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摸著自己大概要被趕出去了,不過趕得不冤枉,畢竟他之前的確是想要出國,為了逃避安家大大小小的破事,他想去外頭躲一躲。
雖然遇到陸青后,這計劃暫且擱置了,然而只是擱置,不是放棄——陸青早晚還是要攆走他,他早早咨詢好了出國事宜,將來應該也用得上。
不過安知山卻是沒想到,“將來”來得那麼急那麼快,令他猝不及防。
安知山扯出椅子,坐在了餐桌旁。雙手環臂,后腦勺往后仰著抵在椅背上,他坐沒坐相,面無表情地與天花板對望,思忖起了“將來”的“將來”。
因為一早就知道了會有今天,所以安知山現在倒不是很難過,只是有些淡薄的不舍;又因為他體內似乎總留著根薄情寡義的骨頭,腦子又是經年的異于常人,于是他察覺不到出國一事對陸青的傷害,并不愧疚。
說來說去,他不生愧,不惱怒,不悔恨,只覺得自己不幸運,很倒霉。剛找到一處棲身的地方,轉眼就要被踢出去了。
不過他倒霉是常態,不值一提,于是他不再想這些,便還是思考起了之后。
之后,他想自己應該不會立刻就死。
他像張殘破了風箏,在陸青這兒縫補了幾塊破洞,積攢了一點兒求生意志,能支撐著風箏再磕磕絆絆飛一段。不過斷了線的風箏到底飛不遠,他沒依托,沒歸處,沒牽絆,最終肯定還是要墜地。
換言之,他一時茍活,而等活氣被消磨掉后,他活無可活,終究還是要死。
只是這一次,他肯定不會死在凌海了。
他想,這次得死得遠一點兒,最好是死在國外,大洋彼岸,漂流萬里。
尸體和死訊一輩子都不會飄到陸青和子衿眼前,否則的話,兄妹倆恐怕就要被他嚇到了。
雖然安知山不忍心把死訊放給陸青,可想象著陸青見到他死訊的樣子……小鹿大概會哭會難過,至于哭幾滴眼淚難過幾天都不要緊,僅僅是這麼想一想,安知山就暗暗地竊喜了。
把后路和后事全合計好后,安知山隨手拿起桌上的啤酒,一晃是空的,一看,連易拉罐都被捏癟了。
安知山這才想起來陸青走前喝了酒,他知道小鹿酒量差勁,酒品倒好,喝醉了就迷迷糊糊要睡,可陸青現在可是在外面,難保酒勁上來不會栽倒在馬路牙子上,醉臥街頭。
思及此,安知山立刻起身,披件外套下了樓。
此時此刻,安知山背著陸青上樓梯,不但沒有被立刻趕走,還撈得一記親吻,又死皮賴臉榮升成了“男朋友”。
這是不幸中撞了大運。
陸青不提,安知山就裝傻,明知故問地問“為什麼”,而陸青很有些借酒撒嬌的意思,喝多了后四肢綿軟,面條似的長溜溜趴在安知山背上。
陸青不說話,而是從安知山肩膀探頭,噘嘴去親了親他眼角的淤傷。親完后,他又因為醉得搖頭晃腦,脖子撐不住腦袋,就順勢枕在了人家肩頭。良久不動,呼吸勻長,安知山側眸去看,就見陸青雙眼緊閉,竟然是睡著了。
陸青沒睡久,只睡了半個鐘頭就悠悠醒轉,酒意盡數消散。
他從床上起來的第一件事是尷尬,尷尬了不到半秒,他驟然一激靈,第二件事是趿拉著拖鞋跑到廚房,去看啤酒鴨是不是糊了鍋底。
安知山在沙發上打游戲,大抵是在游戲里搏殺得異常激烈,他百忙中抽空抬了一眼陸青,言簡意賅:“腿不好,別亂跑。”
陸青從廚房里出來,頗為納罕:“你關的火?”
安知山不知是打完了怪還是被怪打死了,總之是告一段落,他放下游戲機:“是啊。我下樓接你前怕鍋里熬干了,就先加了半碗水。回來后你又在睡覺,我想等你起來再一起吃飯,就把火關了。”
世所罕見,奇了大怪,陸青荒唐到有些哭笑不得:“你還知道這些?”
事是小事,可安知山這麼個橫草不拿,豎草不拈的公子哥,平時就知道捧著杯冰美式,從早喝到晚。他知道這些小事,已經夠讓陸青震驚了。
安知山一笑:“知道啊。我以前不是問過你麼,你告訴我的。”
陸青想起來,安知山前些天沒事做,所以一做飯他就湊上來,說要幫忙。可家里廚房小,塞了兩個人簡直連轉身的余地都沒了,再加上安知山實在不像個能打下手的料子,于是陸青就一而再再而三攆走了他。
不過安知山人在客廳,心系灶臺,站在廚房外,他眼巴巴地問東問西,問了陸青不少事。
安知山所問的,在陸青看來全是常識,他答得不走心,沒想到安知山竟然全聽進去了。
陸青重新起火熱菜,張羅著吃飯:“那你不錯嘛,看來可以委以重任了。”
安知山上來幫著盛飯拿筷子,回說:“就是,下次別只讓我剝蒜了。”
陸青張口欲言,還是沒好意思跟安知山說,其實您老剝蒜也不太行,慢得跟雕玉似的,等你剝好一顆蒜,鍋里菜都放靜了。
子衿在家時,他們在飯桌上有說有笑,很有得嘮,現在子衿不在家了,他們倆更是有得嘮,并且因為周圍沒有小孩,他們時常嘮得像是打情罵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