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駐步,孤零零站住了。天凝地閉間,他蒼白又鋒利,像要刺傷雪地。忽然,那忻薄肩膀抽了下,他埋頭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再抬頭,他在小道的盡頭看到安知山。
安知山也是孤身一人,站在夜色下,平日如何衣冠楚楚,這會兒竟然隨便披了件外套,可見他是真的急著下來迎陸青。
不過衣著馬虎并不耽誤他漂亮,安知山遠遠望著他,剛洗完澡,烏濃發間似乎都云蒸霞蔚,眼眸是點墨星子,眉若刀裁,鼻梁俊挺,嘴唇是再標準不過的菱唇,微微含著一點笑意,醉玉頹山。
陸青不知道這些能不能顛倒眾生,顛倒他卻是足夠了。
而神魂顛倒了這麼多天,他終于意識到這人就是個妖靈邪祟,帶著渾身秘密忽然地來,以后某天或許又要忽然地走,憑自己現在的一點兒造化,沒信心留得住他。即使留住了,也壓根鎮不住,甚至別說鎮了,安知山對他笑一笑,他心悸神搖,連招架都難。
請神容易送神難,把這樣一尊邪神請到了家里來,無異于在家里給自己長長久久燉了一鍋迷魂湯。
他沒了爸媽,獨自賺錢養妹妹,已經夠苦夠難夠累了,現在還要這樣給自己找罪受,他何必啊?
陸青真想逼自己冷硬了心腸,至少不要這麼早原諒他。可安知山從道路盡頭一步步過來,走近后意識到了他的不對勁,也不說話,猶猶豫豫地只是沖著他笑。笑得很好看,帶著臉上青紫斑駁的淤傷,好看里又摻了許多可憐。
陸青一顆心掙扎著融化了,隆冬天里軟成一汪春水,化得都不成樣子了。
陸青發現晚了,他已經喝了兩個月的迷魂湯,他泥足深陷,現在想抽身而出,想狠心,想不愛安知山,已經晚了。
他哽著嗓子,旁的不說,直接問道:“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安知山一怔,先慢慢上前擁抱住了人,見陸青沒掙動,他稍稍放下心。
以往最懂得以退為進,這時不敢胡說了,他遲疑著把心話道出:“男朋友……不是嗎?”
陸青僵了片時,本想把自己摶成凍冰的,卻也終究在臂彎里漸漸消融了。
他是消了融了,但仍舊心有不忿,抻起安知山的袖管,先在手腕上咬了一口,后又一口咬在了無名指上。第二下咬得重,牙印既紅又圓,像在修長手指上戴了枚怪模怪樣的戒指。
安知山吃痛也不躲,滿腹疑團也不問,好脾氣地牽起陸青的手,往自己暖和的臉頰和頸窩貼去,“手這麼涼。”
陸青僅存的氣性也熄火了,連帶著那想問的“出國”也咽了回去。
喝迷魂湯就喝吧,愛得頭昏腦漲就愛吧,將來有朝一日安知山要真是不告而別了,陸青也只怪自己瞎了眼識人不清,不打算怪他了。
他畢竟才十八歲,太年輕也太浪漫,允許自己被簡簡單單的“男朋友”三個字哄好,允許接受戀人不可告人的秘密,允許用現實的快樂去抵消現實的痛苦,允許進一寸收獲一寸的歡喜。
更允許他喜怒無常,愛恨如風,原諒安知山原諒得那麼快,上一秒還恨得咬他,下一秒就踮腳去吻他的嘴唇。
第27章——帶我走
一吻過后,陸青雖然是不怨了,但心氣仍舊不順,在鼻尖相錯的距離里忿忿小聲:“你簡直就是個混蛋。
”
安知山在陸青嘴唇上輕輕一啄,深以為然,毫不反駁:“對不起,小鹿的男朋友是個混蛋。”
陸青出來前猛灌了大半聽啤酒,他那點兒酒量很不夠看,兩三罐啤酒已經能令他大醉,這驟然喝下去的大半聽被晚風催發,成了周身暖融融的酒意。
先前沒見到安知山,陸青好端端的,能走能想,現在在家門口撞見了安知山,陸青委屈又不滿,酒勁一股腦全涌上了頭臉。他見人下菜碟,頓時就醉不可遏,站都要站不住。
陸青手臂勾著安知山脖頸,往人懷里一賴,借酒訕臉,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人經過了,考拉抱樹似的一動不動,嘟噥:“……你都不問問我為什麼罵你?”
安知山比喝醉了的陸青還不要臉千倍萬倍,直接拉扯著把他背了起來,兩手摟著陸青的腿彎,顛了一顛。
往家走的路上,他重拾話題,漫不經心地問:“嗯。為什麼?”
其實不用問,安知山太知道是為什麼了。
陸青出來得急,手機上的通話記錄也沒刪,安知山撥回去,輔導員把之前的話原模原樣跟他復述了,最末還加一句。剛才也不知道是不是手機有問題,電話接通了后又沒動靜,過了會兒莫名其妙就掛了。
彼時的安知山站在餐桌旁,一邊盯著桌上熄屏的手機一邊擦頭發。他長長久久地思索,思索到最后,他將浴巾扔到沙發上,甩了甩半干的頭發,嗤笑一聲,覺得自己是倒霉得出了奇。
他本想著再在陸青家里賴一段時間,長則三兩月,短則三兩周,他怎麼會想到才剛回來三兩個小時,就被人揭了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