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自己倒鮮少去住,嫌遠嫌靜,而讓葉寧寧帶著安知山住了進去——主要是安知山,為的是要他當只鎮獸,鎮住宅子,鎮出老爺子長長久久的潑天富貴。
安知山興許真有當鎮獸的天賦,老爺子的確是富貴了大半輩子。然而富貴無窮,人命有盡,他現在溘然長逝了,祖宅便充當了他的一座巨型棺槨,供親戚下屬聚在里頭,恭聽遺囑。
安知山不想回去,實在是不想。
老爺子死了,還有安富,一想到回去要撞見安富,安知山就還是比較想現在一頭撞死在陸青懷里。
將陸青圈在臂彎里,整個往上抱了起來,安知山像抱只大玩偶似的晃了晃,而后戀戀不舍放下了他,進屋收拾行李去了。
陸青被晃得暈頭轉向,落地還打了個趔趄。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一手搭著椅背,另一手滑著手機,翹著二郎腿,鞋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逗著小狗玩。
陸青忙得心不在焉,手機與小狗全是掩護,一雙眼睛落在臥室中的安知山身上。宛如在便利店里癡癡望他的那段日子一樣,瞥見了就看準了,看準了就挪不開眼了。
今天陽光正好,篩進窗子里,晾在安知山身上,慵慵懶懶地成了萬千波光鱗片。
說這樣的安知山是人魚,是神仙,是狐貍,說他下一秒就要變幻成妖靈邪祟逃走了,陸青也是信的。
因為實在漂亮,陸青第一次見安知山,就覺得他漂亮。
臉漂亮,手漂亮,身材漂亮,衣服也漂亮。對于這樣的人,說他好看是不夠的,帥氣太庸俗,單單一句英俊,似乎又寡淡乏味了。
非得說他漂亮才行,這個詞才夠,才不至于辱沒了他。
陸青見過許多漂亮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極致的俏麗和鮮靈他都見過了,即使不在現實里,也在電視電影里。
可這麼多人,沒人像安知山這樣,漂亮得死樣活氣,漂亮得病病殃殃。
陸青在花店養了一陣子花,明白好花的花期都太短,最馥郁的往往就是最接近枯萎的。
正是瀕死,才能美得要人心驚。
他在安知山的身上不止一次地體味了這樣的心驚。
陸青對于安知山的過往,堪稱是一無所知。他有好奇心,可安知山是個美麗又混賬的怪人,嘴唇開闔著,只道出甜言蜜語,卻是套不出真話來。
安知山不許他知道,陸青尊重他,也就不再打聽追問。可他畢竟不是個傻子,從上次安知山拖著渾身傷回來后,他就隱約明白,會把孩子打成那樣的家庭,不管富貴與否,都肯定不會是個好家庭。
這樣的家庭養出了個醉死夢生的安知山——醉死夢生,這詞真好,真配他,安知山的確不是醉意醺然就是癡纏發夢,總之是沒正常過。
陸青為這份不正常操心不少,憂心也不少,可夜深人靜偶爾想起來,他發覺自己興許就是愛了安知山身上這絕無僅有的瘋瘋癲癲。
現時現地,此時此刻,陸青放下手機,不遮不掩地凝望了臥室里的安知山,忽然心滿意足地笑了。
當初在花店門口,他看得再深也只能是看,可現在他們成了戀人,他能抱能吻能撒嬌也能耍賴,安知山的好與壞,惱人的討喜的,隱藏的坦白的,陸青不加分辨,一擁入懷,終于全是他的了。
安知山是在翌日清晨八點到達酈港的。
酈港和凌海的氣溫和天氣都可以說是天差地別,兩邊都是臨海,然而凌海冷歸冷,卻總是陽光燦爛,酈港暖是暖,可終日烏云密布,尋不出好天氣來。
這天,酈港的天又是灰蒙蒙,霧靄濃重。
他乘坐的飛機在空中盤旋許久,過了約莫大半個鐘頭才得了塔樓的令,小心翼翼降了落。
安曉霖在車里等得不耐煩,家里有司機,可他不樂意用,怕安知山找不見車,所以還是大清早親自來接了。可也不知觸了什麼霉頭,每每來接安知山,都要叫他好等。
左等右等,等安知山終于上車,窗上滴落雨點,雨點逐漸連成線,待車子在高速路上飛馳起來,雨已經下成了大雨,澆打在玻璃上,聲聲作響,不眠不絕。
安知山將額頭歪在車窗上,往外瞟去,就見天空仿佛是破了個大口,神在舀水洗身,洗得聲勢浩大,宛如銀河倒瀉。
雨聲在外,遠得像另一個世界,車內開了通風,是不引人聽的一點兒動靜。
沉寂之中,安知山收回目光,問正開車的安曉霖:“直接去宅子嗎?”
安曉霖就是從宅子里趕來的,來接安知山,一方面也是為了逃避屋里那一攤子爛事,一堆子陌生親戚。
他已經受了瑣事的苦,這時就苦笑一下:“對。”
安知山默然片刻,又問:“怎麼突然就沒了?”
安曉霖算是家里與安知山接觸最多的人了,可有時仍然會跟不上堂弟這閃電般的腦回路,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老爺子。
“他這個年紀了,得的是肺癌,自己還有腦梗,可不是說沒就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