安知山,見過滿手是血還渾不在乎的安知山,見一次就夠,一次就把他駭住了,于是對現在只是貧嘴惡舌的安知山分外珍惜。
他自覺看過安知山當年那副鬼氣森森的樣子,又不愿再看一次,便自己給自己攬了活計,認為有義務讓這堂弟后半輩子都活得有些人樣。
好在安知山也不知怎麼了,長大后居然活得越來越有人樣,安曉霖看在眼里,實心實意地感到了欣慰。
安知山拿了把菜刀,每一刀都是懸心吊膽,然而居然也快要把兩顆蘋果給削好了,雖說削得有棱有角,極富藝術氣息。
他正要艱難落下最后一刀,門忽然從外被推開了。
這秘密基地看來也不如何秘密,不過三五分鐘的時間,就已經陸續進來三波人了。
第三波人很不討喜,是帶了三兩個記者,正侃侃而談的安富。
第45章——渾水
安富乍一見滿屋的人,也是一愣,他沒搭理屋里人,單是回身對記者的鏡頭笑瞇瞇,“我大哥是個忙人,滿屋子找了也找不見。要麼你們先下樓等一會兒,等我找到他再來采訪。”
記者四散離去,他進屋關上房門。
看到安知山,安富沒理會,徑直轉向一旁的安曉霖。他正要開口,卻是猝然瞥到了安曉霖身邊的喬靈,饒有興趣地多瞧了幾眼,他不急著開口了。
安富聳聳肩膀,挺了脊背,將微微腆出來的將軍肚往回收了些,做了個痞里痞氣的立正一般,他嬉皮笑臉地問:“曉霖啊,這是你女伴兒?”
安富長得不錯,年輕時候也著實英俊過,即使現在被煙酒糟蹋了,但容貌底子還在,依然是個體面的中年人。
然而人體面,不耽誤他看向喬靈的眼神像個下三濫,打量她像打量個漂亮擺件,從上往下,又從下往上地看。
喬靈從小在國外長大,受的教育也偏于開放自由,可任誰被這樣盯著瞧都會不自在。
她蹙起眉頭,知道這人是誰,所以一時忍著,尚沒直接抬起高跟鞋踹上去,只是不甘示弱地予以回瞪。
安曉霖往旁挪了半步,擋在她身前,雖然是笑,但眸子盯著安富,細看了是半怒半笑:“二伯,這是我未婚妻。”
“噢……未婚妻。”
安富煞有介事地點著頭,把音調拉得長,他雙手插兜,清楚安曉霖有意要護著她,可越護他越來勁,探著脖子,歪著腦袋,他偏偏要看。
說來也四十多歲了,可被周圍人捧著哄著四十多年,沒人敢忤逆,他便依舊當個目中無人的頑童,想看就看,想說就說,誰的面子他都不給,除了老爺子——而現在,老爺子死了,誰不知道老爺子只偏疼他這一個兒子?他馬上就要繼承了萬貫家產,成為遠洋集團的新任董事長,他一人獨大,就是皇帝也沒有這麼威風!
也就是現在身處追悼會,沒法笑出聲來,否則他真想找上幾個女人,好好地樂上一場。
所以說,不就是個未婚妻麼,他又沒說要搶來用,只看一看怎麼了?
安曉霖深吸一口氣,本來念著今天人多口雜,不想惹事,可這二伯實在是給臉不要臉。
他張嘴正要罵,在案板前切蘋果的安知山卻搶他一步,眼不離桌臺,自語般說道:“沒了蛋還能發情,當年真是給你剁少了。”
安富本就不是個好脾氣,聽了這話更是一燎就著,幾乎是一步跨到了安知山跟前,他本想直接摑一巴掌,可安知山手里的菜刀太具威懾力,他上次在醫院的表現又實在不是個怕了自己的樣子。
思及此,安富審時度勢,到底把這一巴掌攥在手心里,沒扇出去。
動手不成,嘴皮子該動還是得動。
“我他媽還沒說你,你自己就上趕著了?這麼多年,跟著那個婊子學不到好,倒學會到男人面前告黑狀了!”
安知山沒聽明白,微微側過了臉:“什麼黑狀?”
安富見他不認,氣結于心,成了冷笑:“那天在醫院,要不是你跑到老頭子跟前告了我一狀,他怎麼舍得把我罵一頓?”
安知山沒做過這事,但也懶得辯,他連身子都不轉,面對著案板繼續切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