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太逼仄,安知山長手長腿,這時實在算是窩縮在里頭了,又因為前兩天頭頂浴霸壞了,現在照明就全靠一盞昏黃小燈泡。
他在這樣昏聵燈光下脫了上衣,不免就要和鏡中的自己對視,就見鏡子里的人難能含著一點點揮之不去的笑意,真像要發春了。
順著這思路往下想,他想起方才陸青鬧的笑話。剛才是當笑話來聽,這時候一想,安知山也挺希望這不止是個笑話。
他喜歡陸青,雖然說不好這點感情是滴水還是汪洋,但總歸是喜歡。他們相處兩個月,要說對那種事一點兒想法都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
可有歸有,他總也沒想著開口。
當然不是害羞,而是一來怕嚇著陸青,二來是擔心陸青稀里糊涂被哄著春風一度,夢醒后會怨自己蠱惑了他。
安知山做事并不講究方式方法,高興了就艷詞浪語,不高興了就毫不搭理,從來不怕蠱惑了誰,也不怕冷落了誰。但對陸青……唯獨對陸青,他不由自主地就小心翼翼了。
他知道自己懷揣著天大的家族秘辛,兩個人不會一直好下去,但他真想把這時間再往后延一延,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時是一時。
于是,當花灑打開,溫熱水流兜頭淋下來,安知山將浸濕的頭發捋到腦后,同時下定決心——這件事,陸青要是有心,那就水到渠成;陸青要是無心,那他就等。
至于具體是等到陸青回心轉意還是等到他自己膩了煩了揚長而去……安知山沒經歷過這樣茫茫的等待,他也不知道,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說好了要做啤酒鴨,陸青說一不二,先把鴨肉洗凈,加了姜片料酒下鍋焯水。
等待的間隙,他蹲著拆晚上回家時去超市買的東西,拆著拆著,安知山在淋浴底下就聽見陸青一聲驚叫。
家里又小又破,隔音不好,安知山聽陸青叫喚,連花灑都沒停,就把個濕淋淋,還帶著洗發水泡沫的腦袋探了出來:“怎麼了?摔著了?”
陸青有點兒尷尬:“不是……沒什麼事。”
安知山扒著門框打量了他,見的確沒事,這才放下心來縮回浴室:“沒事你叫什麼?”
陸青更尷尬了:“……因為今天晚上買的鴨蛋。”
安知山在浴室水聲里說話,沉沉發悶:“鴨蛋怎麼了?”
陸青說得艱澀:“這個鴨蛋……特別好。用筷子尖戳一下就冒紅油,剛才流了我一手。”
安知山樂了:“就因為這個?”
陸青拿了兩顆鴨蛋去對半切,膩滋滋的紅油流滿了小碟,他念念叨叨:“……不要看不起鴨蛋,這個鴨蛋配著白粥吃是一絕。”
安知山依舊是笑,心說昨天這個時候自己還為酈港而煩心,今天就只用操心鴨蛋配不配白粥就行了。
不過去酈港倒也并非空手而歸,這不還帶了一身傷麼?他剛才對著鏡子又照了照,覺著雖然不至于說是遍體鱗傷,但也差不多了。
他抗揍,但抗揍不代表就是銅皮鐵骨不會痛,之前一直繃著精神,疼痛壓抑著不發作,這時洗著熱水澡解了乏,傷處的鈍疼和麻癢像從骨頭縫里冒出來了,揮之不去。
同樣冒出來的還有困意,他幾乎是一天一夜沒合眼,但五感閉塞,也不累。
現在回到家里,守在陸青身邊,他忽然就困得不得了,恨不得在浴室里擺了枕頭,邊洗邊睡。
為了不在浴室里睡著,安知山揚著嗓子跟陸青聊天。
鴨子還在焯水,陸青把啤酒拿了出來,又沒事可做,就喝著啤酒陪安知山聊天。
陸青:“對了,你回來得這麼急,吃飯了沒有?”
安知山:“你是說今天嗎?”
陸青:“嗯。吃了嗎?”
安知山:“喝了兩杯美式。”
陸青:“飯呢?”
安知山:“沒吃。”
陸青哽住,又問:“那昨天呢?”
安知山:“也喝了美式。”
陸青:“不會也沒吃飯吧?”
安知山:“昨天早上跟你們一起吃的,忘啦?”
陸青:“哦……”
陸青點點頭,發覺不對勁:“合著你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就喝了三杯咖啡?”
安知山想了一想,說:“也不是。早上在機場便利店買了份沙拉。”
陸青徹底無語:“……吸風飲露,您老要成仙了吧?”
安知山:“白天吃沙拉,晚上吃鴨的全家。這不挺好的?”
陸青:“……”
有一搭沒一搭嘮了會兒,安知山催著陸青把新手機拆開,看看喜不喜歡。
鴨子焯好了水,陸青其實該去做飯了,但拗不過安知山,就先依言給新手機拆了封。
價格與牌子都擺在那兒,手機自然是好手機,和安知山的一并放在桌上,兩個手機都還沒來得及安手機殼,故而倒真是一模一樣。
天也聊了,手機也拆了,陸青繼續起鍋燒油做啤酒鴨,而安知山洗澡,向來不到半個小時輕易不能洗好。
鍋里燜著鴨肉,陸青又是倒酒又是撒佐料,手上正忙,就聽桌上手機響了鈴。
他忙得頭暈眼花,快步過去接了起來,他還沒等說話,對面那道肅然女聲先急匆匆開了口。
一開口,陸青就意識到手里的手機是安知山的,同時,他看到自己的新手機正潔白無辜地待在茶幾上,手機卡都沒裝,又哪兒會接到電話?