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忽然有了聲音,他頓了頓,過了幾秒才聽清那是手機鈴聲。
車子藍牙連著手機,他摸索著在方向盤上摁下接聽鍵。
然后,陸青的聲音傳出來。
陸青的嗓音像道活潑潑的溪流,背景里還帶著鍋里燉菜咕嘟嘟的水聲,以及不遠處的動畫主題曲。
“小安同學,你干嘛呢?給你發消息也不回,我以為你又要玩失聯。”
安知山怔了片刻,松了勁,放下了手。
陸青沒等到回音,又高高低低“喂”了幾聲,安知山捂著眼睛開口,“怎麼了?”
陸青:“你晚上什麼打算?在那邊陪阿姨過生日嗎?”
安知山搖搖頭,搖完了想起來陸青看不到:“我……我能回去嗎?”
陸青:“回去?”
安知山:“我想回家。”
陸青在電話那頭停下切菜,有些不解其意:“回你家嗎?”
安知山:“回你那里。可以嗎?”
陸青一笑,繼續響起了篤篤切菜聲:“笨蛋,當然可以了。趕緊回來吧,我們馬上吃晚飯了,子衿鬧一天了,非要等你回來拼樂高。”
左眼疼得厲害,人沒死就要受肉體之苦,眼珠沒挖出來,留在眼眶里也是要委委屈屈地作怪。
安知山閉眼緩了一會兒,啞聲回道:“嗯,行。”
陸青沉默了兩秒,他覺出了異樣。安知山竟然沒欠嗖嗖地碎嘴了,罕見到離奇。
安知山:“還有事嗎?沒事我先掛了,回家再說。”
陸青想多陪他一會兒,一時之間又沒有理由,最末磕磕巴巴地說:“有……有事!”
好在是晚上,光線不強,安知山勉強睜開左眼,起初是疼,疼過一陣也就好了。
他啟動車子,重新上路,駛離了海域,回家。
“嗯?什麼事?”
陸青沒話找話:“那個……那個,你們中午吃了我做的菜嗎?阿姨喜不喜歡?”
安知山:“吃了,挺喜歡的,全吃完了。”
陸青:“張奶奶下午給送了好大一條草魚,我剛把它紅燒出來,特別香。”
安知山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陸青被噎得沒話講了,可安知山明顯的心情不好,他又不忍心把他一個人撂下。
干巴巴地張了張嘴,陸青曲線救國,回頭看子衿正醉心電視,他小聲道:“知山,我想你了。”
安知山果然是就吃這套,當即就真心實意地樂了,語氣也恢復原樣:“哎呦,叫我什麼?”
陸青心疼他,于是也不駁嘴,任他欺負了,并且很懂得拿捏男朋友的喜好,裝出了一點兒可憐,聲嗓軟弱:“……知山。”
他猶嫌不足,膩膩歪歪又添一句:“特別喜歡你。”
說完,陸青在那頭一抖,起了渾身雞皮疙瘩。
戀愛之前,他可從沒想過這種話會從自己嘴里蹦出來!
陸青的確是穩穩攥住了安知山的心,然而這方法太過奏效,簡簡單單幾個字就激出了許多不可言說的心思。
安知山為了掩蓋這些心思,話立刻就成倍地多了起來。
車開了一路,他倆也就聊了一路。
到了家門口,安知山接著電話還沒敲門,門就應聲而開。陸青趿拉著拖鞋走了出來,堵在門口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也就是這一刻,安知山想起來了——他沒能立死的原因,他從海邊回寰的原因,他活下來的原因,就在他懷里,就是陸青。
他仿佛是在狂風卷浪里尋到了一根細小的水草,拽緊了不肯松手。偶爾做夢,他會夢到自己在那天真的跳了海,海水倒灌進肺里,他在瀕死時落入了一團水草中,水草四面八方地纏繞上他,他沒掙扎,以為是擁抱。
要是早知道有一天會出現一個陸青,陸青會真的擁抱他,親吻他,喜歡他,他就是在夢里也會死得猶豫不決。
安知山沉默不語,陸青去看他的臉,被他赤紅充血的左眼嚇了一跳:“你的眼睛怎麼了!”
走廊的小燈泡昏黃暗淡,明滅交替,安知山把話藏得曖昧沙啞:“好像進沙子了,你幫我看看。”
陸青踮腳湊近了看,被趁機在嘴唇上偷了一記親吻。
陸青臉紅,下意識回頭,幸好子衿看動畫看得如癡如醉,壓根沒注意到走廊外的一樁秘事。
燈泡呼哧滅了,在昏黑里,陸青兩手捧著安知山的臉頰,偷偷地,虔誠地,獻祭似的,在他的左眼上親了一下。
誰說世上沒有靈丹妙藥。
陸青沒能幫安知山把眼睛里的所謂“沙子”吹出來,回到家里,子衿卻是大為震驚,十分鄭重地弄來了濕毛巾,非要幫安知山治個徹底。
安知山坐在地上,仰頭背靠沙發,而子衿岔開兩腿,坐在沙發上抱著他的腦袋,對著那只左眼研究不休。
本來已經沒什麼大事,被子衿又扒眼皮又呼氣的,給安知山催得眼睛通紅,眼淚直流,只好伸手跟陸青求助。
陸青正端菜,路過救了安知山,又去把冰箱里的蛋糕拎出來,晚飯開飯。
蛋糕是最普通的奶油蛋糕,點綴著片成了薄片的草莓,也不大,才四五寸,三個人分著吃剛好。
蛋糕自然不是買來給安知山慶生的,他那生日,除了他們母子倆外,沒人記得,沒人知道。這蛋糕是子衿今天聽到了“生日”二字,犯了嘴饞,央著陸青買回來的。
說是饞,可到了分蛋糕的時候,子衿把附送的彩色小蠟燭分了一人一根,跳下椅子去關了燈,回來后又興沖沖地囑咐他們要許愿,明顯是玩興大于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